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頭,胡子稀疏,眼神堅毅又帶有一絲兇狠,氣質和千葉真一有點像,或者應該說,演草刈一雄之時的千葉真一和眼前的中年有點像,一個是演的山口組組長,一個估摸着應該是真組長。
隻是不知道是屬于哪個系的,博徒、的屋,又或者愚連隊,三口組的組長渡邊芳則的照片可以經常在報紙上看到,絕對不是眼前這個中年人。
中年男人走到卓袱台半米遠停下,先對武井保雄微微點頭,然後對着南易小幅度躬身,“南桑,你好,鄙人山口組弘道會會長筱田建市。”
南易颔首還禮,“筱田桑,你好。”
“筱田桑,請過來坐。”
武井保雄招呼一聲,把筱田建市請到他邊上就坐。
筱田建市甫一坐下,就接過了剛才武井保雄關于河豚肝的話頭,指了指盤裏的河豚肝,臉色興奮地說道:“南桑,石原家族有去除河豚肝髒毒素的秘法,石原師傅已經用秘法把這塊河豚肝髒裏的大部分毒素清除掉,剩下的毒素含量非常輕微,隻是從上面切下一小塊品嘗,并沒有緻命危險。
不知道南桑有沒有興趣陪我一起品嘗一下難得的人間美味?”
南易淡然地看着筱田建市臉上的興奮之色,心裏暗罵不已,“小鬼子,命比狗賤的矮騾子,你什麽身份,讓老子陪你一起搏命,什麽狗屁秘法清除毒素,能清幹淨才怪,跟我玩這套下馬威的功夫,恁你娘……操,還真抓住老子軟肋了。
武井保雄,你個龜兒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給老子下套,讓老子下不來台是吧,我恁……”
南易肚子裏舌戰群儒,把面前兩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他沖筱田建市和善一笑,用莊重的語氣說道:“筱田桑,謹慎行事是我做人的準則,我從來不會爲不必要的事情冒險。河豚肝再是人間美味,它也僅能滿足口腹之欲,并不能帶來大收益,不值得我爲之冒險。所以,筱田桑,實在抱歉,我隻能謝絕你的美意。”
說着,南易沖石原颔了颔首,“石原師傅,請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在質疑貴家族的秘法。”
筱田建市哈哈一笑,臉上露出欣賞之色,“南桑,真是坦誠之人,今夜能與南桑如此人物同桌共飲,實爲人生一大樂事。”
筱田建市端起酒杯,向南易示意,“南桑,請。”
“筱田桑,Do-Zo。”
一杯酒下肚,筱田建市讓石原從一大塊肝髒上切下一小塊放到碟子裏,蘸料之後,他把肝髒放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給南易兩人直播講解:“第一口,猶如咬肥豬肉;細細咀嚼,一股滑嫩香甜的味道從味蕾擴散到整個口腔,一直延伸到鼻腔;
現在,香甜的味道散去,麻中帶刺的滋味從舌根處升起,慢慢,慢慢,整條舌頭、口腔内壁都被這股刺麻感占據,真刺激!”
筱田建市臉上出現一種狂熱的神情,口齒不清地繼續說道:“舌頭變僵硬,口腔内壁猶如火燒,刺痛,讓我回憶起在名古屋被人用肋差刺穿胸腔的那次。”
說着,筱田建市從卓袱台上拿起酒壺,揭開上面的蓋子,仰頭就往嘴裏倒,一壺酒下肚,筱田建市發出怪異瘆人的笑聲,伸手朝石原招了招。
石原走到筱田建市身前,遞給他一個五指高的瓷瓶,筱田建市接過,拔掉塞子往嘴裏灌了兩口。
南易猜測瓷瓶裏應該是解毒秘法的其中一味,用來中和口腔中的毒素,但毒已入口又怎麽可能恰到好處的中和幹淨,多少會留有殘餘,對身體造成損傷是一定的,無非是輕重之分。
筱田建市灌完解藥後便閉口不言,毒素已經侵蝕他的整個口腔,令他不能發聲,解藥起作用還需要一會。
南易從他身上收回目光,端起飯碗,夾了點醋肴,細嚼慢咽。
之後的和室内并沒有特殊的事情發生,河豚的戲碼無疾而終,飲酒、品嘗美食,一片和諧。
等酒足飯飽,一行人又去了會館的東南角的茶室——标準的四曡半,裝飾簡約樸素,除了牆上有一張“和敬清寂”的字軸,唯有牆角安放着一隻櫻花花瓶。
茶室裏,南易、武井保雄、筱田建市三人之外,還有伊藤舞美跪坐一旁負責擺弄茶道。
天仙并未進入茶室,隻是在外面候着。
随着伊藤舞美給每人斟好茶,武井保雄便說道:“南桑,想必你已經猜到我今天邀請你的用意。”
南易摩挲杯沿,眼睛看向筱田建市,“我猜到武井桑想邀請我入股武富士,也大緻猜到武井桑想給自己安排一條退路。武富士的無人借款機是一種創新,對愛面子的日本人來說,無人借款機完美解決了他們的痛點;對武富士來說,它大大降低了運營成本。
除了硬件的創新,武富士在軟服務方面也不斷提升,借款人的借款體驗越來越好,武富士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但是,弊端也開始顯現。”
“南桑,請指教。”
南易轉臉看了武井保雄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放回筱田建市臉上,“武井桑,日本社會的貧富差距很大,但普通日本人對此并未感覺到太多的不公平。
因爲日本在資源分配上進行了精密的設計,在普通人最關心的教育、醫療、養老方面,投入了足夠的資源,在這些有保障的前提下,普通人不會有太大的生存壓力。
在工作和剛性需求方面,普通人隻要四肢健全且願意努力工作,完全可以實現一年三百萬円的收入,也完全可以實現在十年内買房買車,并且也有足夠的假期供他們放松娛樂。
假如日本社會一直如此運轉,不會出現什麽大問題,但是,自從十年前,股市、地價開始飙升,給了普通日本人快速暴富的機會,被堵死的階層上升通道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過去有将近七年的時間,上升通道很是紊亂,還好,大藏省借着外部的壓力,把這種紊亂糾正了回來,日本社會又恢複到正常的秩序。
但在紊亂中,不少日本普通人的消費欲望被無限放大,日本消費金融的市場同時也在擴大,武井桑的武富士迎來了快速壯大期,武井桑,你抓住了好時機,但是武富士走得太快,太急了。
在日本消費金融的繁榮之下,卻掩藏着巨大的危機,爲了擴大業務量,對借貸客戶的審核标準愈來愈低,有些明知無法按時歸還貸款客戶,武富士依然把錢借了出去。”
南易的目光又在筱田建市和武井保雄之間進行了一次轉移,“因爲武井桑有不少合作夥伴,有人爲武井桑向無法按時歸還的客戶進行暴力催收,恐吓、威脅親屬,逼迫客戶或其親人進入風俗行業賺錢還債。
在暴力催收之下,離家出走、自戕等慘劇時有發生,雖然武井桑有好夥伴爲你保駕護航,爲你掩蓋一些真相,但是很可惜,從事消費金融的不隻是武富士一家,業務同樣龐大的還有另外三家,另外還有遍布街頭的小會社。
從某一方面來說,消費金融已經成爲阻礙日本社會正常運行的毒瘤。”
南易的目光又轉到武井保雄臉上,“武井桑,你的姓氏是武井,不是三井,當一隻夜壺帶來的便利,遠遠不及它散發的臭味之時,自然逃不過被抛棄的命運。”
“筱田桑。”南易的目光看向筱田建市,“據我所知,弘道會是三口組的核心組織,這幾年,三口組一直在謀求轉型,你覺得三口财團這個稱呼怎麽樣?”
筱田建市目光一凝,深深戳進南易的表皮之下,“南桑,我是博徒系。”
山口組的初代目叫山口春吉,他是山口組的祖師爺,神戶的漁夫一枚,有了一點積蓄就想進入海運業和裝箱業。
衆所周知,沿海之地涉及進出口貿易頗多,最容易産生各種利益交換、以權謀私,想要在這種地方混飯吃,黑白兩道都得擺平,山口春吉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建立起自己的勢力網,并成爲當地内河運輸業的老大。
可以說,山口春吉建立山口組的目的是方便做生意,第一代和第二代,山口組都可以被劃分到織席販履的行列。
二戰之後,非三口系的田岡一雄成爲三代目,爲三口組迎來了人才大融合,受過教育的生意行家、精明狠辣的打手、上面派駐的政界傀儡,漸漸充斥了這個剛剛成熟的組織。
經過幾年發展,山口組正式脫離家族和地域限制,成爲近似于集團企業的存在,經營的項目開始多元化,有完全合法的生意,有遊走在灰色地帶的生意,也有完全非法的生意。
不管是哪種生意,三口組都向歐美資本抛出了橄榄枝,積極邀請資本入駐,且與跨國金融集團展開合作,已經呈現脫實向虛發展的趨勢。
并在此過程中,三口組的組織架構越來越松散,按行業分爲三大派系。
第一派是博徒系,負責管理遍及日本各處的博彩行業。戰後日本經濟騰飛之後,這一派系遂成爲山口組成員中最富裕的一派,其成員不僅操持着博彩類等老本行,還運營風俗服務業、金融行業等與企業、政府深度合作的産業,所以賺得盆滿缽滿。
第二派是的屋系,源自祭祀儀典時廟舍旁兜售香火的露天商販。在二戰以後,這些人主要管理幫派内部的成員名組,或繼續充任販售非法物品的黑市攤商。
第三派是山口組組員中最年輕化、暴力化的一派,即愚連隊,也是山口組駕馭和威脅其他幫派的打手團。在現代社會裏,該派系成員因必須要遵守法律限制,遂将在戰場上打拼的小子們培養爲在商場或法庭上爲其搖唇鼓舌的律師團。
這樣一來,山口組在政、商、法界均有勢力駐紮,而且對外行爲近乎合法化,這也是山口組能在日本立足的一大原因。
南易以“三口财團”試探,筱田建市以“博徒系”回複,他旨在告訴南易,弘道會是想和南易在正當生意領域展開合作。
南易清楚随着日本國民文化程度的提高,逐漸厭煩幫派對抗下的暴力行爲,山口組與時俱進,已經在爲合法化做鋪墊。
今年年初,山口組的大本營神戶發生了阪神大地震,山口組的成員積極參與民間赈災、救災等活動,頻繁出沒于抗震救災第一線,與政府的赈災隊伍一道營救災民,爲獲救者免費提供住處和糧食。
如此做派可不比職能對口的某會差,不但沒有販賣别人捐贈的救災物資,還慷慨解囊,砸下去一大筆,洗白上岸的心思可謂是昭然若揭。
南易不排斥和三口組或者弘道會合作,前提是錢多事少不髒羽毛。
對着筱田建市颔了颔首,南易又把目光對向武井保雄,對方和他的目光對上,便說道:“南桑,我們開門見山?”
“求之不得。”
筱田建市揮了揮手,讓伊藤舞美退下。
少頃,茶室裏的響起無須猜測、琢磨,意思非常直觀的對話。
武井保雄:“南桑,我需要借助你的渠道調集資金去歐洲、北美、澳洲。”
南易:“單次,還是長期行爲?”
武井保雄:“長期,我需要慢慢從武富士抽調屬于我個人的資金。”
南易:“單純借道還是全服務?”
武井保雄:“請具體說明。”
南易:“單純借道8%,你自己負責接收;全服務15%,我負責你的資金運作,保證跑過通脹,并把收益交給你指定的人,我以我的姓氏起誓,絕不違約。”
武井保雄思考了一會說道:“我要全服務。”
“沒問題,接下去我會派其他人和武井桑商談細節,我本人不會再出面。”南易說着話,伸開右手掌,伸向武井保雄。
武井保雄依樣畫葫蘆,兩人的手掌抵在一起,擊掌三次,達成交易。
片刻,整個茶室陷入沉默,隻能聽見坐在地爐之上的水釜裏沸水的翻騰,與窗外水池中流水注入驚鹿的潺潺聲交相輝映。
半晌,蓄滿水的驚鹿垂倒,敲擊在下方的石缽上,發出清脆的空空聲,這聲音打破了茶室的寂靜,猶如發令槍,把話題推向另一個起點。
“筱田桑,你代表三口組還是弘道會和我對話?”
“弘道會。”
“筱田桑希望和我在哪個領域展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