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山越宗帥雷坤鳴卻顯得有些心浮氣躁。
一陣水汽襲來,綿綿雨絲飄然而落。
擡頭望去,山上的草木青翠欲滴,散發出一種沁人心脾的自然氣息。
站在營帳前,目光透過層層迷霧,好像想看清山頂上的情況。
突然,一名斥侯匆匆而來,禀告道:“啓禀宗帥,朝廷派下來的先鋒将軍正在召集各州縣府兵,此時已朝着雲台山趕來,另外,以江甯郡守爲首的附近官員,在黃善琛的帶領下親率3000兵卒正趕往雲台山救援……”
雷坤鳴默然不語,心中也在權衡利弊。
雖然江南士族集結在雲台山下的戰兵也有近萬人,但這些人各懷心思,爲了保存實力,根本不肯拼命搏殺。
如此一盤散沙,難成大器。
明明楊帆的人隻有100多人,可是這些人攻伐了四五天卻毫無進展,簡直就是酒囊飯袋。
如今朝廷的援兵即将到來,一旦合圍過來,他們這些人将全部會被包餃子。
爲了自己的利益而打小算盤,江南士族真該死啊!
雷坤鳴有些後悔當初聯合這些士族對付楊帆了!
他不禁想到,前幾天斥侯對他暗示的一些話。
難道真的隻有投效到楊帆的麾下才有活路?
自由慣了的雷坤鳴可不想過那種受人管制的生活。
可他知道,不管是生活在山越的漢人還是土生土長的山越人。
這些人都想過上平靜的農耕生活。
要不是江南士族逼迫太甚,他們也不會跑進山裏躲避。
可如果帶人投效新來的大都督楊帆,雷坤鳴也不能确定到底能不能給族人帶來好的生活。
一時間,雷坤鳴有些左右爲難。
正猶豫不定的時候,雷嬌嬌走了過來,見到雷坤鳴後有些欲言又止。
見狀,雷坤鳴有些意外,不禁問道:“嬌嬌,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這位妹妹平時行事雷厲風行,可從來沒有如此扭扭捏捏的時候。
雷嬌嬌想了想說道:“哥,安插于城中的細作發來的消息,以宋國公蕭瑀爲首的江南士族正在聯絡人對楊帆進行救援,顯然江南士族之間已經出現了裂痕,咱們現在怎麽辦?”
雷坤鳴略一沉吟,問道:“你覺得呢?”
雷嬌嬌想了想,說道:“前來圍攻楊帆的江南士族各懷鬼胎,現在看來,他們隻不過是想讓我們爲他們沖鋒陷陣賣命,這些人太可惡了,我認爲咱們應該盡快撤離……”
雷坤鳴并沒有馬上回話,半晌後才問道:“假如我率領族人投效楊帆,妹妹覺得如何?”
雷嬌嬌渾身一震,脫口道:“哥哥此言當真?”
山中生活艱苦,很多山越人早已經怨聲載道。
要不是雷坤鳴強制壓着,早已有很多人下山投降。
作爲有遠見的人,雷嬌嬌當然知道蝸居山中根本沒有前途。
可畢竟雷坤鳴是她的親哥哥,她不好提出來罷了。
如今雷坤鳴自己提出來,怎能不讓她意外?
見妹妹意動的表情,雷坤鳴微微苦澀。
看來真如自己所想一般,很多族人早已有下山的心思。
想到這兒,雷坤鳴不再猶豫,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隻要楊帆能給族人安定的生活,我這輩子給他賣命又如何?”
說着,雷坤鳴把斥候勸降一事說了出來。
聞言,雷嬌嬌頓時大駭,驚問道:“這麽大的事兒哥哥爲什麽不早說,如今三天已過,你還把那斥侯關了起來,咱們山越危矣!”
雷坤鳴滿臉不解:“當時沒有下定決心,當然把那斥侯關起來,如果讓其他人知道咱們想投誠,那還得了?”
雷嬌嬌苦澀一笑,解釋道:“哥哥你也太想當然了,既然對方約定了三天之期,就說明楊帆已經制定好了殲滅咱們的計劃。”
“如今三天已過,咱們想要安然退走已經來不及了,如果我想的沒錯,咱們應該被包圍了。”
雷坤鳴一臉難以置信,驚叫道:“這怎麽可能,剛剛斥族來報,朝廷的救援應該還在趕來的路上,而楊帆的船隊已經離開,他哪來的人包圍咱們,妹妹你也太杞人憂天了。”
話是這麽說,但其實雷坤鳴已經相信了妹妹的話。
這麽多年,他們山越能夠在朝廷的圍剿下生存下來,甚至是不斷壯大,雷嬌嬌功不可沒。
見妹妹沉默不語,雷坤鳴忍不住再次說道:“雖然三天的期限已過,但咱們山越也不是泥捏的,如果楊帆不接納咱們,我就帶領族人回山上去,看他能把咱們怎麽樣,在山林中作戰,可是咱們的拿手好戲。”
如果在以前,這麽做确實是最好的選擇。
可雷嬌嬌卻想到了一個更好的選擇。
老話說的好,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如果在楊帆發動攻擊的時候,幫他在江南士族背後捅一刀子,絕對是大功一件。
以後投誠也是一個談條件的籌碼。
當雷嬌嬌把這個想法告訴雷坤鳴的時候,兩人一拍即合。
雷坤鳴把斥侯放了,同時讓斥侯把自己的決定傳給楊帆。
而張亮這邊,每天則帶着長孫沖不斷的對各世家進行說服。
黃天不負有心人。
在兩人的遊說和保證之下,江南士族的這些戰兵也形成了同識。
江南士族的人暫時由張亮統一指揮,這讓同行的長孫沖大喜過望。
在他看來,楊帆這次死定了。
畢竟,張亮可是身經百戰的宿将,而且占據着絕對的兵力優勢。
隻要有統一指揮,一定以摧枯拉朽之勢把楊帆擊跨。
一時間,整個雲台山風雲湧動,一副山雨欲來之勢。
而雲台山上的楊帆也正馬不停蹄的準備着。
他此刻正站在山梁上神情凝重的看着山腳下正在集結的山越人。
三天已過,那名斥侯并沒有信息傳來,顯然是失敗了。
雖然有小小的失望,但楊帆卻并沒有太過于在意。
不過,從今天清晨開始,山下的江南戰兵有了明顯的變化。
不僅不再如以往一般稀稀拉拉懶懶散散,士氣也有一定的提高。
翟長孫來到楊帆身後,沉聲道:“公爺,看情形對方一定進行了統一指揮,看來總攻就在這一兩日之内。”
另一側的裴行儉擡頭望着絲絲細,面色凝重:“江南濕冷,如今又下雨,山越人久居深山,雨戰對其有利,而且,山下的人大部分都是江南人,最喜歡這樣的天氣。”
“咱們的人久居關中,很難适應這樣的天氣,久拖對我們不利,行儉建議,咱們應該主動出擊。”
楊帆深以爲然的點點頭。
裴行儉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天賦異禀,不僅從蘇定方身上學到不少行軍打仗的知識,平日也從不間斷閱讀兵書,名将之風已然盡顯無遺。
當然,翟長孫也是不遑多讓。
雖然比不得裴行儉對于大勢的掌控。
但是翟長孫擅于率領重騎兵沖鋒陷陣,這可是難得的猛将。
雖然楊帆的這些重騎兵剛剛成型,但在翟長孫連日的訓練之下,已然進退自如,來去如風。
對于兩人的看法,楊帆點點頭道:“即然如此,那就立刻造飯,同時讓大家做好準備,午時三刻,準時發動攻擊……”
“諾!”
兩人轟然應諾,轉身各司其職,将命令分派下去。
楊帆正準備轉身離去,一個斥侯跑到楊帆耳邊輕輕低語了幾句。
不自覺的,楊帆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這一仗,他楊帆必将在江南打下赫赫威名。
……
被圍困以來,楊帆把山上的人員分成了兩部分。
力氣大的護衛組成了重騎兵,大約有70人左右,這些人由翟長孫率領。
而其他的部分護衛,再加上一些關中子弟,則組成了臨時戰兵,由裴行儉指揮。
至于後勤的一切調度,則由狄仁傑這個小胖子負責。
席君買除了負責楊帆的安全,便是聯絡蘇定方等人對敵方進行夾擊。
雖然這幾天江南士族的人并未總攻,卻也不間斷的進行小規模騷擾。
目的顯而易見,就是爲了讓楊帆的部隊身心俱疲、膽戰心驚。
可江南士族算錯了一步,楊帆的這些護衛都是身經百戰的特種兵,哪會怕這樣的襲擾。
即使是那些工匠和關中纨绔子弟,也在見識到楊帆打造出的重騎兵以後,那一絲慌亂也消弭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豪情和信心!
這可是武裝到牙齒的重騎兵啊!
在戰場之上屬于無敵的存在!
用翟長孫的話說,即便是面對大唐玄甲軍,這樣的一支裝備齊全的重騎兵也有一戰之力。
何況,他們是居高臨下向山下沖鋒,即使對方也有一些重騎兵。
在己方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定然會有所作爲。
雖然對方的人數衆多,但衆人卻從不畏懼。
況且,戰場上可不以人數多寡判定勝負。
在狄仁傑這個後勤部長的安排下,護衛分批進食,然後默默穿上自己的铠甲,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決戰。
看着黝黑一片的鋼鐵戰士,人馬俱在鐵甲的保護之下。
楊帆頓時豪氣沖天。
這一戰,這個剛組成的重騎兵必将展現出震驚世人的強橫戰力。
這一戰,也是對盤桓江南數百年的士族發起的一次挑戰。
勝,他楊帆必能順利的在江南立足。
敗,他楊帆要麽死在江南,要麽灰溜溜的逃回關中。
好像上天也知道這必将是一場血戰,天空蒙蒙細雨不斷,似在爲這場即将到來的戰鬥哭泣。
山腳下,張亮帶着面具,魁偉的身軀如标槍般筆直,一隻手死死的摁在腰間的刀柄上,整個人不由微微顫抖。
張亮知道,這一戰不是楊帆死就是他死。
可他張亮可還不想死啊,那麽唯一的途徑就是把楊帆他們全部留在這兒。
雖然事後可能會受到皇帝的責罰,隻要楊帆那邊沒有人逃出去,又有誰能夠找到證據?
此時,張亮雙目如炬,擡頭仰望着前方這個坡度不大卻如同鋼鐵長城一般不可撼動的山坡。
坡頂,是挖起的一處處豪坑,這就是楊帆死死守着的陣地。
雖然前幾天江南士族的人已經沖鋒了無數次,那個防線仿佛不可攻陷一般穩如泰山。
不過,張亮卻有些不以爲。
在他看來,那是因爲這些人沒有他張亮的統一指揮,江南的戰兵才會如此無能。
如今得到了統一的指揮權,張亮自然是信心十足。
他已經決定,今天必須率兵攻上山去,楊帆也必須死!
這是張亮的底線,若無楊帆的人頭,那些江南士族的人就不會全力支持自己。
若無江南士族的人在後面支持自己,即使拿到了楊帆的人頭,他張亮也絕對不好過。
看着不遠處的山越宗帥雷坤鳴,張亮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不屑。
讓這些山越人過來,其實就是讓他們過來背鍋的,把殺楊帆的罪名扣在這些人身上。
可這家夥居然不肯賣命,那麽事成以後這些山越人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身死族滅,就是山越的唯一結局!
至于長孫沖,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這個如同喪家之犬的貴公子,真以爲自己還是長孫家的第一繼承人麽?
真是太天真了!
之所以把他拉過來,不過是想借助長孫無忌的影響力罷了。
更主要的是,長孫沖是找來替自己背鍋的替罪羊,否則能有這家夥什麽事兒。
無論勝敗,長孫沖說服江南士族與山越人聯合的中間人身份是逃不了的!
見張亮看向自己,長孫沖宛如被毒蛇盯着一般打了個冷戰。
以爲是着涼了,長孫沖收了收衣領便來到張亮身旁,語氣極爲不悅地道:“鄖國公,你讓我說服江南士族的人讓你統一指揮,現在目的達到了,爲何故意拖沓。”
“據關中來信,皇帝已經抵擋不住民衆的怨念,打算派關中軍南下了。”
“而且,江南各州縣已然頂不住壓力,紛紛出兵前來救援,若是等到大軍一到,咱們的計劃可要落空了,請公爺即刻發動進攻!”
長孫沖顯然是急了!
上萬人圍着楊帆這麽多天,居然拿對方毫無辦法,簡直是難以置信。
如果說前幾天是沒有人統一指揮,那麽現在怎麽說呢?
他絕不允許事到臨頭還功虧一篑?
張亮微微一笑,心底嘲笑。
這家夥根本就不懂兵事,居然敢指手畫腳,真是活膩了。
即使要沖鋒,也得讓這些山越人先去送死啊!
如果讓這些山越蠻子保全實力,事後反過來對付這些山越人的時候,豈不是要花很大力氣?
真以爲本公不想馬上宰了楊帆?
本公比你還想殺掉楊帆,以此換取江南士族以及幾百名義子的信任和支持。
想到這兒,張亮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豪氣幹雲道:“長孫公子放心,楊帆現在插翅也難飛,某這就下令總攻,無論損失多少人,定然讓楊帆活不到明天!”
言罷,張亮大手一揮,對着雷坤鳴命令道:“宗帥,現在該到你們出力的時候了,隻要攻上山,上面的物質武器任你拿取……”
本來以爲雷坤鳴會欣喜若狂,可讓張亮意外的是,雷坤鳴卻無動于衷,還憋了憋嘴道:“本宗帥傷勢尚未痊愈,不能沖鋒陷陣,還望公爺恕罪,更何況,前幾日進攻,族人損失慘重,需要修生養息。”
“今日本宗帥便在後面爲公爺掠陣,同時防守有救援上山,願公爺旗開得勝……”
說完,雷坤鳴帶着自己的族人呼啦啦直接駐守到了江岸邊。
見狀,張亮氣得面紅耳赤。
這家夥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不過,現在卻不是發飙的時候。
張亮隻能自我安慰。
山越人素無紀律,懶散慣了,不服從命令也是理所當然。
一旁的長孫沖卻禁不住皺了皺眉,心裏對聯合山越人斬殺楊帆首次生出了悔意。
就這麽一群不聽号令的野蠻人能幹成什麽大事。
幸好各大江南士族派來的戰兵素質不錯,又有張亮統一指揮,定能把楊帆一舉拿下。
此時張亮也毫無辦法,隻能迅速集結江南的戰兵在一起,按照各個死士的特長,組成一個個沖鋒隊。
這些江南的死士果然不凡,箭上弦、刀出鞘,個個面容肅穆沉默不言,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雖然這些人都是不錯的好手,但張亮卻看得直皺眉。
上戰場可不是單打獨鬥,再強的武術高手在戰場上也需要同伴的配合。
可這些人不僅沒有配合的意識,反而提防自己身邊的人,真是一群烏合之衆。
可他也無可奈何。
死士雖然有悍不畏死的精神,極爲優秀的身體素質,有能夠成爲頂級戰兵的優秀素質。
然而這些死士常年生活在陰暗處,除了自己根本不會信任别人。
想讓他們放下對身邊人的戒心,根本不是短時間能夠辦到的。
如此一來,這些強悍的死士其實并不能發揮出多大的戰力。
好在有一部分的弓弩手,隻要楊帆沒有重騎兵沖鋒,這些死士一定可以把他們全部耗死。
張亮暗叫可惜。
如果自己能夠有這麽一群不畏死的手下,隻要大加操練,割據江南也不無可能。
這些江南士族還真是無能!
在江南發展了幾百年,居然沒有一支精練的部隊,難怪不敢與皇帝正面叫闆。
即使有萬千财富,如果沒有能力守護,一切美好隻不過是鏡花水月。
如果江南士族事成之後不翻臉,自己倒可以爲他們訓練一支精銳。
畢竟,從今往後,他與江南士族可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有備無患嘛!
張亮的如意算盤打得棒棒響,卻從來沒有想過今日會不會失敗。
人一旦太自信,那就變成了自負。
自負是很容易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