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路過水田,下田從稻垛上折了幾根稻草。
打了兩桶堪堪和水桶邊平齊的水,把稻草上面的毛刺抹掉,又從井裏打了點水沖了沖,每個桶裏扔上幾根,南易挑起擔子就往回走。
桶裏有稻草,水就不容易産生漣漪,也就不容易溢出來,這樣,南易的腳步可以加快點。
一擔、兩擔、三擔……三擔水才把水缸給裝滿。
看着女知青們已經在那裏生火做飯,劉貞也很機靈的在那裏負責燒火。南易又去扒拉自己的網兜,從裏面拿出一個飯盒,兩個搪瓷水杯。
“區靜姐,這是我從家裏帶的豆瓣醬肉、梅菜扣肉,還有中午從公社買的黃牛肉,您受累熱一熱,一會大家一起吃。”
“哎呀,什麽累不累的,你有好東西和大家分享,我出點力還能怎麽了。”
區靜看着南易打開的茶杯和飯盒,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文昌圍這裏經常會有人過來賣肉,可知青們哪有錢啊,一個月那點補貼,買點日用品、郵票信封,還得攢着讓家裏寄布票過來扯布做衣裳。
每分錢上面最多能磨出點毛邊下來,大家湊一湊,實在忍不住了才割點肉吃。平時想吃肉,主要還是靠去照田雞、捉水蛇。
“肉,哪有肉?”
仨月聞不到一次肉香味的人,鼻子對它的味道會特别敏感,循着味,一個個男知青都被釣了出來。
“哇,有肉食了,南易,你帶來的,犀利唷!”
林光偉抹了抹口水,嘴裏白話橫飛。
賴繼華咽了咽口水,恨不得從眼裏飛出兩個爪子,滿是貪婪。
厲亥還行,隻是瞄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身材高大,皮膚白裏透黑,面容剛毅,強壯中帶着一點肥膩,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口糧有保障,從小到大應該都沒有嘗過饑餓的滋味。
“厲亥的家裏應該不簡單,估計父母都是衙門裏的。”南易在心裏做着判斷,“林光偉是小市民家庭出身,乍一看人還行;賴繼華這人不可深交,多半是個奸佞小人、逮到機會就會插兄弟兩刀。”
第一印象已經有了,剩下的,就要在日常中一一印證。
有些人好與孬可以一眼看透,有些人就比較内斂,隐藏的較深,想要對其人品癖性做出正确的評估,需要綜合很多的參數條件,也需要時間。
簡單的說,日久見人心!
“你們三個新來的,講,哪個睡過吾的床?”
正當男知青們都圍着竈台享受肉香的熏陶,柯紅星寒着一張臉,沖出來怒問道。
“是不是侬?”
“還是侬?”
“難道是侬?”
根本不給别人回答的空隙,柯紅星已經把三人單拎出來問了個遍。
“柯姐,咋了?”
“咋了?”柯紅星向前一站,手指差點就戳在南易臉上,“問吾咋了,吾床頭的盒子被人動過,擱裏頭的信都亂了。講,到底是哪個動了吾的東西。”
“這樣啊。”南易老神在在,颔首點頭,說道:“柯姐,誰進去過,我不知道。不過我保證劉貞和我都沒有,您不妨再問問其他人,看看他們有沒有進過。”
說着,南易沖劉貞說道:“貞兒,你沒進去,對不對?”
“嗯,我沒有。”劉貞點點頭。
三者去其二,這範圍就小了,反正橫是江碧雲,豎也是江碧雲。
“讓侬看吾的信!”
啪,柯紅星一個耳光就甩到江碧雲左臉。
“讓侬看吾的信!”
啪,右臉。
“吾讓侬……”
“柯紅星,有完沒完,差不多就得了。”趙紅妝抓住柯紅星甩出去的手,正義凜然的說道:“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我們要團結友愛,一顆紅心向太陽……”
“得,又開始了,南易我話你知,在這裏,一個趙紅妝,一個柯紅星千萬不要去惹,惹上就是大件事,沒完沒了。”
林光偉接過南易遞過的煙,善意的提醒南易。
“我明,我明。”
一場鬧劇,并沒有持續多久,随着已經見怪不怪的區靜做好飯,宣布開飯後,也就結束了。
南易“又一次”去翻自己的網兜,從裏面拿出一瓶汾酒,還有一瓶京城葡萄氿廠出的小香槟氿①。
“佳肴豈可無美酒,姐姐們喝香槟,哥哥們咱們喝汾酒,這玩意吃力,我每樣就帶了兩瓶,今天咱們消滅一瓶,剩下的改天出大力乏了再喝。”
南易把香槟遞給趙紅妝,雖然她的臉色依舊尖酸,可根本抵擋不過香槟的魅力,接過去就放嘴裏咬開瓶蓋,“别看着了,都去拿茶缸吧。”
幾個女知青一聽,忙不疊回房間去拿茶杯,不管是剛才打人的柯紅星,還是被打的江碧雲。
江碧雲是有點恨上南易了,可這并不妨礙她吃喝仇人的東西。
男知青這邊根本不需要吆喝,南易剛才拿酒出來的時候,幾個人都已經把自己的茶杯拿到位了,一個個虎視眈眈的看着林光偉手裏的酒瓶子。
“倒上,倒上。”
林光偉剛咬開酒瓶蓋,賴繼華就催促道。
“急什麽,一人半缸子,我得分勻了。”林光偉說着,一邊倒酒。
先給每個茶杯裏面倒上一點,然後又來一輪;倒一點,就要比較一下,就怕哪個茶杯裏多了。
最後,一瓶酒被他四等分。
這麽說吧,就算這分的是黃金,也沒誰會說自己分的少了。
南易了一眼,也就林光偉的杯裏稍微比别人多那麽一絲絲,這還是因爲他的茶杯掉瓷掉的厲害,比别人的吃水更深。
林光偉:“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厲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南易:“怅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這麽事,直接開喝不就完了。”
賴繼華懶得附和三個人,獲得三人炯炯的白眼。
“好好好,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好了吧,可以開喝了吧?”
“喝!”
“喝……”
四個茶杯碰在一起,杯裏的酒水蕩起漣漪,這是幾人在鄉下被磋磨幾年後,唯一還剩下的熱情。
呷了一口酒下肚,三人趕緊拿起筷子夾菜。
這酒已經在自己杯裏,可菜還在盆裏呢,不吃進自己肚子,就要到别人肚子裏去。
瞧瞧幾個女的,一筷子下去,梅幹菜都能夾起乒乓球的大小,外面裹着梅幹菜,裏面夾着一塊肥嘟嘟、油花花的大肥肉。
放嘴裏一咬,那嘴唇都變得十分可愛,真惹得人想假借喜歡的名義舔上一口,把上面的油花卷到自己嘴裏。
歘!
欻欻!
筷若閃電,一道道劈在肉盆裏,一塊塊大肥肉從梅幹菜和豆瓣醬中被提出來,顫顫巍巍的奔赴刑場。
等大肥肉都被斃了,筷子就轉移陣地,殺向黃牛肉。
南易悠哉悠哉的呷一口酒,慢條斯理的從豆瓣醬中夾出一塊全瘦肉,塞到嘴裏一撕,肉條順着紋理被撕開,舌頭一挑,把肉條從橫打直。
肉條在門牙、犬齒、臼齒來回運動,咔嚓咔嚓的被搗成糊糊,滋味被味蕾徹底吸收,舌頭才一卷一掃,把糊糊掃進深處的兩個眼眼裏。
胡吃海塞,肯定缺不了一道放寬皮帶的工序。
劉貞不用再和火車上那樣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她的腰間已經從紅布繩變成了武裝腰帶,大大方方的掀開衣擺,把腰帶扣解開。
噗,如同自行車胎的瘤瘤,小肚子猛的一下又鼓出來兩寸。
其他人也差不多,一個個放寬了皮帶。
嘬嘬,吸幹了茶杯裏最後一滴酒,南易站起來,又又又去摸了網兜,從裏面摸出幾個山楂,走到竈台前,拿起火鉗扒拉一下草木灰,被掩蓋的火星子立刻就冒了出來。
從邊上撩一個稻草把子塞到火塘裏,火鉗抄一抄火星子,鼓起腮幫子往裏面一吹,稻草把子就着了。
待稻草把子燒掉大半,南易又塞進去一個油菜團子,等油菜團子着了,他才站起來,走到水缸打了兩瓢水到鉛鍋裏,把山楂下到水裏。
“貞兒,鍋裏坐着山楂水,你看下火,我去趟冼隊長家。”
“嗯。”
“南易,你去冼耀東那裏幹嘛去啊?”癱在那裏的林光偉問道。
“去說下我和劉貞落戶的事情,我們想徹底落戶,變成這裏的社員,不再當知青了。”
“什麽?落戶?你瘋啦,你要一落戶可就回不了城了。”
①、氿,不是錯别字,當年瓶子的标簽上就是用這個“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