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在鄧江南的要求下,南易又推着人去了院子裏。
鄧江南低頭從輪椅的一個挂鈎上取下一個煙罐,又從煙罐裏拿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深吸一口後,說道:“聽說你以前抽煙,爲什麽又戒了?”
“有人勸的。”
“你的義女南若玢吧。”
南易抑制住瞳孔的變化,不動聲色的說道:“對。”
“别介意,對你很感興趣,就查了查了伱的過往。”鄧江南淡淡的說道。
“沒關系,我還算得上坦蕩,不怕人查。”
鄧江南彈了彈煙灰,深呼一口氣,“是啊,你比我們大多人都坦蕩,南易,你很聰明,做事也很小心,就算有人想找你茬都不容易。也是因爲太聰明了,就缺少闖勁,你成不了英雄。”
南易輕輕歎了口氣,“俗世洪流,活着已經千難萬難,我隻不過是懸崖上的一棵野草,風往哪吹就往哪倒,談何成爲英雄。”
“看來你爺爺的遭遇對你影響很大,事情都過去了,該放下的就放下吧,形勢還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要一直在外面飄着,多在國内投資,不用前怕狼後怕虎,沒人會難爲你,也沒人敢爲難你。”
“江南哥說的是,等我忙完這一陣子,就安心在國内發展。”
“你能力強、年紀輕,别光顧着自己發展,也應該替國家出點力,挑個擔子。”
“呵呵,原來的九藥廠,現在的生塵藥業,我不就挑在肩上嗎?”
“這不算,扪心自問你在九藥廠才花費了多少心思?南易啊,所以說你能幹啊,玩着幹,你都能把爛攤子給收拾起來,真要肯投進去七分精力,我敢保證九藥廠會成爲國内最大的藥企。”
“啧啧啧,江南哥,你這是捧殺啊,能不能先透露一下,是一個多大的爛攤子等着我呢?”
“不能,我怕你留在國外不肯回來了。”鄧江南說着,哈哈笑道:“别擔心,不是什麽爛攤子,隻是那副擔子需要一個有能力的人去挑。”
“哈哈,那我現在的事情要慢慢做,多拖幾天,江南哥也許就找到其他人去挑擔子了。”
“休想,這副擔子就一直等着你,你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挑起來。”
“唉,看來是吃定我了。”
“就是吃…咳咳咳……”
南易撫着鄧江南的背,關切的問道:“江南哥,沒事吧?”
“沒事,沒事,煙抽的太急,嗆到了。”鄧江南擺了擺手說道。
“起風了,要不要進屋?”
“再坐會,和你說話很有意思,不急着回去吧?”
“不急,沒開房,住哪還不知道呢。”
“知道你肯定不樂意在我這裏将就,我也就不自作多情了。”
“嗐,你不問咋就知道我不肯呢?”
“哈哈,你小子将我軍啊,還别激我,我要真開口讓你住下,你又要爲難了。”
南易呵呵一笑,說道:“還别說,我還真不樂意在你這住,規矩太多,太拘束,還是住外面自由。”
“所以啊,别賣乖。”
南易和鄧江南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着,沒說什麽正經事,可也足足聊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冷風吹起,兩人才進屋。
然後,南易很快就告辭。
出了小院,步行了一裏左右的距離,南易就看到前面一個女孩雙手前伸,摸索着踉跄而行。
稍一尋思,南易就走到女孩的邊上,盯着女孩的眼看了一會後說道:“去哪啊,我便宜送你去。”
女孩駐足,臉轉向南易,“我認識你嗎?”
“我就是個拉客的,有必要認識嗎?說吧,身上有沒有帶錢,要是沒錢就别耽誤我功夫。”
“未來号天橋,多少錢?”
“去那啊,你就給兩塊錢吧。”
“太貴了,叫輛三輪車隻用一塊錢就能到。”女孩搖搖頭說道。
“不一樣,三輪車是三個輪子,我這是11路包車,六個輪子,走不走,不走我去找别人。”
“一塊五我就走。”
“算了,便宜你了,大冷天的就做你這個生意。”南易在自己的左臂上拍了拍,“抓着這裏,我要踩油門了。”
女孩稍稍猶豫了一下,摸索着抓住南易的手臂,“走吧。”
“坐穩了,轟轟轟,呼……”
南易嘴裏一陣自帶BGM,邁開雙腿就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還給校花做看地圖的手勢,他壓根就不知道未來号天橋該往哪走,也不知道有多遠。
校花查看了一下地圖,就走在前面帶路,看樣子應該不是太遠。
“姑娘,要不要陪聊?”
女孩又是一陣猶豫,過了幾秒鍾才問道:“多少?”
“再加五毛。”
“好。”
“想聊什麽,你起個頭。”南易說道。
“你不是本地的吧?”
“不是,你也不是本地的吧?”
“不是。”
“來這邊多久了?”
“三年。”
“那你夠笨的,三年還學不會本地方言。”
女孩愣了一下,說道:“是啊,我是很笨。”
“我早就發現了,你要不是腦子缺根弦,怎麽敢跟着陌生人走,而且還是三個。給你點實惠,說吧,想讓我把你賣去哪?”
“你是人販子?”
“才發現啊。”
“不,你不是,你要是人販子,就算要承認也不會現在承認,你還沒成功把我拐走呢。”
“唷,這會又不笨了,你這腦子時靈時不靈,是病,得治。”
“你會治啊?”
“不會,我就是個司機,不過我有個親戚在救濟分會診療所第三療養組,你要想看,我介紹你去,介紹費隻要兩塊錢。”
“蓉城有這個醫院?”
“怎麽沒有,隻不過改名字了,現在叫蓉城精神病院。”
“咯咯咯,你這個人好有意思。”女孩笑道。
“我就說你得去看看吧,别人被這麽說肯定要發火,你不但不發怒還笑,嘿嘿,今天這四塊錢我是掙定了。”
“不僅是四塊錢,一會我身上的錢都是你的。”女孩忽然又黯然的說道。
“得了吧,你隻要付我兩塊就行了,介紹費我都不掙了。你來晚了幾年,要是早幾年體工隊訓練基地還有跳傘塔,那個高,從上面跳下去,你隻會啊啊啊,然後就是吧唧一聲,對了,吧唧一聲是我聽到的,你那會應該聽不到了。”
“你知道我要去幹嘛?”
“對,你穿得整整齊齊,還畫了口紅,你應該不知道你的口紅畫歪了吧?”
“知道,我擦過。”
“沒擦幹淨,左臉上,看着有點好笑。”
女孩松開南易的手臂,冷冷的說道:“你是在可憐我?”
“憑什麽可憐你?就因爲你眼瞎?是誰讓你覺得一個正常人就該可憐一個瞎子?瞎子有特權?”
“你……我……”
“你我個屁,扶好了,中途下車也要付兩塊錢。”
女孩又一次猶豫之後,還是抓住了南易的手臂,南易看她抓緊,就繼續帶着女孩往前走。
“先天還是後天?”
“後天。”
“多久了?”
“五年。”
“我說呢,要是先天早就該适應了啊,給我說說你的痛苦,讓我好好開心開心。”
“我有病啊?”女孩嗔道。
“有,精神病。”
“你才有精神病。”
“不,我有神經病。”
“找你親戚治療啊,你還可以省兩塊錢。”
“眼睛瞎了,嘴巴倒挺厲害,你一定是學散打的吧?”
“哼。”
“不是學散打的啊,我還以爲你有信心一打三呢,小嘴嘚啵嘚啵還挺厲害。渴了,前面有雜貨店,掏錢,我去買兩瓶汽水。”
“我要天府可樂。”女孩一邊掏錢,一邊說道。
“嘴還挺刁,虎崽,一瓶可樂一瓶汽水,講講價,看看退瓶費能不能打折。”
等了沒一會,虎崽就拿着兩個玻璃瓶回來,南易接過把可樂瓶子遞給女孩,自己拿着汽水瓶往嘴裏送了一口。
打了一個飽嗝,南易抹了抹嘴說道:“家裏條件不差吧?”
“你怎麽知道?”
“廢話,一個瞎子穿這麽好衣服,還喝天府可樂,隻會吃不會做,你家裏人夠寵你啊。”
女孩身上穿的是羽絨服,腳上穿着一雙雪地靴,别說買不買得起,這年頭雪地靴國内還很罕見,想買都買不到。
再說女孩應該就住在鄧江南那一片,那裏可不是普通地方,住在那裏的家庭條件都差不了。
“你說話太難聽了。”
“都想死的人了,還管什麽好聽難聽啊,看你的樣子還沒男人吧,要不晚一天死,今天先陪陪我?”
“你做夢,我死也不會便宜你。”
“還挺烈。”
南易嘿嘿笑了笑,看來他的策略奏效了。
喝了幾口可樂,女孩說道:“你送我回去吧,我不想死了。”
“别介,說送就要送到,你也好好去看看本來是你生命中最後的風景。”
“現在送我回去,我給你五塊。”
“我先送你去未來号天橋,然後送你回去,我可以掙七塊。”
女孩抓住南易的手臂,氣哼哼的說道:“走,現在就走。”
“哈哈,坐穩了,我要快馬加鞭了。”
接着,南易的話變少,隻是抓緊時間趕路,十多分鍾,不到二十分鍾就來到未來号天橋,别看名字這麽科幻,其實它就是一個人行天橋,不過樣子倒是挺科幻,是個×型,俯視看去像是一個四翼飛行器。
站在天橋上往下面看了看,沒有多高,從這往下跳,摔死的概率要比被車撞死的概率低。
“你知不知道,對蓉城人來說,在這裏吹風是一件很洋氣的事情?”女孩趴在欄杆上,嗅着冷風說道。
“摔死在這裏更洋氣。”
“我都說不想死了,你怎麽還楸着不放?”
“小姑娘一點恒心都沒有,說死又不死,成不了大事。”
“大事……呵,我連小事都做不了。”
南易看着女孩,義正言辭的說道:“這位女同志,你聽過《國際歌》嗎?你知道張海迪嗎?她曾經被斷言活不過27歲,可現在已經33了,依然還活得好好的,算了,我就不多說了,她的報道滿天飛,你不可能沒聽過。
上帝給你關上了門,肯定會幫你把窗也封上,可你很幸運,是個漏網之魚,你耳朵很靈吧?鼻子也很靈吧?”
“嗯。”女孩點點頭。
“我有個好哥們當警察的,你給我100塊錢,我介紹你去當副警犬。”
“警犬還有副職?”
“看你四肢無力,牙齒稀疏,當個副警犬已經便宜你了。”
“我給你兩百,你幫我弄個正警犬的位子。”
“不行,你不夠格。”南易倚靠在欄杆上,歪着頭看着女孩,“最多給你半個小時啊,超時就得加錢。”
女孩撒嬌道:“我是女孩子,你就不可以讓讓我?”
“美得你,就是月亮上的嫦娥也得加錢,多給我兩塊錢,我講個别人的悲慘故事讓你高興高興。”
“我答應了,你說吧。”
“77年,夏天的時候,我在某地插隊,有一天晚上,知青點的幾個人商量着要逃港,其中一個人和我關系還不錯,逃的前兩天,他來找我借錢,我沒說借給他,隻是讓他晚上九點去河邊的埠頭上撿錢。”
“你還是借了,對嗎?”
“不用在意借沒借,這不是重點。過了兩天,做好準備的幾個人逃了,一共五個人,三個被抓,一個順利逃走,另外一個死在海裏,是個女孩,黑五類,脾氣很差,沒人喜歡她。
這麽說吧,他們幾個人逃的時候,我已經猜到會恢複高考,也猜到很快就可以回城,甚至,就是下鄉也在我的算計之内,其實我不需要下鄉,完全可以留在城裏,是我主動報名去的。
盡管如此,知道他們幾個人要逃港的時候,我并沒有勸他們,倒不是我冷血無情,隻是我覺得大家都是成年人,需要爲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
逃港很危險,這個大家都知道,既然去做了,就要做好赴死的準備。
知道女孩死後,我把她的屍體找了回來,還花高價給她買了一副棺材,是村裏的老人給自己準備的,用迷信的思想說,見棺發财,早早準備棺材也寓意着長壽,想要買人家的棺材,隻能出高價還得搭上人情。
我給她辦了葬禮,也給她挑了一塊好墓地,是不是很矛盾,我沒攔她,卻給她處理了後事?”
“不矛盾,就和你說的一樣,成年人需要爲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謝謝,謝謝你爲了寬慰我,講述了一段你并不想提起的往事。”
“哈哈,小姑娘很聰明啊,一點就透。不過有一點你想錯了,這段故事對我來說并不會羞于啓齒,到今天爲止,我依然堅信自己沒做錯。
對死去的那個她來說,海對面就是她的希望,她是死在追尋自己幸福的路上,至少在她溺水前,她是幸福的,她也是自由的。”
南易說着,哼唱了起來,“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瞎了就是瞎了,你不比别人高等,也不比别人低等,好好活,努力活,活出一道光來。
将來你要成著名作家,記得把我寫在扉頁上:南易,我的大恩人,我的思想導師,沒他就沒有今天的我,我很感激他,我願意把我99%的稿費都給他。”
“呵呵,你想得倒挺美。”
女孩笑了笑,内心得到了釋懷。
“這不廢話嘛,我口水都說幹了,你得給我一點實惠啊,你太陽啊,我救你白救啊。”
“等着吧,将來我會好好報答你的。”女孩咬牙切齒的說道。
“嗯,我等着。”南易說着,擡頭看着天,“今天的月色很美,星星也特别的亮,嘿,不瞎真好,可以看到這幅美景。”
“我跟你拼了。”
南易一爪就抓住女孩的腦門,“我就說你有精神病吧,腦子就是不開竅,我這邊三個,都練過,你跟誰拼啊,老實點站着吹風,吹夠半個小時送你回去。”
“哼。”
女孩知道自己沒得拼,哼哼兩聲就老實的站着。
“五年前,内地有港台武俠小說了,有看過古龍的《陸小鳳傳奇》嗎?”
“沒看過,不喜歡,我看瓊瑤。”
“啧啧,可惜了,裏面有個角色叫花滿樓,也是個瞎子,是個了不起的瞎子。不知道花滿樓,那你知道柯鎮惡吧?這也是個了不起的瞎子,眼光準,認了一個好後輩,耀武揚威,天天賣老資格,日子過得不要太好。”
“别瞎子瞎子的叫,醫生說我還有機會,隻是很渺茫。”
“那你還尋死膩活的,吃飽了撐着,知道還有多少人吃不飽飯嗎?知道山裏還有女孩子早早被逼着嫁人,就爲了給哥哥弟弟換點聘禮好結婚讀書嗎?
知道還有女孩被拐賣到山溝裏,給兄弟幾個當老婆嗎……嘿,這個不算,剛開始叫苦,時間久了未必就覺得苦。
知道……
算了,你腦子機靈,知道我要說什麽,輕講重聽,以後不要尋死膩活,少鑽牛角尖,成年人要對自己負責,你父母已經完成了他們的撫養義務,接下去就看你自己了。
記得以後去上香要保佑我長壽,保佑我發大财,保佑我不再碰到你這種蠢貨,唉,我就是太善良了,一天天淨給自己找事。”
“你還真不要臉。”
“要臉幹嘛啊,你要嗎?我把我的臉賣給你。”
“呸!”
“别呸了,時間到了,我送你回去。”
女孩沒反駁,抓住南易的手臂,被南易帶着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女孩一直很安靜,隻是在分别的時候,她又對南易說了一聲謝謝,并告訴南易她叫“陳睿詩”,南易再次告訴陳睿詩千萬不要忘記報答,之後,兩人就分别。
“南生,你的話會不會太尖銳了,你不怕适得其反?”走遠之後,校花就問道。
“不會,身體有缺陷的人通常很敏感,被欺負,他們隻會生氣,被可憐,很容易讓他們覺得自己多餘,容易生出厭世的念頭,當正常人對待,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别問我爲什麽這麽清楚,問就是我有經驗。”
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蓉城飯店,沾了校花回鄉證的光,南易住進了一個高檔商務間。
第二天,當陽光撒在窗戶的玻璃上,南易已經站着俯視着下面的“工人階級雕像”,蓉城飯店很港[厲害、能幹,洋氣、時髦],下面的雕像也很港,蓉城的新人結婚都會在雕像下拍張照片,這種行爲也非常港。
看了一會,南易就出門,找了一家茶館吃茶。
這個年代的很多蓉城人,一大清早起來,不急着刷牙洗臉、梳妝打扮,而是會先出門吃上一杯早茶。
南易看着左邊一位大叔眼角還有眼屎,臉上也是幹巴巴的,右邊一位一口茶下肚,就發出噗噗噗的聲音,嗯,身體不錯,大清早有連環響屁。
豆花面是吃不着了,邊上就沒賣的,南易倒看到了地鍋面,地鍋旁邊還有一個老奶奶在那裏用煤爐煮着茶葉蛋,雞蛋的殼還是白的,想要入味還得等,不過臉盆一隅的五香豆幹倒是已經散發出香氣。
南易叫了一個地鍋面,又要了幾片五香豆幹,交代老奶奶一會放到自己的面碗裏,然後又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一家賣煎包的早餐店,看到人擠人的等待隊伍,南易正準備打退堂鼓,在給客人打煎包的婦女就看到了他。
“茶館滴?要幾個?”
“六個,管不管送?”
“管,你回去等着,等下給你送去。”
“好。”
招呼完,南易又往前走了一段,買了一個菜夾餅,回來的路上正好自己端上地鍋面。
回到茶館,迎接他的還是噗噗噗三聲。
“真他娘工整,對對聯啊?”
南易嘀咕一聲,把茶碗挪了挪,坐的離放屁俠遠一點。
一口面,一口五香豆幹,再來一口菜夾餅,中途煎包送到,又添一口煎包,等喉嚨塞得滿滿當當,就來上一口茶。
咕嘟,一大坨吃食直往胃裏掉落。
南易吧唧一下嘴,琢磨着還差兩根油條,要是有就完美了。
稀裏嘩啦,把早點吃了個幹淨,南易叫老闆給他續上水,往椅背上一靠,摸着肚子幫助消化。
等肚子變得安靜,南易就拿起虎崽買來的報紙看了起來。
蓉城的報紙,生活氣息很濃,除了必須有的國家大事之外,更多的是本地的各種小事,鄰裏糾紛、商場開業,甚至還能在報紙上讨論哪個早點鋪子的東西好吃。
把要點掃了掃,待肚子不再鼓脹,南易就走出茶館,攔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先讓司機師傅上了蜀都大道,然後在春熙路的路口停了下來。
蜀都大道很寬,中間是機動車的來往四車道,沒幾輛四個輪的在上面跑,更多的是摩托車,兩邊是非機動車道,一樣很寬,可以讓六輛自行車很寬裕的并排而行。
在商業場的人行天橋處,南易就付了錢,結束了和人力三輪車的雇傭關系。
一路過來,這裏是南易看到最熱鬧的地方,可絕對人數不是很多,空間非常富裕,并沒有出現摩肩接踵的場面。
今天并不是周末,街面上人少就說明蓉城這裏的工人階級多,這個時候人還在單位裏上班,根本沒閑工夫上街晃悠。
在街頭矗立了一會,南易倒是看到好幾個老外,有白有黑,白的應該是來旅遊的,黑的看着像是留學生,沒走幾步路就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南易又看見黑人下車,迎着一個看着像是女孩子的黑點走了過去。
“有錢任性,讓我每個月領着600塊錢補貼,我也這麽造。”南易吐槽一聲,把目光收了回來,擡步往春熙路上走去。
走進春熙路,南易立馬伸手擋住自己的臉,然後沖不遠處一個拿着相機的老外擺了擺手,拒絕了他的拍照行爲,在老外聳肩表示遺憾的時候,南易快走兩步和老外交錯而過。
又往前走了一點,南易現實看到一個自行車的修車鋪子開在民國風格的兩層鋪面房内,修車師傅正拉着内胎浸到水裏檢查哪裏漏氣。
隔壁還是一個修車鋪子,門口停着幾輛摩托車,門簾之上還有一長條的紅底招牌,一個看着和天主教扯得上關系的星星圖案,下面寫着星星兩字,這就是品牌LOGO,右邊還有一行仿宋體的白色粗字“雅馬哈摩托車維修部”。
粗字下面還有幾個黑色的圖案,都是和雅馬哈品牌有關的标識。
要麽這裏就是雅馬哈授權的官方維修部,要麽老闆是一個腦子很活的人,現在就懂得碰瓷雅馬哈,這從側面反映出雅馬哈在蓉城應該賣的還不錯。
蓉城這裏可是在嘉陵的大本營邊上,換了南易是嘉陵的人,一定會在這家店邊上扶持三五家嘉陵的維修部出來,他奶奶的,這是捅到腰眼了,不幹它怎麽行。
可是,南易轉念一想,這也不行,維修部開這麽多,不是承認自己的車質量稀碎麽,雖然的确不咋地,可嘴得硬,打死不能認,得反其道而行,在報紙上大力宣傳雅馬哈的維修點多,進而影射雅馬哈容易壞。
“好像還是沒什麽鳥用,同樣一款車型,仿制的和日本進口的價格可以差出一倍去,這還是偷偷運進來的水貨,沒交過關稅的。”
在現在的老闆姓眼裏,日本貨就是質量的保證,實際情況也是,這幾年的日本貨還是很靠得住的,不管是家電、摩托,又新潮,質量又硬。
國産的質量就有點參差不齊,跨行的太多了,就像前兩年,不管主業是幹什麽的,都惦記着上冰箱生産線,兩個門兒四個腳,擺平它是輕松加愉快。
沿着春熙路繼續深入,和吃食有關的店鋪就多了起來,小雜貨鋪、小副食品店、小食店,還有不太好歸類的吃食店,看充作菜單的黑闆上寫的,從早點到炒菜一直到鹵味和散酒應有盡有,泡在店裏,一日三餐都可以解決。
老闆娘看着肥嘟嘟的,臉上的肥肉锃光發亮,神采奕奕,老闆卻是瘦不拉幾,看樣子夫妻倆平時吃食油水很足,隻是老闆能量消耗大,一直胖不起來。
藥材鋪子、調料鋪子、簡陋的豬肉攤、煙酒鋪子、面粉店、理發店,還有在裏面擺龍門陣的老頭老太們。
天府之國,處處透着安逸二字。
這些年,南易去了不少城市,他覺得蓉城這裏最有生活氣息,幸福指數應該很高,很适合不差錢的人在這裏安居。
至于商機,南易暫時還沒發現這裏有什麽可以承載億級項目的點,目前他隻想到可以在這裏搞一條專門宰遊客的美食街,大号就叫天府之國,诨号叫巴适得闆。
這個隻是毛毛雨的小生意,不值得南易親自來惦記,要是範紅豆有興趣,倒是可以讓她來搞,算是給她自己添一點置裝費。
走到僑聯信用合作社門口之時,街面上又變得熱鬧起來,女人比男人多,穿着很時髦,不少在羊城沒見過的時髦貨已經被蓉城女人穿在身上。
當然,這也有羊城的冬天根本用不着穿貂、穿大衣的原因。
一個女人和南易擦肩而過,一股濃濃的香水味就湧到南易的鼻子裏,轉頭對着女人了,南易看着發型有點眼熟,好像在某部好片子裏見過,啊,對了,《過把瘾》;上身的皮衣也眼熟,就是記不得在哪裏見過;下身皮裙配褲襪,咦,褲襪已經開始流行了嗎?
有點詫異的南易凝神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才看清楚,哪裏是褲襪,明明就是健美褲。
還别說,這一搭配簡直絕了,演媽咪都不用換裝。
看了一會,南易又把目光放到其他女人身上,一看臉蛋,二看衣服,不少衣服他都清楚來自哪裏,也清楚大緻的價格。
這會,他正估算着一個女人身上的身價,隻算衣服,他估出一個一千七百塊的身價,換一個,毛估估六七百,再換一個三百出頭,一連估算了十來個,居然有一半不低于二百五。
不得不說,蓉城女人的消費能力非常可以,在這裏開一家高檔服裝店生意應該不會差。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被人攙扶着的八百五,在南易面前停下,抽了抽鼻子,然後試探性的問道:“南易?”
“唷,臭瞎子鼻子挺靈啊,副警犬的位子你真應該好好考慮下。”南易看攙扶着陳睿詩的人應該是保姆這一類的角色,就開玩笑道:“挺巧啊,昨天遇到,今天又遇到,你不會是跟蹤我吧?
告訴你啊,不要對我有非分之想,我孩子都已經打醬油了。”
聽到南易的污言穢語,保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陳睿詩倒不以爲意,“副警犬的位子還是留給你自己吧,你在逛街?”
“不,看美女。”
“好看嗎?”
“好看,一個個長得如花似玉,你呢,上街來聞聞味?”
“是啊,聞你的狐臭味。”
“嘿嘿,是不是滂臭?”
“你這人臉皮還真厚。”陳睿詩啐了一口說道:“你不是想讓我報答你嘛,那你給我留個地址,我以後會把稿費寄給你。”
“呵,還真想當作家啊?”
“作家不敢想,寫幾篇文章還是行的。”
“哦,不知道你家老頭官拜幾品,要是還湊合,你可以寫一篇《我的××父親》,這樣稿費比較有保證,我也能早點收到你的報答。”
“少胡說八道,把地址給我。”陳睿詩嗔道。
“我不會寫盲文。”
“我不是孤兒,謝謝。”
“牙尖嘴利。”
南易嘀咕了一下,找出紙和筆,把老洋房的地址寫在紙上。
寫好後,南易把紙塞到陳睿詩手裏,“給我寫信别用盲文啊,我還得花錢找人翻譯。”
“有留電話嗎?”
“沒有,我經常不在家,電話不固定,不過信有人幫我轉寄,我能收到。”南易解釋道。
陳睿詩把紙折疊了一下,塞到自己的兜裏,“哦,我口渴了,請我喝可樂。”
“想得美,昨晚才賺你七塊錢,我倒磨破了一雙鞋,都虧死了,還指望我請你喝可樂,你咋不上天呢。”
“小氣,你請我喝可樂,我請你吃午飯。”
“不吃面,我已經連續吃兩頓面了。”
“炒菜。”
“哈,你長得真美,等着,我給你買可樂去。”
四處看了看,南易瞄準一家小副食店就走了過去,很快買了一瓶可樂回來。
“喝吧,就站這裏喝,我好退瓶。”
“南易,你老家醋省的吧?”
“你咋知道的?我家要是沒敗落,我現在就是銀行少東家,想當年我南家的銀号可是赫赫有名,開遍全國,唉,在醋省我家還有個南家大院,占地8萬平方公裏,晚上起夜都得坐八個小時火車,還得是特快,算了,算了,不提了,不提了,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看你是滿嘴跑火車,把南改成喬,把院子的面積縮小,我倒是有所耳聞喬家大院的故事。”陳睿詩不屑的說道。
“嗬,昨天還是草包,今天肚裏就有料了,你可以啊,爲了和我有共同語言,昨晚一宿沒睡都在突擊補習吧?”
“牙尖嘴利,滿嘴污言穢語,南易你一定長得很醜,心裏很自卑吧?難爲你了,隻能靠髒話找回一點自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