此次讓李泰前來參加會議,本來就是有警告之意。
若不給這家夥一點警告,楊帆真害怕李泰借着李二的名義對自己的改革制肘。
故意不看李泰陰沉的臉色,楊帆面無表情對着蘇定方喝道:“你作爲軍中宿将,爲何如此因爲勝利而麻痹大意?”
“當初出征吐蕃之時,即使相隔幾千裏,難道你沒見到本都督也把所有陣亡者的屍骨帶回大唐?”
蘇定方一臉苦笑,暗呼不妙!
當初這件事情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隻是今日一場大勝給忘記了而已。
不過,蘇定方卻知道楊帆并不是針對他,而是以此事來立威罷了。
當初楊帆西征吐蕃,親手将麾下的骨灰挨家挨戶的交給其親屬,在關中引起轟動。
同時制定了一系列的撫恤措施,以照顧那些喪失家中主要勞力的家庭。
如今再次提起,顯然是想在軍中樹立自己的威信。
此事本來就有疏忽,蘇定方并沒有反駁,隻能頹然說道:“大都督,末将有疏忽,一時忘了此事,願領責罰。”
楊帆擺擺手,肅容說道:“軍中事務需嚴謹,一點的失誤就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既然本都督已經制定了軍中撫恤制度,那麽就必須嚴格的執行下去,不可有絲毫疏忽,在本都督治下,我的話就是命令,不過本都督念你初犯,就不與以計較,若是再有下次,必從重處罰!”
蘇定方正容道:“謝大都督。”
他知道,楊帆是要樹立軍中一言九鼎的威信,當然配合。
更何況,質疑主帥的話語、甚至措辭狡辯,反而是軍中大忌。
對于楊帆的各種行徑,蘇定方是絕對支持的,隻需要無條件的配合就行,根本不會有任何懷疑和狡辯!
見蘇定方如此識趣,楊帆面容緩和下來,對着李泰問道:“殿下,你可知本都督爲何要刻收殓陣亡将士的遺骸?”
李泰滿臉不悅,有些憤慨的說道:“請大都督賜教。”
看了看李泰,再看看蘇定方、薛仁貴,楊帆最後将目光投到席君買臉上,說道:“當初本都督一一将陣亡将士的骨灰帶回并送回故裏,君買一直跟随本公親力親爲,你且跟殿下說說,本公爲何要如此做。”
“諾!”
席君買站起身應了一聲,大聲說道:“殿下,說實話,當初小的也不理解公爺爲何如此大費周章,男人既然從軍,若能衣錦還鄉封妻蔭子固然是好,但埋骨沙場馬革裹屍豈不也是一榮幸?”
說到這裏,席君買頓了一頓。
當見到李泰臉上露出理所應當的表情,席君買再次沉聲說道:“但是,當某見到家屬們捧着戰死親人的骨灰痛哭流涕,同時又千恩萬謝的時候,某才知道,家屬們并不是僅僅爲了撫恤金而已,他們更在意的是親人能夠魂歸故裏。”
“既然百姓有如此想法,爲何咱們不能成全他們呢?畢竟這些爲國捐軀的男兒是爲帝國失去了性命。”
“更何況,撫恤金雖然能夠保證活着的人衣食無憂,但若是隻給予金錢的補助豈不顯得薄情寡義?”
“因此,在我看來,收斂爲國捐軀烈士的屍骸是對活下來的親屬們的一種尊重,也是他們的一個念想。”
“即使這個念想隻是一堆骨灰,一個墳頭,但隻要有這些名聲在,他人就會高看一眼,這是撫恤遠遠不能帶來的……”
聽到此處,李泰等人不由默然。
華夏本來就有落葉歸根的思想,能夠把屍骨給帶回去絕對是對死者家屬的最大尊重。
這似乎是一個很奇怪的悖論,人都死了,這些虛的又有什麽用呢?
可這在鄉裏民間卻極爲重要。
一個屍骨無存的烈士遠遠不及一個埋骨鄉梓的的烈士!
爲何會有這樣的差異呢?
百姓雖是樸實的,但也很容易健忘。
對于戰死的烈士,他們懷着同樣的敬意。
但是,當士卒戰死之後有屍骨帶回,他們會認爲雖然這個人戰死了,但是這是爲帝國而犧牲的,是一種榮耀,即使埋骨鄉鄰,也是光耀門楣的事兒。
可若是一個連屍骨都找不到的烈士,不說各種流言蜚語,甚至是幾年過後就沒人記住了,畢竟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
而一個實實在在的墳頭就是最好的證據,隻要矗立在那裏,這不僅僅是全家的驕傲,甚至是全村的驕傲!
他們可以指着那個墳頭驕傲的告訴别人,告訴自己的子孫後輩。
瞧瞧!
哪裏埋着的就是咱的親人,咱的鄰居,是爲了咱大唐戰死沙場的英雄!
李泰根本沒有體會民間疾苦,根本不知道底層百姓的心思,自然沒有想到要盡最大的努力将每一個陣亡的烈士都帶回去。
如此通俗的解釋也讓在場的将軍更加理解了楊帆的苦心。
推己及人!
若是有一天自己戰死沙場,雖然這是一種榮耀。
可是屍骨無蹤與魂歸故裏,卻絕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義!
暢想一下。
一種情形,若幹年後,人們指着一座墳頭說——這是咱們這裏的英雄!
而另一種情景,卻是幾年之後人們早已把這個烈士忘卻……
兩相一比較,簡直天壤之别!
當然,更爲重要的是,死去的士卒被遺棄戰場與被戰友帶回家中,那是兩種不同的局面。
一種是對底層士兵生命的漠視和不尊重,一種是深厚的袍澤之情。
後者不僅能大大的增強軍隊的凝聚力,更能在絕境的時候無所畏懼,甚至視死如歸!
想通了關鍵,李泰有些慚愧的說道:“大都督考慮的如此周到,本王羞愧啊,以後江南的一切皆由大都督做主,本王絕不會有異議,還請大都督這就安排人員收殓陣亡将士的遺骸,本王親自上奏爲他們請功!”
目的已經達到,楊帆點頭說道:“有殿下此話,某就放心了,本都督這就安排人出去,把犧牲的烈士骸骨全都帶回來!”
說完,頓了一頓,轉頭對着蘇定方說道:“蘇定方聽令,本都督命你馬上安排人手前去落實此事。”
“諾!”蘇定方大聲回答,同時安排人前去戰場收殓遺骸。
見狀,楊帆再次問道:“此戰的收獲如何?”
說起此戰繳獲,場面氣氛就輕松了許多。
蘇定方翻看賬簿,輕笑道:“此戰共殲海匪一千百八十八人,俘虜二千餘人,收繳錢财三十萬餘貫,糧草無數,算得上是繳獲豐厚……”
衆人聞言,全都喜笑顔開。
華亭縣的改造日益鋪開,所需錢帛物資不計其數。
即使楊帆很能賺錢,也耐不住開銷大呀。
雖然前幾次的搜刮可以支撐一些時日,但知道楊帆龐大規劃的人都知道,這些錢遠遠不夠。
尤其是戰船的建造,港口的興建,還有華亭縣的新城各種設施的完善,都需要巨量的金錢來維系。
指望朝廷的撥款是不現實的,畢竟李二陛下也過得不是很富裕。
如今華亭縣本身又皆是鹽堿荒灘,想要種植糧食也沒有産出。
現在唯一的出路便是盡快開通海外航線對海外進行收割,否則一旦缺少資金,在華亭縣的計劃必将成爲一個笑話。
看着賬簿上的一筆筆繳獲,楊帆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沒想到一個海匪,便能繳獲這麽多的錢糧。
若是将江南沿海的海盜統統殲滅,豈不是發了大财?
這種賺錢的速度絕對不比打開海外航線來的慢!
“某覺得這些海匪隻會搜刮民脂民膏,實在可惡,本都督決定,接下來的一個月盡快把剩餘的海匪全部清繳完畢。”
“另外,此次陣亡士卒的撫恤金在原來基礎上提升一成,同時給予此次參戰的士兵相應的獎勵,各位意下如何?”
既然能夠掙快錢,楊帆當然不會放過。
至于提升獎勵,楊帆一點都不心疼。
想要馬兒跑,必給馬兒草!
沒有相應的利益,誰給你拼命啊!
在場的将領俱都興奮莫名,有了這些獎勵,手下的兒郎們還不得嗷嗷叫的殺敵。
反正他們隻管打仗,錢的事都是楊帆操心,他們才不管呢!
更何況,這是提升部隊凝聚力的做法,怎麽會拒絕呢?
不過,李泰卻羨慕的不行。
本來楊帆麾下士兵的福利就好的不行,現在又增加了獎勵,以後征兵時還不得蜂擁而至啊!
想到揚帆花錢如流水的行徑,李泰心疼的不行。
在他看來,如果自己能夠支配這麽多錢,朝堂上的絕大數官員早就被他全部收買了。
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不過想到楊帆财神之名,李泰也見怪不怪了。
更何況,即使增加了獎勵和補貼,對于收繳到的錢财而言也隻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看着衆将對楊帆死心塌地的樣子,李泰心裏酸酸的。
不可否認,自己這個妹夫對于一個蘿蔔一個大棒的手法運用的已經純青如火。
既然弄清楚了損失與收獲,那麽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論功行賞了!
拿起賬簿,最後面附有此戰有功将士的名錄和所取得的功績。
楊帆看到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薛仁貴的名字,不由得奇怪的看向蘇定,問道:“此戰當場斬殺陸雄的确是首功,但是你作爲主帥,爲何還居其次?”
蘇定方正容說道:“雖然此次海戰是末将指揮,但如果沒有薛仁貴所建造的戰船,根本不能把這些海匪一網打盡,因此,薛禮之首功,大家并無異議。”
“我附議!”
“附議!”
衆将紛紛點頭贊同。
很明顯的要将頭勞全都給薛仁貴。
見狀,楊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
并不是在場的人不想要軍功,而是對薛仁貴這兩年在江南建造海船的補償。
楊帆當然也清楚薛仁貴這兩年的辛苦。
早期跟随自己的人都已經加官進爵,反而薛仁貴的官職最低,确實該動一動了。
雖然薛仁貴不争不搶,心頭也沒有埋怨,但誰又不想光要門楣呢?
自己即使再重用薛仁貴,但也遠遠抵不了朝廷的正氏任命。
畢竟在百姓的心目中,大唐朝廷才是正統。
楊帆倒很欣慰見到袍澤之間的交情與禮讓。
精誠團結、相互友愛,這才是一支無敵的軍隊所必備的。
可惜薛仁貴卻開口說道:“大都督,此戰是大家團結協作的結果,仁貴獨取首功,這個不太好吧,更何況,一旦讓兵部知道大家把功勞讓給某,恐怕有違軍紀。”
兵部對于軍功是要經過複核的。
按理來說,誰作爲主帥,誰的功勞最大。
如今蘇定方這個主帥反而不是首功,萬一兵部想故意刁難,還真有理由。
孰料楊帆眼睛一瞪,喝道:“仁貴不必自謙,這兩年你在江南督造戰船、訓練水兵,确實是此次海戰能如此順利的原因。”
“此次就按此上奏,下不爲例,若兵部敢噪舌,看本都督返回長安砸了他的招牌。”
衆人無不感動不已。
有如此擔當的上司,誰不想啊!
隻有李泰有些汗顔。
他這才想起,自己這位妹夫不僅是江南道大都督,更是關中第一棒槌!
想當初連自己這個親王都敢打,如果兵部敢故意找茬,可能楊帆真敢找上門去。
當然,這種情景隻是想想而已。
如今兵部尚書乃是李績,楊帆與李績一向交好,隻要是真正的戰功,隻要沒有人反對,李績又怎會駁了楊帆的顔面?
不用說薛仁貴的首功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兒,至于能夠升遷到什麽官職,那就要看皇帝的心情了。
衆人由衷替薛仁貴高興的同時,又爲有楊帆這樣一個大都督而慶幸。
畢竟無需擔憂會被刻意打壓甚至被冒功那些龌蹉事兒,一切都明着來。
尤其是蘇定方對此感觸更深!
他早期就追随李靖在草原與突厥作戰,打得突厥狼奔豕突潰不成軍,甚至奔襲幾百裏突入突厥牙帳,功勞不可謂不大。
若是論功,他蘇定方最次也是個一個三品将軍。
因爲李二陛下對李靖的顧忌,使得李靖百戰百勝,在軍中的人緣卻不好,時常會遭遇到莫名其妙的打壓。
李靖本人倒是對此淡然相對,但是其麾下的一衆武将卻有些難以接受。
大家拼死拼活圖什麽?
不就是論功行賞時封妻蔭子麽!
結果性命抛出去,功勞立下了,到封賞的時候卻沒他們什麽事兒。
若是早先能跟着楊帆這樣的上司,早就功成名就了。
想到此處,蘇定方不由有些啞然失笑。
如今的自己不正跟着楊帆麽,還有什麽遺憾的呢?
諸事議定,楊帆便安排了接下來的各個部署。
明日之後,除了留下薛仁貴的水師剿滅海匪,其他人則帶着戰利品返回華亭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