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日出時分,大船滿帆承風,速度甚是驚人,沒過多久岸邊的景物便不複所見,肉眼所及皆是蒼茫海水。
不止長生從未出過海,大頭等人亦是如此,初次出海令他們多感新奇,同時也免不得緊張心慌,大海遠非江河可比,一望無際,深不可測,腳下的大船就是唯一的落腳點,身處蒼茫大海,一旦發生意外,不但極難應對,還無處可逃。
由于不需要自船艙裏劃槳,船老大和一幹船工便站在甲闆上等待長生等人的号令,因爲直到這一刻他們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裏。
長生沒有告訴衆人大船要駛向何處,隻是讓船老大往東南方向移動,對于這樣的命令船工自然是一頭霧水,長生也知道衆人疑惑好奇,卻并未詳說解惑,因爲身爲頭領,沒義務滿足下屬的好奇心,也沒義務告訴下屬自己的具體打算。
指明大緻方向之後,長生便帶着大頭等人巡視大船,這艘大船共有五層,甲闆以下有兩層,甲闆以上有三層,最底層的近水區域是船工劃槳和休息的地方,二層是儲物區域,三層是廚房和飯堂,四層是幾間寬敞的客房,最高層則是觀察情況的瞭望台。
長生與大頭等人自四層的客房裏安頓了下來,雖然昨晚一夜未眠,衆人卻并無困意,安頓好之後便來到五層瞭望塔,瞭望台裏不但有可供人躺卧的床鋪,還有一張可供吃飯喝茶的桌子。
由于船隻很大且吃水很深,航行之時雖有起伏卻不甚颠簸,眼見桌上有茶具,長生便命大頭下去取些茶葉上來。
不多時,大頭回來了,帶回了熱水和茶葉,與之一起上來的還有船老大。
船老大是來詢問目的地的,不過長生心存顧慮,便沒有立刻接話。
見長生遲疑,船老大小心翼翼的說道,“東家千萬不要誤會,我們收您錢财,理應本分做事,不該我們打聽的我們絕不打聽,但海中不比陸地,海面看似平坦,實則水下多有暗礁,小的必須知道咱們要去哪裏,以便制定航線,躲避風險。”
聽得船老大言語,長生轉頭看向大頭,大頭點了點頭,示意船老大靠得住。
“海事圖。”長生伸手。
大頭聞言急忙取出禮部發來的海事圖遞給長生,長生接過海事圖,自桌上鋪展開來。
長生主政禦史台和戶部的時候曾經多次看過地圖,但直到鋪開海事圖才發現海事圖與常見的地圖不太一樣,海事圖上面沒有山川河流,隻有爲數不多的幾處島嶼和一條長長的虛線,虛線的首尾兩端各有幾條分叉,每一條分叉都标注有一處地名兒。
海事圖比地圖要簡單的多,不但長生能夠看懂,大頭等人也看得懂,那條長長的虛線無疑是中土去往倭國的航線,而虛線首尾兩端的那些分叉則分别是中土和倭國的幾處近海城池。
船老大很懂規矩,眼見長生鋪開海事圖,急忙垂眉低頭,避嫌不看。
“你過來看。”長生沖船老大招了招手。
聽得長生召喚,船老大這才移步上前,看向桌上的海事圖,這張海事圖出自禮部之手,上面都是漢字,船老大認字,隻是瞥了一眼,便知道衆人要去哪裏。
“東家果真要去日本。”船老大似乎早有所料。
見長生轉頭看向自己,船老大急忙出言解釋,“東家準備了這麽多水米糧草,自然是要渡海遠行,而東海之中隻有新羅和日本兩個外域番邦,新羅在此處正東,而日本在此處東南,東家要往東南去,自然是想去日本。”
“你去過日本?”長生随口問道,己方衆人稱呼日本人爲倭人或是倭寇是帶有敵意的蔑稱,實則日本這個稱謂早在幾百年前就有了,再加上這些年日本頻繁的往大唐派遣遣唐使,故此大唐民衆都知道日本的存在。
“沒有,”船老大搖頭,“渡海需要大船,小的最遠隻南下去過嶺南道。”
見大頭等人面露失望,船老大急忙說道,“東家的這張海圖将沿途島嶼标注的很是清晰,有了這張海圖,小的定能将東家安全送往日本。”
“非要走這條路?”長生皺眉問道,禮部的這張海事圖是根據遣唐使的描述勾畫的,故此海事圖上标注的這條路線,倭寇也一定知道。
“隻能走這條路,”船老大指着海事圖說道,“這條路是畫圖之人曾經走過的,也隻有這條路最安全,若是随意改變路徑,不但可能遭遇暗流,還有觸礁沉船的危險。”
“暗流是什麽?”大頭問出了長生想問的問題。
“回東家,看似平靜的海面之下其實并不平靜,海面以下很可能藏有暗流旋渦,若是不明所以貿然駛入,船隻就會深陷其中,不得駛出。”
餘一隐約猜到長生在擔心什麽,便出言說道,“王爺擔心他們會在這條路上設伏?”
船老大知道衆人不是尋常人等,卻沒想到長生竟然是王爺,聽得餘一言語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不過他見多識廣,老成持重,便是聽到了也裝作沒聽到。
長生沒有回答餘一的問題,而是再度看向船老大,“咱們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駛入這條路線?”
“那得看咱們自何處并入,”船老大指着海事圖說道,“如果筆直南下,兩個時辰就能并入。”
“不成,那不是又跑回華亭縣了嗎。”長生連連搖頭,這艘大船就是他們自江淮的華亭縣碼頭搶來的,若是再徑直往南,就又回到了那片海域。
“那就略偏東南,晚些并入,總之離海岸越遠,花費的時間就越長,咱們觸礁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船老大正色說道。
長生沒有接話,而是微微皺眉,自腦海裏急切思慮,己方搶奪大船,倭寇第一時間就會想到他們要殺去日本本土,作爲剛剛乘船而來的倭寇,肯定熟悉這條往返的航線,事發之後極有可能派出船隻東行入海,自航線周圍觀察情況并伺機而動。
“那處碼頭上除了這三艘大船,還有不少過往的商船,”楊開說道,“那些商船想要漂洋過海怕是力有不逮,但是揚帆先行,确定咱們是不是真要東渡日本卻是可以的。而且咱們搶到船隻之後還繞了個圈子,他們如果真的派出了船隻,這時候已經跑到咱們前面去了,不管咱們自哪裏切進這條路線,都不可能避開他們。”
楊開說完,餘一點頭接話,“楊開說的對,想要避開他們,除非咱們不走這條路。”
“你們是不是多慮了?”釋玄明挑眉說道,“他們就算發現咱們又能怎麽樣?他們攔得住我們嗎?再說了,不讓他們看見,他們怎麽知道咱們要去哪兒?”
“不能掉以輕心,”長生搖頭說道,“爲免打草驚蛇,先前我和楊開并未探查麒麟鎮的虛實,咱們不知道麒麟鎮的倭寇有多少紫氣高手,倘若他們真的乘船先行,沿途蹲守,就絕不會隻派出幾個喽啰看看咱們是不是真的去了日本,而是會派出所有的紫氣高手,一旦發現咱們出現在那條路線上就會立刻動手,來個釜底抽薪,以消後患。”
“打架我們好像沒怕過誰。”釋玄明豪情萬丈。
“哈哈,打架咱們肯定不怕,”大頭笑道,“但你怕不怕他們燒咱的船?”
“這個肯定怕,但你不是有鳥兒嗎?”釋玄明擡手上指,“它留着幹什麽,咱們都打起精神,一旦發現他們的船,你就先過去扔桐油,來個先下手爲強。”
“你怎麽不過去扔?”大頭撇嘴,“站着說話不腰疼,你以爲扔桐油很簡單嗎,飛的太高扔不準,飛的太低容易遭暗器。”
“我沒鳥兒,我要有鳥兒我就過去扔。”釋玄明說道。
“對,你沒鳥兒,你都蹲着尿。”大頭笑道。
長生擺手打斷了二人的拌嘴,轉而看向一旁的船老大,“倘若不走這條路線,發生意外的可能有多大?”
眼見衆人先前談論之時并未避諱自己,船老大知道衆人對自己很是信任,心中多有感動,聽得長生發問,立刻指着海事圖出言說道,“諸位東家請看,大唐這邊并入這條航線的岔路共有五條,日本那邊并入航線的岔路有三條,這便說明隻有這一條路線是安全的,如果其他路線也能通行,這八條岔路沒必要舍近求遠并入這條路線。”
長生點頭說道,“這個道理我懂,但我不了解海上的具體情況,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海裏還有礁石和暗流,你隻說如果不走這條路線,我們有幾成可能會發生意外?”
船老大想了想,皺眉開口,“九成。”
“風險太大,不能冒這個險,”長生落錘定音,“盡快并入這條路線吧。”
長生言罷,将海事圖卷起來遞向船老大,“你是船老大,這個你拿着。”
船老大雙手接過海事圖,“多謝東家信任,我下去帶人改帆轉向。”
“辛苦了。”長生擺手。
“東家客氣了,這都是份内之事。”船老大躬身退走。
長生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海上行船,是大船快,還是小船快?”
“回東家,若是同樣吃水,還是小船快。”船老大答道。
長生點了點頭。
待船老大退下,大頭開始爲衆人沏茶,長生自坐主位,出言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咱們肯定要跟倭寇在海上打一仗,如果一切順利,打完之後咱們就回去。”
“要是往返隻能走這一條路,咱們就沒法兒乘船回去。”大頭說道。
“到時候再說。”長生說道。
“怎麽搞的這麽複雜呀。”釋玄明咂舌。
長生說道,“沒辦法,先前四大山莊偷襲,咱們養傷浪費了不短的時間。此後倭寇夜襲舒州,我又躺了半個月。去了一趟唐子山也浪費了數日,如此一來倭寇已經領先咱們半個多月了,咱們現在是先機盡失,隻能用這種方法将他們引回日本,奪回先機。”
長生話音剛落,高處的白姑娘突然發出了一聲唳叫。
衆人聞聲急忙開門而出,四顧觀察。
長生本以爲白姑娘發現了倭寇的蹤迹,四顧之後卻發現海上并無船隻。
“王爺,您看。”大頭擡手上指。
長生聞聲循着大頭所指看向空中,隻見一隻體型巨大的黑鳥兒正自高空振翅西飛。
那黑鳥兒離地至少也有數百丈,由于飛的太高,一時之間也看不清那黑鳥是何種類,隻能隐約看到鳥背上坐着一個身形婀娜的黃衣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