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承乾對自己的暗示無動于衷,長孫無忌很是意外,于是忍不住再次提醒道:“殿下,如果再不行動,若是等到陛下心意已決,廢黜诏書頒下,便再無更改了,到時侯悔之晚矣!”
“更何況,隻要殿下答應讓出祟文館的幾個名額,某與關中世家一定力保殿下。”
若是在以往,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語,必然令李承乾激動萬分,可是現在,卻隻有無盡的失望。
沒想到這個時候關中世家還是心心念念祟文館的名額。
要知道一旦進入崇文館,已然是一隻腳踏入了官場。
更主的是,長孫無忌并不能保證他這個太子之位能夠保住,卻提出這樣的要求。
于是李承乾問道:“舅父可有把握?”
當然,李承乾也知道,無論關中世家有多少人支持自己,都不一定能夠改變李二的想法。
“呃……”長孫無忌頓時語塞,帶着滿腹的疑惑走了,他真想不出,李承乾能有什麽翻盤的手段。
李承乾卻依然躺在榻上,臉上出現了一絲決斷。
平時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但此時無比的決斷,他把一切希望都放在了楊帆身上,希望于志甯不會讓他失望……
屋外寒風凜冽,屋内熊熊的炭火散發着冬日的溫暖。
可能是長孫無忌出去時沒有關好門,不知何時起了一陣北風,風從大門口吹來,讓李承乾不由收了收衣領。
李承乾愕然擡頭,才發現太子妃蘇氏不知何時來榻前,輕笑着看着自己。
李承乾摸了摸臉頰,疑惑問道:“孤的臉色是不是很差?”
蘇氏淺笑着搖頭,抿嘴不語。
“那爲何這般看着孤?”
蘇氏坐在床榻旁,朱唇輕啓:“自從殿下摔壞了腿,妾身好久沒有見到殿下如此冷靜的處理和思考事情了。”
聞言,李承乾頓時有些赧然,看下向蘇氏的眼神難掩自己的尴尬。
自從摔壞了腿,自信心受到打擊,面對李二那失望和異樣的眼神,他便一直活在惶恐之中。
未來的一國之主,怎能身有殘疾?
所以,他一直提心吊膽,害怕李二會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倒不是李承乾有多麽渴望這個皇位,若是他不是太子,他甯願安安分分的做個閑王,縱情于山水之間。
可偏偏他就是太子,古往今來,沒有哪個廢太子能夠善終的?
不僅是他不能善終,東宮的所有人都面臨着危險。
李承乾不想死,更不想讓妻兒受此連累,所以他決定振作起來!
“殿下,妾身剛剛見到趙國公好似面色很難看,走的時候風風火火,連妄身打招呼都沒聽見,殿下與趙國公吵架了?”
蘇氏有些擔憂的問道。
她是不太懂得朝中那些事情,隻是覺得太子如今被陛下不喜,連帶着很多見風使舵的大臣都變成了牆頭草,全都倒向魏王。
雖然有一個侯君集忠心耿耿,可惜也已經死了。
太子麾下真正有權的臣子除了長孫無忌,再也沒有其他人,李承乾自然要以禮相待。
否則連長孫無忌都不支持他,那皇位可就真就沒着落了!
李承乾撐起身子,輕歎一聲:“一直以來,孤都是這些關中世家的提線木偶,如此緊要關頭,這些關中世家居然獅子大開口,更主要的是,他們并不能保證孤的安全,簡直是欺人太甚。”
看着李承乾一臉怒容,蘇氏拍打着這位太子殿下的後背,趕緊轉移了話題道:“朝廷上的事兒,妾身不懂,不過既然殿下拒絕了長孫無忌的好意,就應該另尋他法。”
“萬年縣公娶了皇室最璀璨的兩個公主,整個長安城無不豔羨他深得龍恩。”
“在骊山上誅殺李元昌和侯君集等逆賊,楊帆又立下了蓋世奇功,聽聞父皇正頭痛如何賞賜他。”
“殿下如身陷險境,何不讓長樂爲殿下求求情,讓楊帆幫襯一把,想來萬年縣公一定有辦法保住殿下的太子之位。”
聽到蘇氏的話,李承乾有些意外,沒想到太子妃也想到了這步棋,于是淡然說道:“太子妃的想法與孤不謀而合,于師已經前去說服萬年縣公作保,隻要他肯出手,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在他看來,衆人皆說楊帆纨绔,卻不知此人實則腹有錦繡,實乃才華橫溢之輩。
外間盛傳此人的詩詞雙絕,卻不知此人最厲害的便是明哲保身之道。
聞言,蘇氏傻眼了,太子一向心高氣傲,幾時對人如此信任?
說楊帆有七成的把握能夠保住他,甚至已經不是信任那麽簡單,而是迷之崇拜!
要知道楊帆面對的是手持乾坤的李二陛下。
輕輕拉起蘇氏的纖手,李承乾注視着妻子的眼睛,輕歎道:“這些年辛苦你了,隻要度過這次危機,孤一定振作起來,讓父皇另眼相看。”
蘇氏微微愣神,雙眸之中霎時盈滿淚花!
隻是這一句話,這些年的提心吊膽也值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道:“孤已經想明白了,隻要度過這次難關,孤就勵精圖治打理好這個錦繡山河;”
“若父皇執意要易儲,那孤就求父皇,讓你與幾個孩子去跟随楊帆去海外,這家夥不是要開辟航道麽,有長樂這層關系在,即使他不維護孤,對于你們不可能視而不見吧。”
蘇氏珠淚橫流,哽咽道:“若殿下不能一起,妾身願意與殿下共進退,來世咱們還是做夫妻……”
李承乾哈哈大笑:“得妻如此,孤又有何求?”
爲了家人,李承乾漸漸拾起了自信,如今隻要靜靜等待于志甯的消息就行。
有人抱怨自身的處境自哀自怨,但這一刻李承乾決定去拼搏一把。
看着外面缤紛的大雪,李承乾并不覺得寒冷,因爲心頭有一股火釋放着無窮的熱氣。
與東宮溫暖如春的房間不同,楊帆來到營房苦着臉對程咬金吐槽道:“程伯伯,謀逆已經平定,爲何陛下一直不回宮,這裏天寒地凍的,實在太折磨人了?”
程咬金呷了一口茶水,并沒有說話,反而若有所指說道:“賢侄力挽狂瀾,古之名将也不如多矣,如今你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一品大都督,一旦陛下回宮,定然要論功行賞,可能賢侄将成爲第一個封王的驸馬……”
聽到程咬金的話,楊帆并不覺得高興,自漢以後,就沒有封異姓王先例。
楊帆當然想過這些問題,如果以他的功績,封王也綽綽有餘。
但楊帆卻知道,一旦封無可封,那将是他楊帆的末路。
畢竟楊帆還年輕,這次封王了,那下次李二陛下用什麽來封賞,下一任皇帝又該如何安置自己。
見楊帆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程咬金欣慰的點了點頭。
楊帆雖然年輕,但這家夥對官場上的敏感度絕對不低。
看着程咬金的樣子,楊帆當然知道這家夥是想讓自己求他。
反正對方是長輩,楊帆毫無顧忌的說道:“請程伯伯教我。”
程咬金緩緩放下茶杯,口中吐出了幾個字:“故意犯錯,營救太子。”
楊帆有些不解的問道:“如今陛下對太子失望至極,若自己爲他求情,陛下發怒之下會不會把我給砍了。”
程咬金笃定的搖了搖頭:“雖然陛下對太子很失望,但畢竟還沒有廢黜。”
“此次李元昌、侯君集謀逆,陛下當然震怒,你去求情,吃些苦頭是一定的,但陛下甚愛名聲,你立了如此大功,定然不會把你怎麽樣。”
“一旦保住了太子之位,不僅可以得到太子的親近,陛下也會對你另眼相看,可謂是一舉兩得。”
“雖然太子如今失勢,但畢竟還是正統太子,不管是朝綱倫理都應該由太子繼承皇位,隻要沒有證據證明太子參與謀逆,陛下也是不敢輕易廢儲的。”
兩人正交談之時,侯君集的親兵來報,于志甯在行宮外求見。
楊帆與程咬金對視了一眼,已經猜到了這位太子詹事的目的。
于志甯本來還想以大義說服楊帆,竟然沒想到楊帆根本沒有拒絕,反而拍着胸脯保證盡力而爲,這讓于志甯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于志甯并沒有猜測楊帆有什麽壞心思。
太子如今的處境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又還能壞到哪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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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于志甯以後,楊帆又一次面見李二。
兩人相對而坐,楊帆鼓了鼓氣,問道:“陛下,您可曾将太子當成你的兒子?”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懶散的神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肅,目光灼灼與李二陛下對視!
聞言,李二陛下有些愣神。
這個混不吝的棒槌是什麽意思,居然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自從逼父讓位以後,他就立九歲的李承乾爲太子。
若不是李承乾摔斷腿以後變得頹廢,李二可從來沒有易儲的想法。
這也是爲什麽遲遲沒有下昭書易儲的原因。
李二害怕以後的龍子龍孫會把這麽大的帝國弄得血雨腥風。
玄武門之變的事件李二絕對不允許再次發生。
如今楊帆居然敢懷疑自己對兒子的感情,李二心頭一股怒氣在胸膛之中炸裂開來!
“朕自繼位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愛民如子,常常讓太子參與政事,讓朝中大儒教導他,就是爲了能讓他成爲一個合格的皇帝。”
“自從承乾斷腿以後,朕日日提醒,怎麽不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了?你可知這一句話,等同于将朕這許多年對兒子的好輕易抹殺,真當朕的刀子斬不得你的腦袋?”
“你說說,曆朝曆代,有哪個皇帝對兒子能夠做到朕這麽親厚?”
說着,李二陛下憤然起身,直接來到楊帆面前,手指指着楊帆的鼻子破口大罵,口水都噴到了楊帆臉上。
本來李二對太子如何處置心神俱疲,煩躁不已。
侯君集、李元昌……之輩發動叛亂,更令李二陛下怒火中燒。
他恨不得大開殺戒,讓全天下都看看,他李世民不是不會殺人。
現在連楊帆這個棒槌也敢冷嘲熱諷,簡直豈有此理!
面對着李二陛下殺氣騰騰的眼神,楊帆有些心驚膽戰,說不害怕那都是假的!
雖然以前也惹過李二陛下生氣,可他從來沒有見到李二發這麽大的火!
以往李二陛下在楊帆面前發火,大抵是因爲楊帆不守規矩。
這一次直接說李二不念父子之情,自然是怒氣沖天。
但話已說出口,楊帆隻能硬着頭皮看着李二陛下赤紅的眼珠子。
楊帆知道,自己的話顯然是觸及到了李二陛下的逆鱗,那熊熊燃燒的怒火,說不定真會砍自己的腦袋!
天子之怒,伏屍千裏,這可不是說說而已。
作爲這時代最有權勢之人,李二那發自内心深處的怒火,足以使人心肝俱裂。
這跟楊帆是不是穿越者根本沒有關系,這是一種長期身在高位的一種勢。
楊帆咬着牙,勉力抵抗着來自李二陛下的巨大威壓,沉聲說道:
“陛下,那麽微臣請問,你可是有廢太子的想法?”
李二陛下的滿腔怒火,被這句話噎住的死死的。
他突然明白,爲何這小子會作死一般問自己是否将太子當成兒子。
這幾天之所以猶豫,就是在廢太子之間兩難。
隻不過李承乾的證據沒有作實,所以才遲遲沒有宣布。
讓李泰留在骊山行宮,就是表達了自己易儲的決心。
雖然大家都清楚,但沒有誰敢講出來,如今楊帆明目張膽,簡直是找死。
所以,李二才會被楊帆氣的面紅耳赤。
不過,也隻有這個棒槌才會無視自己作爲皇帝的威嚴,直接對他李二提出質疑!
當然,楊帆一點也不加掩飾質疑,在李二陛下看來,更是一種赤裸裸的抗議。
抗議他這皇帝搞一言堂,沒有征求滿朝文武的意見……
狠狠瞪着房俊,李二陛下咬牙道:“與帝國的未來相比,兒女親情又算得了什麽?既然太子參與謀逆,就要做好被廢的準備。”
“更何況,太子一直以來自哀自怨,已經完全沒有了太子的氣度。”
“再說,即使太子被廢,朕也能夠保證他一世無憂。”
“你可曾想過,太子懦弱,一旦當上皇帝,到那個時候會弄的帝國民不聊生?”
李二不知道自己爲何要向楊帆解釋。
是因爲自己心中确實沒有廢了太子李承乾的想法。
亦或是看好楊帆這個後起之秀沒有被功名利祿所沾染。
反而有着一份赤子之心,爲了太子居然敢跟他這個皇帝叫闆?
這讓李二陛下心裏的怒火在一瞬間莫名其妙的消散了許多。
顯然楊帆是因爲娶了長樂公主而對李承乾這個大舅哥心懷仁慈。
想到這兒,李二陛下很是欣慰。
起碼楊帆成長起來,對皇室絕對有好處,當然,心頭羞惱也不可能一點沒有。
他是天子,是大唐的主人,你一個後輩敢明目張膽的質問朕,簡直找死!
楊帆毫無畏懼的與李二陛下對視,心中卻一緊,甚至生出了一絲膽怯,于是隻能一個勁兒的給自己打氣。
絕不能慫!
要将自己不畏強權的高風亮節淋漓盡緻的展現出來。
讓李二知道,咱是一個置親情高于一切的實在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