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炸開了鍋!小攤販顧不上叫賣,酒樓顧不上攬客,青樓楚館青天白日都不休養精神了,老百姓也不忙活織布做菜了,所有人都慌慌的,腳下跟加了風火輪似的,急急躁躁不穩當。
墨王府的大門外擠成了集市,男女老少,三教九流,竟都一股腦兒的堆在了墨王府大門外不太寬的官道上,人擠着人,站不開的時候相互吵幾句嘴,卻沒有一個人肯離去。
蓦然間就想起了毓筱散盡三千聘禮時,大約都沒有這個陣仗!坐在墨王府主宅上看情況的赤風有些事不關己的想。
可真是事不關己嗎?
他也就裝裝樣子罷了!實際上他早已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早上陀螺似的轉個不停,也不知是轉累了還是急太久了反倒鎮定了,反正此刻看着真頗有幾分大家風範,很唬人。
今日早起,一個消息卷了京城——宸世子,蔑!
赤風不知自家主子的死訊究竟是從哪裏刮起,但确實刮得厲害,比飓風更甚,一下子就擾了百姓的日常,都丢下了手裏的活,全聚在這裏要等一個确切。
可确切……赤風也想要一個确切!
想一想密室裏藏着的冰棺,赤風心想:說是死了也不是瞎話,主子睡在棺材裏生息全無,可不就跟死了一樣嘛!
可要讓他就這麽承認墨宸已死,他打死不幹!
他心裏信:毓筱定能回來!
也隻願信:藍毓筱定能帶着琉璃草回來救墨宸!
所以,他給不了門外那些人一個确切,也不能給!
冷不丁的爲何會有人傳主子已死的消息?背後那些散布消息的人想要做什麽?許就是試探,探一探墨王府的底,看一看墨宸的情況!
可冰棺封人一事做的極隐秘,那些居心叵測之徒又是從何處得知蛛絲馬迹不惜如此來試探呢?
問題一定就出在墨王府裏,赤風沉沉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那一處屋子上。
那裏住着的人是華清。
爲何她昨日才入府,偏今日就有主子已死的消息?
……
門外聚集的百姓始終沒等到墨王府的門開,沒看着挂白幡他們就固執的不信,關于宸世子是否還在,京城吵成了一鍋粥,有不少人甚至因此大打出手,炸一下看起來,似比當初蒙騎兵馬殺入長安城時還要亂。
赤風審了府裏負責看護安宸閣的幾個隐衛,從隐衛處得來的消息加重了華清的嫌疑。
華清今日進過安宸閣!
因着曾假戲糊弄毓筱,華清得了出入安宸閣的機會,可墨宸病痛纏身之下難免疏漏,院裏的陣法沒再改過,要不也不會讓盜兵符的毓筱如此輕易便進了院。
赤風并不知華清進安宸閣的目的,院子裏沒有隐衛,而他也不在,興許隻是擔心墨宸去看看,也興許……
赤風沒去問,許多事,問了也不見得别人就會說實話,真不如不問。
無思亂想着坐在屋門外守着屋裏的棺,赤風總覺得今日定不得安甯!
——
兵戈相接,赤風動了動耳朵聽聲辨位,外頭已經打起來了,地方偏又巧了,又是華清的住處。
赤風沒動。府裏隐衛不算少又各個精良,他且等着看,這些人究竟是早前追殺華清的人,還是要來……調虎離山的!
消息來來回回的送,赤風隻作壁上觀。
“清姑娘與來人交上手了……”
“清姑娘受傷,來人未下殺手……”
“清姑娘被救下,來人已經往這邊來了……”
“又一批殺手到了……”
兵戈聲已經近到不需要隐衛傳信了,赤風隐約間能看到眼花缭亂的交手,可他依舊巋然不動!
等!他等着這些人打到眼前來,然後都死在這裏,絕不讓他們擾了主子的清淨!
“統領,君少回來了。”
正閉目靜聽外頭的兵戈交錯,隐衛突如其來的禀報讓赤風恍惚了一瞬。
君少頃?
他回來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
可話說回來,蒙騎兵馬入京是他一路跟着的,爲何那時不曾回京城?且這幾月又是去往何處?做何事?
主子針對冥樓的部署并非近期做下,君少頃究竟知幾分他雖不甚清楚但卻肯定他所知定然不少,那個人,總是能知道些鮮爲人知的東西。
再者,他們與君少的交情到底算哪種,也很難說。
死亡谷裏,他舍身将主子的毒過到自己身上并非是什麽舍己爲人,不過是心裏明白有舍才能得!施恩之大代表着所求之大!
可君少所求的,主子依舊能給他,應該不至于……
也或許,還有些他不懂的惺惺相惜之情……
總之,且不論君少頃此來是善是禍,他總還是要将人請進來的。
有些人,不是憑他一個赤風能得罪或處置的,比如毓筱,比如華清,也比如君少頃!
“去請人進來。”赤風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對了,還要告訴他:我不便離開,不能親迎,失禮了。”
——
堂上空着主位,君少頃居客座,赤風卻也隻能站在主位旁招待着。
三批刺客分批前來,除了第一批去傷了華清之外,其餘都單刀直入的殺到了安宸閣外,有少數死在院内的陣法裏,有部分死于隐衛屠殺,當然隐衛也死傷不少,然,大部分都死于君少頃之手。
他帶了高手來,膠着的戰況頃刻一邊倒,如砍菜瓜盡誅刺客,沒留一個活口。
對此,赤風面上隻言謝字,但客氣的态度卻像是帶了刺、帶了刃,一下又一下的,讓君少頃總忍俊不禁。
“赤風,你太不可愛了!”
想當年死亡谷裏,十多年寂靜無聲,一朝忽闖入兩個不速之客,君少頃也是真歡喜,确實有所謀才有所出,但他眼裏,這是筆公平的交易。
更何況,他今日及時趕到可是等于救了整個墨王府,他赤風緣何要給他個這态度?
他不服!
“你是在懷疑我?”
君少頃面上春風和煦,可嘴上去咄咄逼人,赤風不語,他卻不依不饒。
“若我真想要阿宸怎樣,根本無需回來,又何須看你臉色,橫眉冷對!”
君少頃不知何時已離了位,步步逼近下,赤風不得不擰開頭,以避開他近在咫尺的臉,還有眼睛。
那雙眼睛裏直白的袒露着無辜與冤枉,就好像赤風做了負心人傷了他似的,弄得赤風渾身不自在得很。
一隻手悄沒聲的已經到了下巴下,赤風察覺已躲不及,竟被君少頃那厮擰回了頭,四目相對。
“你扭什麽頭?看着我啊!你不是懷疑我對阿宸使壞嗎?怎麽不敢看我了!”
“……”赤風無言隻剩下了尴尬,他敢肯定:這厮就是故意的,做這些黏糊糊的舉動,就是心裏嫌他懷疑他,所以就故意使壞讓他下不來台!
“你别不說話啊!你不說話我怎麽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啊,還是說,你還是懷疑我對阿宸有壞心?”說話間君少頃的手已經順着下巴到了脖子,但他的手隻是虛虛握了握便離開了,同時整個人也瞬間退開了,又回了原位。
“好家夥,我是該歎你夠忠心還是夠愚蠢?既然懷疑我爲何還敢将命門暴露在我手裏仍不反抗?”
君少頃漫不經心的問,其他他不過說說,并不是真要答案。
答案他又豈非不懂?他是墨宸的朋友,赤風哪來的膽子因個人猜測就得罪他?隻是,這樣的……說是忠誠也好,謙卑也罷,他都不喜歡!
可也隻是不喜而已。
“算了,我不逗你了,我知道你心裏有疑慮,但我不可能跟你報告我的行蹤,即便是阿宸,也管不着。”
這句話說的狂妄卻是事實,他謀的東西,不隻墨宸知,赤風亦知,曾經他驚訝過,問過,後來他也就懂了。
那時候他以爲自家主子精心部署要的就是江山,可當君少頃毫不掩飾目的出現并被主子接納當做朋友時,赤風不解,可他不能問,直到……兵符!
早在兵符被盜前墨宸就算準了皇上要兵符,所以他不再将它藏得密不透風,要說沒想到的,也隻是盜兵符的人而已。
得知主子有意交出兵符給皇上時,赤風終于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問了纏了他多少年的惑。
墨宸如此解答他,他說:“我從來就無心江山,做這一切也不過是心裏藏着太多苦,肩上擔着太重責,久了難免不會怨,不會覺得天地不公……
或許就是有意要拉着一切來陪葬吧,他不知能否救靈族出詛咒,不知能否護墨家不消亡……既然步步艱難如此容不下,不如……玉石俱焚來的暢快!
雖然這樣的念頭一次都不曾清晰的出現,但他卻知道,有些東西即便不曾想,也真實存在着。
也或許,他就是任性的想報仇,想攪得皇家不安甯,欲守的東西守不住,讓他們也體會一下這千年來墨家的難!
可眼下,就不再論這其中的因由究竟爲何,總之,他算盡天下都隻爲了亂局,卻沒再想過後頭要如何!
澹台家人或許并不配爲君,可真正配爲君的人又是誰?他不知!
直到君少頃出現……”
君少問:“你宸世子可志在天下?”
墨宸答:“非。”
君少道:“那你便是這天下的罪人!”
“你既謀了這亂局,又如何能不給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你等着誰給你擦屁股呢?”
“難道堂堂宸世子便是這麽個敢做不敢當的孬種嗎?”
……
至今他還記得主子重複君少說過的這幾句話時的語氣,表情。
敬佩,欣賞,釋然……還有那個幾分豔羨。
君少的心裏裝着河山,這是主子所不能比的,他無心天下,但卻也因君少幾問而解了心裏的結。
仇恨與放縱終歸是什麽也得不到的,它隻會讓人失去。
所以,主子才會對他說:“這不是墨家軍的兵符,是藍雪國的兵符,那些兵馬不是守護墨家的,而是守護藍雪國千千萬萬百姓的,即使……朝廷不仁!”
朝廷不仁……赤風不自覺的勾起了唇。
是啊,朝廷确實不仁,爲打壓墨家不惜折損墨家軍,尤其與蒙騎那一戰,死去的那些兵馬都是冤魂,是被自己的國,自己的君賣了的!
千年來不斷分兵,生生将墨家軍拆散了安置在各地的窮山惡水間,做最危險的活,領最少的軍饷,就連家裏人都飽嘗各種欺壓折辱……可有時候,就是如此的不公,因爲人無法與自己的國較勁,就好比,爹娘偏心時,心裏再難受也還是不能不認,不得不孝!
一時間想的太多百感交集,赤風幾下深呼吸穩了穩心緒,道:“君少言重了,赤風不敢。”
他并無意追查君少頃的行蹤,他不感興趣,對他态度不好也隻是因爲這個節骨眼上,無論是誰靠近墨王府,靠近墨宸,都會讓他警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