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皇病危,兩位殿下更是水火不容之勢。二殿下不遺餘力地又組織了幾次暗殺,大殿下不再對這個弟弟心慈手軟,雷霆之勢迅速制服二殿下手下的爪牙,不顧太後反對給他灌了毒。
二殿下失勢,朝廷勢力柳洛兩分。大殿下允諾洛家會娶長女洛秋顔入宮,并極力拉攏柳轼,幾番博弈險險坐上皇位。其中曲折我并不太清楚,隻知他時常與柳洛兩家徹夜長談,不眠不休之後還要面對太後激烈的争吵,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迅速消瘦。
登基伊始,朝廷局勢一片混亂。大殿下可以說有四年時間不在朝廷,大勢早去,他登基,隻是迅速除掉商少宮之後别無選擇的選擇。
大殿下承諾洛家娶洛秋顔時,我曾提醒他,柳家隻有柳湄一女,柳丞相又無近親,若娶洛秋顔進宮恐怕會引起他的不滿。他笑着搖頭,柳湄雖死,但柳轼自有法子再送一個女子進宮。
大殿下說得沒錯,就在他登基不久,民間瘋傳,商都有一名女子酷似柳湄,柳轼相見之下落淚大哭,認了她做幹女兒,稱呼她爲柳如湄。
消息傳到虔心宮的時候,大殿下,不,應該是皇上了,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我再明白不過,不可怠慢洛家,也不可得罪柳家,如今的局勢就是這樣前狼後虎,舉步維艱。
當夜皇上就帶着人馬出宮,要“深情款款”地接那女子進宮。
我并未跟着前去,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隻是皇上回來之後,時而彎唇淺笑,時而緊蹙眉頭,時而拿起奏折,時而又甩開負手踱步,我實在看不下去,便問了聲:“皇上,事情如何了?”
皇上像突然想到什麽,道:“宣裴瑜觐見。”
裴瑜是皇上早年就安排在洛家的一顆棋子,對皇上極爲忠誠,但在聽過皇上的吩咐後,長跪不起。
我也很好奇,皇上并不如先帝少年得志時那般手段狠辣,爲何突然下令要将那日随他出宮的禦林軍分别處死。
“手段隐蔽些。”皇上對裴瑜的反對置若罔聞,隻補充道。
那日随皇上出宮的禦林軍,少說有三十名,都是裴瑜一手j□j出來。我看到裴瑜出去的時候雙拳緊握,面色慘白,而皇上在他出門前又補充了一句,“裴總領,朕相信你,有些該忘的事情,一定會忘掉。”
我想,定是出宮那夜發生了一些不能讓旁人知曉的事情,皇上才下如此很手。
但我也明白皇上已經是皇上,有了他自己的計較,不該問的,便不能問。皇上卻始終把我當自己人,裴瑜離開後不久,突然道:“陵安,阿穆來了,朕要護住她。”
阿穆。
這是我第三次聽到這個女子的名字。
即便我與皇上這樣的彼此信任,也隻是在很多年後才知道“阿穆”的全名是白穆。或許打從重遇她的那一刻,皇上就下定決心不計後果竭盡所能地保護她,連她的名字都生怕旁人知道了去。
這女子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是名溫婉的大家閨秀,剛剛入宮那日,宮人就對她連字都不識幾個大肆議論,還有她臉上過于濃烈的妝,看到皇上時狂熱到肆無忌憚的眼神,都讓宮人鄙笑不已。
美貌不如柳湄,學識不如柳湄,性子不如柳湄,是哪裏讓皇上動了心?
而後許多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我隻知道每次要去朱雀宮,皇上的眼底便悄然燃起一束跳躍的光亮,興奮地像孩子似得,盡管幾乎每次過去,都會以争吵結束,隻知道白穆離開皇宮的那幾年,他每每小心翼翼地打開宮外傳來的消息,在勤政殿内長久地看着她那幅畫像,隻知道那幅畫像他極怒之下命我燒毀,卻在我轉身去找火引的時候不見了蹤影,待我找到它的時候,已是垂暮之年。
白穆進宮之後,名爲柳如湄。
其實我不知道她和皇上之間相處的細節,每次他們單獨相處時都會把身邊的人都遣散,留我和她的婢女碧朱在殿外守着。但是我在殿外,還是能聽到些許裏面的動靜。他們好好待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有争吵,我最常聽到都是那女子哭着問“你爲何不肯認我”。
說實話,那哭聲聽得人挺心疼,經常她在裏面哭,我和碧朱都在外面抹眼淚,接着皇上怒氣沖沖地出來,回到虔心宮後,整日整日地沒有言語,過不了幾天又回去找她。
外人都以爲她跋扈,而皇上顧忌柳丞相才一忍再忍,每次怒氣沖沖地出來,又和顔悅色地回去。其中内情,能猜到的可能也隻有我和碧朱。本來隻是這樣的話,那女子再怎麽鬧也沒關系,但洛秋顔及笄,進宮了。
或許也隻有在民間才能長出白穆那般沒有心思的女子,放眼宮廷,不說後宮嫔妃,隻一個個的宮女們,大臣兒女們,哪個多多少少沒有點算計?洛氏的長女更是不容小觑。
皇上剛剛登基,在他們看來,不過是洛氏和柳家争權奪勢的傀儡罷了,要更好地控制傀儡,當然要死死捏住他的把柄。
皇上的把柄是什麽?
洛家想找到,以便用來要挾皇上對付柳家;柳家想找到,用來壓制洛家;太後也想找到,用來要挾皇上給商少宮解藥,還能幫柳轼拿穩大權。
皇上和太後早在登基之前就已經爲了商少宮撕破臉,而太後并不知道先皇早就對皇上道破了她與柳轼的j□j,一直在皇上面前演戲,假裝幫洛家對付柳家,皇上冷眼看着。
倘若白穆不曾出現,這場仗打起來,皇上會輕松很多,但白穆出現了,還是頂着柳轼幹女兒的身份。對洛家壓制過甚,白穆很快會成爲無用的棋子被柳轼抛棄,對柳家壓制過甚,白穆在後宮的日子不會好過。這場博弈,皇上要收回大權的同時,小心翼翼地維持三方的平衡,随時顧慮到白穆的生死,又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發現他真正在意的是什麽。
但這些道理,從未接觸過宮廷争鬥的白穆顯然不懂。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以爲皇上隻是失憶,隻要她讓他記起一切,兩個人就能幸福開心地過日子。
每次皇上心焦力猝,扶着額頭整夜不眠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他對我說,陵安,阿穆來了,朕要保護她。
是的,皇上爲了保護她,無所不用其極。
那應該是一個雪夜吧,洛秋顔的進宮讓皇上和白穆的關系一度降至冰點,很長一段時間裏,白穆都不和皇上說話,那個雪夜她終于再壓抑不住,再一次哭着求皇上。
從前她的哭鬧從皇上離開就終止,但這次她追了出來,跌坐在雪地裏拉着皇上的龍袍,哭着喊他阿不。
她說阿不,我是阿穆啊!你記得我對不對?你爲何不承認?我們在連理樹下說好了的……
白穆哭得撕心裂肺,朱雀宮所有的宮人都跑出來看着,皇上整個臉都是煞白的,眸子裏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他沒有回答白穆,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隻是在她哭完之後冷冷地下令,“賢妃柳如湄,驕縱跋扈,不可一世,今日起不得朕的允準,不可踏出朱雀宮一步!朱雀宮宮人侍主不力,就地正法!”
我趕在禦林軍動手之前将白穆打暈,沒讓她看到那血腥的一幕。但是從那以後,她果真沒有踏出朱雀宮一步。
我明白皇上的用心,他小心翼翼地保護着白穆的身份,保護他們的關系,任何一個可能會洩密的人,都必死無疑。
約摸一年時間,後宮暫時清淨下來,洛秋顔一人得寵,但皇上在朝廷給足了柳轼顔面,讓他不至于因爲白穆的失寵翻臉。然而,知子莫若母。皇上從前仁心仁德,莫明其妙就處死了朱雀宮一宮的宮人,還是引起太後的注意。随着局勢的白熱化,太後引她出面。
她才踏出朱雀宮去見了太後,皇上就忍不住去見她了。
白穆這次出現,讓人欣慰了許多。至少不再哭鬧,不再任人擺布。隻是一旦入世,便有是非,有了是非,便有傷害。
這是一個局,誰先露出破綻,誰就先死。誰心慈手軟,誰就落與人後,結局一樣,是死。
白穆堅定不移地站在皇上這邊,這讓皇上很是高興。皇上說他們彼此相愛,彼此信任,需要的隻是時間,隻要再給他多一點點時間,他必能兌現連理樹下的諾言。
但他忘了,時間可以讓咫尺天涯的兩個人生死不離,也能讓生死不離兩個人就此陌路不相逢。
哦,不對,我不能把這些都簡單地歸罪在“時間”身上,一切罪源,是我。
好不容易削弱了柳洛兩家的勢力,皇上暫得喘息的機會,盡管極盡所能地寵着白穆,他也沒向她坦白一切。一來太後仍在,柳洛兩家的勢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全盤清洗。二來……皇上雖然沒親口說過,但我想,商少君與白穆嘴裏的阿不,始終不完全是同一個人。他回不到白穆期待的樣子,白穆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生活。
太過長久的風平浪靜,迎來的總是狂風暴雨。
柳湄突然出現,帶着身後強大的東昭勢力。
沒有人知道她怎麽和東昭的人勾結上,包括她的哥哥柳行雲,也不知道她當年是炸死,可見此女心機之深。
皇上的皇位才剛剛坐穩,自然不想再招惹東昭以緻内憂未平,外患再起,便敷衍着柳湄。
但白穆那個傻姑娘,當初頂着柳如湄的身份入宮,可能在她心底留下太過濃厚的陰影,柳湄一出現,她就亂了陣腳,皇上不想惹柳湄懷疑,隻有對她不聞不問。
柳湄并不如外界傳聞的那般才學無雙,她最擅長的是攻心。
我相信,若非她鼓動太後,太後不一定會狠下心來爲了商少宮對付皇上。
皇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上與太後又是血親,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總是難逃太後的眼。太後不知什麽時候不僅查出白穆的身份,找到白穆的父母,甚至白穆曾經長大的村莊都查出來,拿來跟柳湄做了交換,讓柳湄助商少宮出宮。
柳湄旁敲側擊,皇上假意迎合,當下派人疏散了村子裏所有的人,并打算送白穆出宮。
白穆始終願意相信皇上,卻因爲我的一句話,功虧一篑。
不記得是哪個年頭開始,我開始和碧朱熟稔。阿碧和白穆一樣,是個沒什麽心眼的姑娘,和她聊天玩耍,總是能讓人忘卻身在深宮的絕望,仿佛每天都是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那日阿碧來找皇上,應該是求情,卻被皇上遣走。第二日白穆來找皇上,稱她整整一日未回朱雀宮。
當時我就心中打顫。
阿碧善良又耿直,倘若沒回朱雀宮,恐怕是去找柳湄求情了。若她在柳湄手裏,便隻有皇上能救她了。
那是這輩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存了小小的私心。
我希望白穆能帶走阿碧。
阿碧和她那樣要好,待她一走,柳湄必不會放過。
所以我忘記了皇上的叮囑,上前一步,對白穆恭恭敬敬地說道:“皇上此刻應該在沉香閣。”
就這一句話,讓我在接下來的數年中夜夜輾轉難眠,讓皇上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白穆看到了不該看到的,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所有情意,都在那把熊熊烈火中煙消雲散。
作者有話要說:更一章番外先,晚上或者明早再更一章正文~
其實快完結了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