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李軒談話結束,也沒讓他離開,老羅直接命人把所有涉及的當事人,還有空閑的軍官都叫來。
最先到老羅面前的是留守民營的姆納奇和富拉爾基,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被兩個憲兵押送的張諾張隆澤,這個昔日風度翩翩書生打扮的小子一副落魄的模樣,看着就像被雨淋了的閹雞。
當然這是老羅的看法。
後面來到的張慎則是完全不同的看法,不過這個老家夥或許是看着老羅在場,沒做任何舉動,隻是盯着姆納奇和富拉爾基冷哼了一聲,就找了個位置坐下閉目養神。
老羅對張慎這種故作高深的神态不以爲然,當然他也不會在事情還沒解決就有什麽動作,隻是暗地裏歎息,一路上這張家人都是若即若離的态度,這種古代文人的自命清高終究隻會害了他們自己。依照他原本的想法,張家這種讀書人還是可以拉攏到自己彪下的,如今看來這些所謂的讀書人骨子裏的自命不凡真的令他難以容忍。
稍後時間不長,杜讷、窦銑、張盧、李湛、李铮等人陸續到來,甚至不喜歡參加事務的李涅都來了,老羅趕忙起身拱手相迎——這些人雖然不屬于軍隊,但是對穩定這隻隊伍起到了不可缺少的作用。
等到一些受傷的人陸陸續續到達帳篷外面的時候,老羅這個半開放的軍帳(可以扯開一半苫布打開的營帳)周圍已經聚集了數百人。
該到場的都已經到達,奧爾基開始招呼衆人安靜。
老羅結束與杜讷等人的攀談,坐直身體,“鏡湖營地發生的事情,我今天剛有耳聞。姆納奇,你來把事情講述一遍!”
臉上帶了一條箭痕傷疤的姆納奇少了一絲當初的稚嫩,這個從東非一路跟随老羅的黑小子成長得非常快,再不是當初那個稚嫩而且單薄的細麻杆身材,倒是很像老羅原本那個時代的美裔黑人士兵,除了一腦袋梳得整齊的小辮子。
小辮子姆納奇起身上前,先是沖着老羅恭恭敬敬行了一個撫胸軍禮,然後用已經說得不錯的漢話,直接把當時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整個過程鴉雀無聲,老羅能聽得出來與李軒所說一般無二,看旁邊諸人的神色,他也能判斷所有的事情近乎于透明,也是,就這幾萬人的隊伍,發生點事情能瞞得了誰人?
想清楚了明細,老羅鎮定自若的開口說道:“姆納奇,你先退下,去找個位置坐吧。富拉爾基,你是掌管記錄的軍法官,來說明一下職責的判定。”
“是,将主!”富拉爾基和岡薩斯的身材很像,身高都是一米八左右,同樣一副類似棕熊的強壯的體魄,不同的是富拉爾基有一張典型的斯拉夫人面孔和深棕色卷曲的頭發。照例行了一個撫胸軍禮,富拉爾基的漢話不是很熟練,所以說得很是緩慢卻足夠堅定,“按将主先前拟定的軍律,臨戰時不遵将令者斬,在守營将領明确不準出營的時候張諾率人擅自出營追戰,沒有斬獲還害死了随他出征的戰士三百八十三人,依照軍律張諾當斬,餘下的人同樣罰做鞭刑,但張諾不是守備營地的正式軍人,随他出戰的也不是編制在伍的戰士,所以隻是問責張諾本人,鞭殆三十關押等待處理,請将主定罰。”
“很好!”老羅喝了一聲彩,當初選人的時候,老羅曾經猶豫過,因爲從岡薩斯到西德克諾德,此外還有那噶姆納奇和艾爾黑絲恩,他已經用了太多異族的人,不管是爲了什麽,也要選拔一些漢人出頭,但是軍法官這種職位在唐人營中挑人并不合适,唐人營人數看着不少,但是其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糾葛太多,軍法官這種職位可是需要保持冷靜和中立的,所以唐人營中沒有合适人選,老羅隻能在角鬥士出身的家夥中間挑選,如今看來這個富拉爾基還真的是不錯,至少有理有節,分寸把握的非常好。
老羅很少誇獎人,很好這兩個字真的很難得,富拉爾基倒是面色不該,一副從容的樣子站在老羅目前等候指令。
“富拉爾基,做得不錯!你退下吧。”順嘴再次誇獎了一句,老羅轉頭看向臉色有些憤然的張慎說道:“我認爲軍法官富拉爾基的判罰非常合理,不知張家主有何見解?”
死的人不少,但并不是老羅的直屬手下,所以他也沒什麽好心疼的,至于張諾作爲民營的人被富拉爾基抽了三十鞭子,更是罪有應得,不尊号令私自出營,沒砍了腦袋就已經算是仁慈了。
“我兒隆澤貿然行事,緻使族人受損,該罰!”張慎的眼睛半開半合面無表情的說道。作爲曾經唐人營的長老,張慎還是有決斷的,兒子已經挨過揍了,再說什麽也于事無補,糾纏于這個反而顯得自家心胸狹隘。
老羅有些驚異張慎的表現,按照李軒說過的意思,張家人可沒這個容易妥協的。不過事已至此,也就沒必要深究。老羅決定裝一次糊塗,“既然這樣,此事……”
“且慢,羅将軍!”沒等老羅說完,張慎站了起來,“我兒受罰咎由自取,自無可說,但前日鏡湖營地守将姆……姆納奇沒能保護好衆人也該問責吧?”
這一刻,衣着嚴整帶着青色幞頭的張慎倒是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相,颌下幾縷長髯更讓他填了幾分剛正不阿的風采。
但,這種作态卻恰巧是老羅最讨厭的風格,後世不知多少這種表面上道貌岸然的政客,背地裏做着男盜女娼的勾當,而且這位張家老說的話正好觸了老羅的黴頭。
“張家老,不知你兒今年幾歲?”爲表對長者的尊敬,老羅同樣站了起來,隻是這道貌岸然的張家老的言語惹惱了他,他時常冷着的臉這會兒滿是嘲諷,連同旁邊坐着的衆人也是或者無奈或者譏諷的神色。
老羅的話雖然簡短,但是内容卻刻薄又刁鑽,張慎愣了好一會兒,才生硬的說道:“老夫說的事關鏡湖營地守将職責,與我兒年齒何幹?”
“姆納奇的職責是守衛營地内安全,有人在營地内因爲受襲而殒命嗎?”老羅差點被這種不要臉的老家夥氣樂了,不過既然老家夥耍賴拿姆納奇的職責來說事,面對這種詭辯,他也不介意用詭辯來應付,他羅開先隻是習慣了動手懶得浪費口水與人争鋒,可不是真的不善言辭。
張慎徹底愣住了,本來以爲兒子受懲已經不可避免,好借機追究姆納奇的責任,從而削弱老羅對整支隊伍的影響力,好爲張家争取話語權。但本以爲這個羅開先不過是一個依仗蠻力的野蠻人,但是羅開先這種說法卻真的讓他無法辯駁,人家說的一點不錯,守備将領是營地内部的安全!
本來保養的還算白皙的臉皮瞬間漲紅一片,張慎的君子相蕩然無存,“老夫是東方漢人族系,這隻人馬也是漢人爲主,人數雖少,族内何曾少了英傑?羅将軍若是爲族人念想,何需用些異族身居高位?昔日大唐也用異族爲将,結果區區百年間國崩朝滅,前事之鑒,後世之車,老夫苦口良言,還望羅将軍明鑒!”
“啪啪”的拍手聲響起,老羅真的忍不住爲這老家夥喝彩,抛下兒子和具體事情不說,一番胡攪蠻纏加上扣帽子偷換概念,在配合這番扮相和腔調,真的是念唱作打的好演員,他老羅若真是一個頭腦簡單的武夫,恐怕早就被這老家夥忽悠瘸了。“說的真好!演的真棒!假若還是昔年大唐還在,張家老這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絕然是勝過公孫大娘的絕世名伶!”
“噗!”老羅身邊不遠幾位到場做鑒證的人一口茶水沒等咽下去就噴了出來,尤其杜讷、窦銑幾位更是目瞪口呆,見慣了羅開先冷臉說話的表現,卻從未想到過羅開先這種絕世猛将會說出這樣滿是反諷的話語。至于還不是十分熟悉漢話的姆納奇、富拉爾基等人則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模樣。
聽到消息,悄悄趕來的李姌站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緊緊盯着帳篷中央站着的那個高大男人美目閃閃。
辛辛苦苦醞釀的情緒被人當成耍猴戲了?張慎的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
嘲諷了張慎幾句,老羅卻也不能讓對方的話語影響了周圍的人,緊跟着說道:“說的話語真好聽,隻是張家主這番見識實在是孤僻偏執!羅某不才,卻也曾讀過幾本書,我華夏族系傳承上古,最早兩三千年前不過是居住在東方大河流域的農耕部落,最早以燧人、伏羲、神農等開拓進取,之後又有黃帝、炎帝、颛顼、帝喾、堯、舜、禹等一衆先賢兼容并蓄,使我族系子民不停得融合外族并繁衍,及至夏商周才有東方三分之地,再有秦漢唐乃有東方第一強族之稱,得此榮耀完全是靠戰士的血汗和族人的包容,而不是張家老你這般儒生挑撥是非妒賢嫉能的口舌!”
沒有人打斷話語的情況,老羅的這番話說得酣暢淋漓洋洋大觀,不說差點斷了傳承的唐人營漢裔,即便是始終敵視老羅的張慎也是面如死灰,始終被壓制着的閹雞一樣的張諾張隆澤更是如同抽了筋了的死蛇。
老羅這番話對嗎?其實也不盡然,隻是這塊地方這些人裏面包括自覺飽讀詩書的張家人,也絕沒有能發覺老羅話語疏漏的史學家。
唐人營的人說是漢裔,實際多是混血,張家人自覺沿襲了祖上的家學,實際也不過是坐井觀天的半調子儒生,家裏典籍都不全,能評論得什麽?
…………………………………………………………
附:感謝書友“kgb136”“jiangko”“太極劍風掃梅花”三位的點币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