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塵已是年逾花甲,随其出迎的一衆高僧年紀更大,在衆人面前長生和張墨就是兩個小孩子,由于年齡相差太大,二人走在一群老和尚中間顯得頗爲突兀。
按理說客人上門,身爲主人的同塵理應維持融洽的氣氛,但同塵隻是引着二人緩步前行,并不與二人主動交談。
感覺到氣氛有些尴尬,長生便轉頭看向一旁的張墨,但張墨隻是回望了一眼,并沒有開口的意思。
長生本想說點兒什麽打破僵局,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自己此番前來乃是有求于人,若是表現的太過随和,很容易被少林寺輕視。
大雄寶殿是供奉佛祖的地方,不是接待賓客的場所,而禅房則是僧人的起居之處,也不是待客之所,少林寺也有專門接待貴客的地方,是位于大雄寶殿東側的東殿。
少林寺乃禅宗祖庭,亦是中土最大的寺院,寺内多有宮殿僧舍,由于年代久遠,宮殿僧舍已多有老舊斑駁,不過寺内建築雖然老舊卻并不顯得破敗,莊嚴之中透着一絲肅穆,隻是寺内也有蛤蟆亂蹦亂叫,破壞了這佛門聖地應有的沉靜和嚴肅。
随僧人去往東殿的途中,長生一直自心中斟酌思慮,接下來應該如何與同塵講說。
半炷香之後,二人在同塵等人的引領之下來到東殿,分賓主落座,随行的一衆老僧也并未離去,而是坐在了同塵的下首。
落座之後,立刻有小沙彌送上了茶水,同塵微微擡手,“二位請用茶。”
“多謝大師,”長生出言道謝,随即直涉正題,“諸位大師雖是方外之人,卻憂心社稷,關愛民生,先前平叛讨逆,扶正糾偏,令得寺内僧人多有死傷,皇上感念少林寺的犧牲,感激少林僧衆的功績,故此遣派我們二人前來探視諸位大師和寺内僧衆。”
一衆老僧原本都是面無表情,聽得長生言語,心頭大暖,盡皆面露欣慰。
“蒙皇上惦記,我們雖是出家人,但家國有難,我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同塵沉聲說道,“隻是我等粗鄙拙劣,不通軍事,不堪大用,辜負了皇上和百姓的期望。”
“大師言重了,”長生說道,“大師挂帥平叛雖然多受挫折,卻爲全天下的出家人和習武之人做出了表率,先前的戰事雖然不盡人意,卻并非大師統兵無方,而是大師和諸位僧衆本性良善,德行高尚,不似對手那般詭詐陰險,卑劣下作。”
“南無阿彌陀佛。”同塵合十唱佛。
長生說道,“大師,皇上讓我代他向您和諸位大師問好,近段時間全國各處都在鬧饑荒,少林僧衆乃朝廷的功臣,皇上擔心少林寺糧草不續,特命戶部擠出銀錢五萬兩,米糧五萬擔,供諸位大師和寺内僧衆開銷用度。”
長生此言一出,包括同塵在内的所有僧人都心生感動,紛紛合十唱佛。
和尚修行力求四大皆空,心靜如水,他們并不容易被感動,但是否感動不但取決于個人心性,還得看對方做了什麽,五萬兩白銀和五萬擔糧食是個很恐怖的數字,尤其是在大災之年,顯得尤爲貴重,好話說的再多也不如真金白銀打動人心。
俗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長生雖然不再親管戶部,卻也是當過家的人,知道五萬兩白銀和五萬擔糧食有多大分量,他之所以如此大方,原因有二,一是同塵統兵雖然總是吃敗仗,卻不能因此就否定少林寺在讨逆過程中的巨大犧牲,他們的确盡力了,也死傷了好多人,哪怕兵敗也理應受到善待,不然會寒了他們的心。
二是接下來他們還得請少林寺出馬,千裏迢迢趕往嶺南道的姑婆山抗擊倭寇,這可是至關重要的一戰,倭寇勢必孤注一擲,此戰兇險非常,參戰之人不一定能活着回來,要人家賣命,再不拿出點兒誠意就屬實說不過去了。
同塵也不傻,聽長生這般說,立刻猜到朝廷有事相求,因爲凡事都有一個度,如果隻是單純的慰勞探視,一萬擔糧食就已經是厚禮了,如此恐怖的饋贈,已經超出了探視的範疇。
“南無阿彌陀佛,”同塵口宣佛号,轉而平靜開口,“蒙皇上和王爺挂懷,少林寺上下感激不盡,僧人參禅念佛,不事勞作,每日隻食一餐已然多有惶恐,朝廷如此厚贈,我等焉能愧受?”
長生并不了解同塵,但聽同塵說出了這番話,立刻對同塵高看了幾分,正所謂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同塵能夠清醒的認識到僧人不幹活兒,不應該多占米糧,隻這一點就說明此人德行高尚,中正寬厚。
“大師此言差矣,”長生正色說道,“您和少林寺所有參與平叛的僧人都是大唐的功臣,朝廷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付出和犧牲。”
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從來都不需要争吵辯論,也不需要讨價還價,因爲雙方心裏都有數,知道自己能爲對方做什麽,也知道對方的付出可能需要自己做什麽。
“少林僧人雖是方外之人,卻也是大唐子民,家國有難,我等理應略盡綿薄,”同塵沉聲說道,“既是皇上禦賜,少林寺便隻能厚顔愧受。”
見同塵同意收下銀錢米糧,長生心中多有暢快,在此之前僧人給他的印象都是冥頑不靈,迂腐固執,不曾想同塵竟然這麽通人情,正所謂食君之祿,爲君分憂,同塵既然決定收下朝廷的銀錢米糧,就表示他接下來還會不遺餘力的爲大唐出力。
一旁的張墨也沒想到長生竟然能這麽輕易且快速的與同塵達成默契,仔細想來二人之所以能這麽快達成默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長生出手闊綽,大災之年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少林寺自然也不例外,這麽多銀錢米糧,足以保證少林的上萬僧衆不會挨餓。
既然默契已經達成,接下來就該同塵表态了,而表态也是有學問的,不能直接問朝廷需要少林寺做什麽,那樣就顯得不是默契而是交易了,同塵這麽大年紀了,這點道理他自然懂得,随後便巧妙的詢問近期戰況,而長生則看似無意的說出了倭寇在姑婆山的所作所爲,以及少林寺被蛇蟲鼠蟻侵擾的真正原因。
包括同塵在内的一衆老僧道行再怎麽高深,脾氣再怎麽随和,也經不住被蛤蟆烏鴉日夜不休的聒噪七八天,得知此事乃倭寇所爲,同塵在與諸位老僧交換過眼神之後主動表态,願意派遣少林武僧驅逐倭寇,護衛華夏。
一盞茶的工夫,大事便談妥了,沒有懇求尴尬,沒有強人所難,有的隻是行雲流水和無聲默契。
“倭寇詭詐兇殘,此去嶺南兇險非常,”長生沉聲問道,“非紫氣高手不得以身涉險,請問大師,少林寺有多少紫氣高手可遠征出戰?”
同塵沉吟過後出言說道,“連老衲和諸位師伯師叔都算上,當有八十五人。”
“年長的長輩便不要驚動了,”長生說道,“身爲住持,您也不能擅自離開。”
“六十。”同塵說道。
“就六十。”長生正色點頭,實則此前他沒想到少林寺還有這麽多紫氣高手,因爲在之前的戰事中少林僧人多有死傷,禅宗祖庭當真名不虛傳,實力果然驚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