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沒錯,遠遠地騎在馬背上從車隊的後方趕上來的,确實是被老羅派出去很久的赫爾頓,這個保加利亞和南歐人的混血變得更加消瘦了,不過眼神中沒有最早被老羅從角鬥士營中挑選出來時的那種戾氣,而是洋溢着自信與成熟,尤其他下巴上留着的整齊胡子還有臉上時刻挂着的笑容看起來很像一個成功的冒險商人。
同他一起的是佛洛姆那個紅頭發,還有獵人出身的金骞和幾個東方面孔的家夥。
或許是因爲收獲不小,或許是離開隊伍好多天終于回歸,幾個人的臉上都流露着興奮和快樂的神情。
“見過将主!”縱馬來到老羅面前的幾個家夥統一跳下馬背,彎腰撫胸行禮,頗有些整齊劃一的意思。
老羅同樣回了一個軍禮,掃視了一下所有人,“諸位辛苦了,赫爾頓留下,其餘人回去見見家人休息吧!”
“喏!”興奮的應諾聲之後,幾個身上挂滿了疲憊與塵土的家夥哄然散去,包括紅頭發的佛洛姆都奔着斥候營方向縱馬離去——那裏有他關系最好的幾個夥伴。
被留下的赫爾頓沒什麽豔羨的表情,對他來說,老羅就是就是他的主心骨,家長、族長都差不多,走到老羅近前,這個昔日看不到希望的角鬥士臉上挂着笑容說道:“将主,這一仗打得真是威風!”
老羅當然明白他說的就是剛剛結束的和三部的戰鬥,也不自謙,直接問道:“輪台那裏的人有什麽反應?”
赫爾頓臉上的表情很精彩,驚歎、崇拜、欣喜還有一點沮喪全都展現在上面,“将主,前幾日有逃兵跑到了輪台城,引起了很多人的慌亂,都在擔心我們的人會直接攻擊輪台城,我出發的前幾天,有一些膽小怕事的人在謀劃跟着逃兵去東方。”
“哦……”詫異之後是恍然,老羅才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些東西,“輪台城的人不會是都跑了吧?”
“當然沒有,将主。”頭一次見到自家将主不同的表情,赫爾頓想笑卻沒敢,“輪台城本就是個很雜亂的地方,沒有一個統一的首領。逃兵過去之後,所有人都很慌亂,窮人或許能什麽都不管的逃走,商人卻舍不得他們的錢财……有幾個膽子大的還召集了人打算整合輪台城的秩序……”
整頓秩序?不外乎是想試試能否保住自家的産業罷了,或許還能趁機搶奪他人的财物、地盤?老羅猜到。
沒有法律的世界,所有秩序都依靠力量來主導,或許還有一些樸素而傳統的道德觀念,但是單憑道德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又能産生多少效用呢?
憑着赫爾頓的隻言片語,老羅就想到了太多東西,讓他有些頭痛的東西。不過具體怎麽做還是需要更多的信息,他開口說道:“去我的軍帳,給我講講都有什麽情況!”
“是,将主!”
丢下窦銑的車隊繼續忙碌,回到老羅的軍帳裏,老羅詢問,赫爾頓負責講述,努拉爾曼負責記錄,這場問詢一直持續到了日落。
拉着赫爾頓一起吃了晚飯,把這個有些不知所措的家夥趕去休息,老羅才有時間彙總分析東方的大概情況。這種事務沒人能替代他,至少在老羅眼中,身邊所有人都加上也沒有一個能夠清楚把握全局的。
即便黨項人的大頭領李德明,在老羅的眼中也遠不是史書中那個西夏的“關鍵先生”,而隻是個剛剛繼承了父親地位的新嫩,或許李德明在“曾經的曆史”上爲西夏的建立打下了基礎,但是眼下他還真的稚嫩得很。
李德明能夠提供給老羅的信息也不過是趙宋和北遼如何,歸義軍和回鹘人又如何,說起的東西也隻能是泛泛。當然,也有可能是對方并不配合,使得老羅對東方的情況依舊停留在曾經的“史書”概念裏。
赫爾頓則完全不同,他是老羅派出去的一雙眼睛。
對于這個時代在東方的這片世界來說,赫爾頓與老羅沒有什麽本質的不同。老羅是不同時間線上的旅人,赫爾頓則是來自遙遠西方的異客,兩者的共同點就是都不夠了解這個時代的東方,老羅的概念是來自于書本上,赫爾頓的印象則是來源于旁人的口述。
所以,赫爾頓用眼睛所看到的點點滴滴,對老羅來說都彌足珍貴。
赫爾頓是作爲一個普通行商的身份去輪台城的,所以他能接觸和看到的就是底層的一切。再加上李德明所說的一些大概消息做大的脈絡,老羅把這些都彙總一遍之後,得到的結論隻有兩個字——混亂。
沒有什麽詞彙能比這兩個字更能确切的形容眼下的局面了。
漢人、回鹘人、吐蕃人、黨項人、契丹人、黠戛斯人、突厥人、甚至還有羌人或者鮮卑的一些殘留貴族以及很多搞不清自己族系的家夥糾纏在這片土地上,無關善良與惡毒,也不要提什麽正義與邪惡,他們彼此間互相掠奪,偶爾又彼此依存,沒人能掙得絕對的統治位置。
即使有人短時間能夠統合幾個大小勢力,也頂多不過支撐短暫的十幾年或幾十年,甚至更短的幾年時間,然後分崩離析。
因爲昔日大唐的餘輝照耀外加人口的關系,黨項人在這片地方是個相對較大的群體,與他們相似的是歸義軍這個同樣屬于藩鎮的勢力,兩者之間很是相似。對于東方最大的勢力——趙宋和北遼,他們的态度幾乎是相同的,用一句這個時代的話就是,聽調不聽宣。
趙宋和北遼在東方彼此牽制,沒有餘力開拓河西這片廣大的區域,才是這片區域的大小勢力能夠安然的基礎。
至于之後黨項人定難軍能夠支撐着走下去,甚至建立獨立的王朝,最基本的原因是因爲有黨項人的人口基數做支撐,其他的什麽能臣良将不過是因人成事,沒有人口的基礎,黨項人拿什麽來對抗西部的回鹘人和葛邏祿人?更何況還有吐蕃高原上下來的蠻人。
彙總了這樣一個脈絡之後,老羅才稍微松了口氣。
作爲曾經的特戰軍事主官,他深刻明白做一件事情最大的忌諱就是情況不明。沒有情報做參考,任何的謀劃都隻能停留在紙面上。
眼下這些信息雖然仍舊很粗陋,卻可以讓他根據這個思考的脈絡來處理事情,而不是毫無頭緒的閉門造車。
當然,也不是不可以什麽都不管,像在中亞一樣橫沖直撞。
但那樣會造成什麽後果?
注定會到處都是敵人!然後這區區十多萬人還能在河西一帶安居嗎?
肯定不成的!
在中亞,老羅選用的是過江龍的做法,就像過路的土匪一樣撈一把走人,誰也沒奈何。
但是到了河西走廊或者河套地區,再這麽做就不合适了。
老羅帶着這十多萬人是要紮根在片土地繁衍生息的,弄得滿地是仇人,每天裏忙着打仗吧,還怎麽拉攏人力資源?
更何況打仗有繳獲不假,但也同樣有消耗,一旦消耗大了,肯定難以維系。那就是人心喪失,分崩離析的時候了。
所以,長遠考慮,光憑刀子來說話是不成的。
老羅不怎麽清楚治政的事情,但後世信息爆炸的社會給了他大量的間接經驗,連立國二百年的USA都懂得大棒胡籮蔔的治政理念,他不相信治政這種東西會有多麽困難。
再者說,也不是馬上就要管理諾大的地盤——想統治也還需要人家認可的時間過程,何況有眼下的十多萬人做基礎,老羅不相信會有什麽值得擔心的,了不得用軍鎮的模式過渡好了,餘下的事情也就是順昌逆亡而已。
至于趙宋和北遼,至少這個時候,老羅知道考慮得太多也沒用。
按照日程推算,黨項人的潰兵應該已經過了輪台,沒準已經到了伊州(哈密)甚至瓜州(酒泉),遠在河套地區的黨項人勢力會有什麽反應實在很難說,即便李德明也無法判斷會是什麽樣的局面。
最糟糕的局面就是黨項人會和宋人站在一起向西進攻。
老羅卻并不相信宋人會有這樣迅捷的魄力,也不相信黨項人會把命運和宋人系在一起,即使是他們聽到頭領在孛羅戰敗的消息。
至于會不會有什麽變數?真的沒什麽值得擔憂的,手下總計十四萬人,精銳戰士就有三萬多,至少到達靈州之前,老羅不相信哪個敢來随意冒犯,孛羅河岸地下泥土中埋藏的數萬具屍體可還在下面沒有腐爛。
放下所有暫且不用考慮的事情,老羅決定三天後直接拔營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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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有些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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