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奧爾基去和親兵們交代保護李德明的任務,羅開先施施然的往自己的本隊走,李軒則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兩個人的坐騎也随着他們身後低頭擺尾。
待到走出了百米開外,估摸着沒人再能聽到說話聲了,李軒才刻意壓低了嗓音問道:“三郎,你就不擔心李德明那厮把我們的底細告訴他那個衛慕乙黑?剛剛我可是聽明白了,原來這兩人還是翁婿關系。”
羅開先轉頭看了李軒一眼,然後稍微放慢了腳步解說道:“到今天爲止,從孛羅城這一路上隻用了四十六天時間,李德明隻有一雙眼睛,他能了解多少?說白了也不過是一些放在表面上的東西,你多慮了,軒兄!”
李軒點點頭,和羅開先并排走着,“或許三郎你說得對,某等……我們這些工匠營的後人在外族人的地方待得太久了。你知道的,三郎,當初在希爾凡那種地方,多年來周圍全是不知道是否該信任的異族人,每一天都要留心守護自己的秘密,時刻都要擔心那些貪婪的異族人像狼群一樣沖過來,那種日子可不是好享受的。”
對于李軒莫名其妙的感慨,羅開先并沒有覺得呱噪,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事實上最近這段日子,他聽到了很多人,尤其是曾經在希爾凡的人們,經常有這樣類似的感慨。
最典型的例子就發生在前段日子,經過火州(吐魯番)之後,隊伍裏的許多老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病倒了好幾個,年輕的人稍好些,畢竟他們對生活的感觸并不深,稍微年長一些經曆過些世事的,就經常莫名其妙的和身邊人感歎來唠叨去,尤其是以李軒這種年過三十的人爲代表。
至于羅開先本人,倒是沒有太多感慨——其他人隻是跨地域遷徙,他卻是跨越時空的異民,該有的失落在東非草原的時候就已經感歎過了,如今面對這片看着似是而非的土地,他并沒有其他人那種遊子歸鄉的感觸,甚至還多了點獵奇的心态。
畢竟對他來說,這個時代的東方曾經隻是停留在書本上的概念,真的用眼睛看到完全是另一回事。要知道,這可不是在遊覽古裝電影假模假樣纰漏百出的攝影城,而是切切實實的走入曆史。
扔下腦子裏沒有任何用處的思緒,老羅說道:“軒兄,過去的事想他作甚?你才不過三十二歲,覺得自己老朽了?感歎那麽多沒用,這裏将是你我兄弟今後生活的起點,老天爺讓我帶着你們回來,可不是用來感慨的。”
“呃……三郎……言之有理。”老羅的直白一下子打消了李軒的感慨,臉色也有些尴尬的紅了起來。
“别想那麽多,别看一路上還算悠閑,接下來的事情可是多得很,尤其到了靈州之後,你可就沒有路上那麽悠閑的日子過了。”直言不諱是羅開先的習慣,雖然可能不讨人喜歡,但他并不想改變,因爲他也沒指望太多人喜歡自己,因爲那并不重要。
“還是忙碌點好,省得腦子裏總是亂七八糟的。”得益于羅開先的提醒,李軒很是敬業的從感慨中擺脫了出來,“到靈州之後,還是按照去年深秋在庫紮克那樣來……運作?”
聽着李軒說話用的詞彙,老羅倒是有了些許的熟悉感,很是放松的說道:“不,我們的人太多了,估計靈州城很難容納我們所有人,而且……那裏肯定不會隻有烏塔部的三千人。”
“怎會?那個衛慕将軍不是說了隻有烏塔部的三千人?”聽了老羅的解說,李軒耐不住插了一句嘴。
老羅駐足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百米外正在交談的翁婿兩人,又轉頭認真看了看李軒的表情,“軒兄,在希爾凡的時候,希爾凡王室的人會仔細清點當時唐人營的準确人數麽?會要求你們報上所有下等人的數量麽?”
“呃,不會,除了要求我們定期繳納一定的供奉,他們哪裏會在意我們的死活!”
“這就是了……”老羅雙手一攤,“烏塔部隻是黨項人統轄的附庸,他們會在意烏塔部确切人數嗎?顯然不可能!說不準等我們到了靈州,會發現烏塔部的人不止三千,還有很多沒人在意的漢人或者一些潰散部落的逃人。”
所謂潰散部落的逃人就是指那些草原上争鬥失敗的部落解體後,亡命逃離敵人追殺的人,這些人的命運大多很悲催,不是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餓死,就是被人捕捉變成奴隸,前文說過,老羅帶隊走在烏浒水也就是阿姆河北部荒原的時候,收攏過一些這樣的人。
作爲民營部分的總管,李軒對這種情況簡直再清楚不過。
他有些猶豫的說道:“逃人?那些家夥可不好管……”
“沒關系,如今不比最早剛從希爾凡出發時,憲兵隊那些年輕小子們也遠非當初,軒兄難道沒有信心?”看着李軒的表情,老羅的臉上帶了點笑意。這個李軒是個心思缜密的人,執行力一等一,唯一的缺陷就是魄力不夠,這一點倒是和奧爾基相差仿佛。
不過樣性格的人命運截然不同。因爲身處軍伍,奧爾基這樣不可能成爲一營統領,李軒卻可以憑借學識和經驗成爲民營的總管。
因爲涉及平民的事情,這樣的人也是他羅開先最合适的人手——魄力差些沒關系,總比自作主張來得好,畢竟眼下十多萬人可是禁不起折騰。
“三郎言之有理,是我想的偏狹了。”稍微思索了一下,李軒就想明白了羅開先的說法。
“軒兄何出此言?你可是民營的大管家,杜老年紀大了,窦老脾氣太暴躁,涅世伯又隻喜歡盯着工坊那一攤,餘下的還有誰能把民營的瑣事處理好?等到了靈州,勘察地形,選址建城,地塊劃分,還要給各家安排以後的生計……這類的事情足夠軒兄你忙的!”見李軒情緒有些低落,闡述了一下李軒目前工作的重要性,老羅把未來需要忙碌的事情數了一遍,他可不希望這位稱職的大總管半路撂挑子。
“三郎過譽了,若說事務統籌哪有人比得上你。”李軒可不是口舌笨拙的人,自不會被羅開先誇獎幾句就說不出話來。
“軒兄你可饒了我吧,民營的那些事,我可受不了,别的不講,女營那些野娘子就能把人吃了。”說這話當然不是老羅真的怕了一群女人,實在是這時代的中亞女人可不是什麽傳說中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一個個的火辣勁道沒幾個男人能承受得住。
李軒扶了一下頭上的幞頭,面帶無奈的笑道:“哈哈,原來三郎你也有忌諱的人,真是難得。”
“呵,軒兄你不知道,我家裏那邊有一句俗話,說的是一個女人頂五百隻鴨子,你說那幾千個野娘子該算多少?”心情舒爽,老羅也不介意拿出後世的玩笑活躍一下。
“啊?”李軒這時候的表情就更好笑了,不解、恍然、無語、探尋諸多的神色糅合在一起,“還有這種說法……天爺,那豈不是等于幾百萬隻……”
“哈哈……”李軒的表情把老羅也帶動了,難得的笑了起來。
兩個人悠閑的繼續往回走,待到快要抵達本陣的時候,老羅說道:“軒兄,适才和衛慕乙黑談話,你在旁邊聽到了,接下來一千石精鹽的交付還有一些瑣事的接洽要有也由你來。”
“三郎,我們現在有一千石精鹽嗎?”在孛羅城的時候由窦銑帶人收集鹽石,李軒是知道的,但是一路行來他就沒見到過,免不得随口問一句。
“眼下至少有六百石,到了靈州之後,反正鹽石足夠,再提煉也不麻煩,更何況……一千石精鹽怎麽交付可不是幾天内就能辦好的。”後世的大宗商品交易都還要一個周期呢,何況這個時代?所以,老羅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也對!”李軒贊同的點了點頭,“不過,三郎,衛慕乙黑此人可信?我總覺得此人就像草原上的獨行老狐狸。”
“軒兄的眼光很準,衛慕乙黑這種部族頭領貌似忠厚像個老軍伍,但能成爲前任定難軍節度使的心腹,又怎會是個簡單人物?隻不過……他或說他們黨項人沒得選擇,我們近四萬人的軍隊可不是牛羊,看看這些家夥,哪個像是好惹的?”說到最後,老羅用手指了指面前紋絲不動站立的戰士們。
李軒同樣掃視着眼前盔甲齊整身姿堅毅的戰士們,心底一股豪氣沖了上來,是啊,一路辛苦了那麽久,從最早那隻隻能守城攔阻強盜的烏合之衆,到如今沖殺了至少二十萬敵人的精銳之師,有這些戰士做底氣,又有什麽憂慮的?
再加上身邊這位精明強悍的羅姓長人統帥,又有誰能威脅到己方?
黨項人?也不過是臨到東方的第一塊路邊的石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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