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葛邏祿外加黨項三個部族的頭人坐在一個帳篷裏議事,放諸後世應該稱得上一場區域合作會談了,怎麽也能在國際媒體上面占據一席之地,但在這個時代卻無人關注,或者說有人關注,但僅限于那麽寥寥數人——趙宋皇帝趙恒、北遼皇帝耶律隆緒,或許還有那位北遼最具名望的承天太後蕭綽,但受限于這時代通訊的效率,怎麽也要兩個月之後了。
而眼下,對這個最關注的人卻是三位頭人口中的話題人物——羅開先。
“阿爾克,你确定看着三部首領進了一個帳篷?”依舊是不變的軍帳内,老羅端坐在軟塌上。
“是,将主,三部的人馬戒備非常嚴整,我們根本無法靠近,能看到是三部首領全是依靠了将主提供的那個…望遠鏡。”阿爾克恭立在老羅面前,
“嗯……你怎麽能确定是那三位本人?”老羅知道這三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派出幾個領兵的将軍合作應該是正常之舉,但是卻沒想到是三個頭人會親自出馬齊聚這片天山北麓的不起眼的河邊孛羅小城。
“将主,逮到的舌頭口述……而且我們看到了突厥人的月牙旗幟,那是王帳用的,還有葛邏祿人的汗王旗幟……”面對老羅的質疑,阿爾克并不緊張,而是舉了一大堆的例子旁證。
老羅對其實并不在意面對的敵人都有誰,他的疑問不過是下意識的确定——阿爾克平素做事細緻小心,又怎會犯錯認的疏忽?而在阿爾克回答的時候,他考慮的是麻煩大了。
不是敵人強大無法打敗的麻煩,而是不好掌控這場戰鬥的結局。
如果面對的是普通将軍帶領的一些軍人,他大可帶人直接沖殺滅掉所有敵人——其實突厥、葛邏祿、黨項三部的聯合營地看起來星羅密布覆蓋了東去的所有道路,但是在他的眼中,至少有七八種辦法快速破營,而且不會給己方造成太大的傷亡。
但是眼下……三個大部的頭領就在不遠處的敵營,滅了他們會産生什麽樣的連鎖反應?對自己是好是壞?
盡管老羅根本不在意所謂曆史的變化,也相信任何困難也無法阻擋自己,但是一條可控的可以預判的路和未知的充滿變數的路,哪一條更好走,隻要不是傻瓜都懂得如何選擇。
一舉滅殺三部的首領對誰有好處?
對老羅來說,他可以去除幾個窺探己方的敵人首領,對其他的人将是一種極大震懾,會造成三部的内部混亂,使這三部短期内不敢再窺探自己,但好處也就僅此而已,而且還隻是短期的,長遠來看呢?
東行營隊的人口底蘊不足的缺陷遲早會暴露出來,而混亂之後統一思想的三部必将卷土重來,那就是老羅在給自己的未來添加無數壓力了。
巨大的壓力下,想要平穩的發展一段時間将會是非常困難的——老羅給東行的所有人承諾的是尋求平和的生活,這一目标無法實現的時候,内部必定會出現大問題……
“将主,我們還發現了突厥人的王帳所在……那裏有馬哈穆德招募的庫爾德人還有戴拉曼人……應該是馬哈穆德的古拉姆衛隊……”老羅思考的時間并不久,阿爾克沒有發覺,依舊在講述他們的新發現。
“好了,好了,阿爾克,坐下等等,我需要仔細想想……”老羅揮手安排阿爾克自己找地方坐下,腦袋裏還在想着該怎麽取舍,至于阿爾克說的什麽庫爾德人和戴拉曼人,前者在前文有提過,後者則是裏海邊上的山地族群,喜歡把寶石鑲嵌在盾牌上的山地戰士族群,馬哈穆德喜歡選用不同的族裔征召進他的衛隊,其實是一種訓練後的奴隸組成的衛隊,名字叫做古拉姆,所有這些他都很清楚,阿爾克的消息肯定沒有出入,那麽選擇狠辣到底還是隻斷掉三族的臂膀?
眼前的這個情況,對老羅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選擇題。不同于後世,沒有什麽作戰參謀給他分析各方面的利弊,也沒有什麽上級領導來給他強制什麽命令,一切都需要他自己來判定并擔負起之後引起的連鎖發應。
帳篷裏面靜悄悄地,除了遠遠地傳來士兵們忙碌紮營的呼叫聲,隻有老羅在鋪着厚厚地毯上面來回不停地踱步的輕微聲響。
阿爾克還有奧爾基等人還從來沒有見過老羅這副表情,以爲他們這位将主遇到了難以抉擇的天大事情,都閉着嘴不敢發出聲響,唯恐影響了老羅的思路。
隻是這種稍嫌壓抑的氣氛令人有些不安,對于在老羅身邊時日久了的奧爾基來說不算什麽,但是對于喜動多于靜谧的阿爾克來說就有些難以承受了。
“将主,是不是有什麽爲難的事情?要不要我去招呼岡薩斯,帶人先把那三個家夥抓來讓您處置!”阿爾克霍然站了起來,上前一步恭立在老羅身前惡狠狠地說道,那眼神分明有一種狠厲的殺性。
“抓來?!”老羅一愣,随即恍然,自己倒是有些忙糊塗了,空想着幹掉三部首領的後果如何,卻忽略了那三個家夥并不是簡單的獵物,哪能随便就捉住?這種能夠統帥一方的家夥哪個沒有一手或者幾手保命的措施?眼前這道大餐還沒有吃到嘴裏,就想着該怎麽處理碗碟了,狂妄自大說的就是自己這樣吧?
“哈,想多了……”搖搖頭,老羅自嘲的笑了笑,又看了看阿爾克,“行了,抓什麽抓?戰士們都在忙呢,去繼續盯着突厥人的動靜吧。”
“真的不用?将主,隻要您下令,拼死一把也能把他們抓來!”阿爾克還是頭一次見到自家将主爲什麽事情煩惱,從雅典開始,他這種脫離了生死邊緣的角鬥士一路上見識了太多,也明白所有一切換做自己來做該有多難,如今将主遇到了爲難的事情,這條命用來拼一把也沒什麽好猶豫的。
“多事!去盯着他們的動向,有什麽異常舉動都要派人來回報,但是,不許擅自行動!”嘴上是呵斥的話,老羅心底卻覺得當初招攬角鬥士的舉措沒有差錯,這些這個時代的亡命徒一旦收爲己用,确實稱得上忠心耿耿。
從敵軍大營把人抓來這個目的有些誇張,但是突進敵營攪動整個局面卻是這些家夥能做到的,隻不過就像阿爾克說的那樣,拿命來換罷了。
老羅卻還不需要手下用生命來完成什麽,雖說面對至少兩倍于己方數量的敵人,但還沒到那麽急迫的時候,更沒這個必要。
滿臉悻悻然的阿爾克有些不甘心的被老羅趕回前方繼續做他的斥候去了,仿佛老羅拿走了他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
斥候營如今都是些酷愛冒險的家夥,尤以阿爾克、闵文侯這些家夥爲甚,前者從血肉殺場出來,後者卻是本就有一顆不羁的心,這一路上沒少發現各種狀況,他們就是老羅手上鋒銳的尖刺,用得好了所向披靡,一旦把握不住就很可能折損,老羅雖然對一衆戰士的表現很欣賞,卻也暗自警惕。
從那個夜晚疾奔到鏡湖已經過去了三天,原本留守後方的所有人全部通過峪口前進了過來,眼下平民主營就安紮在鏡湖邊上,而守備營則前進了一步,在孛羅城周圍的三部營地百多裏的距離兩座荒郊小山上安營紮寨,算是與三個草原部落遙相對持。
兩方都在不停地完善營地的設施,隻是老羅這邊明顯比對方要快速太多——草原部族畢竟是善攻不善守,東行隊伍卻在一路的行進中積累了太多經驗。
打發走阿爾克之後,從帳篷裏出來,借助望遠鏡觀瞄就在不遠處的黨項人,令老羅起疑的是,按常規來說,這三個部族應該趁自己這邊落腳未穩,來一次突襲才對,怎麽會安步當車的學起東方的圍壘守勢?
“将主,看樣子今天那些家夥又不會進攻了!”一陣馬蹄聲帶着草屑塵土飛奔過來,岡薩斯從馬背上跳下,半是無奈的大聲說道。
“怎麽,黨項人的騎兵沒出來?”岡薩斯是去距離最近的黨項人營寨試探去了,從表情和話語來看,老羅得出了不好的結論。
“沒錯,那些混蛋就是躲在營寨裏面不出來!将主,他們該不是被我們的氣球吓到了吧?”把頭上的鐵盔扯下來,搖了搖散亂的頭發,岡薩斯甕聲甕氣的問了一句。
對比兩方營寨來說,除了盔甲和旗幟的樣式之外,最大的區别就是老羅這邊的每個土坡上的營寨頂部都有一個飄在半空中的觀測氣球,黑色的塗層上面還故意用白色顔料繪制了一隻巨大的眼睛,看着确實有些懾人。
“不可能的……”老羅搖搖頭,若是什麽鄉野小民或許會大驚小怪,突厥、葛邏祿還有黨項的三個頭領可不是平凡人物,絕不可能因爲幾樣稀奇物件就絕了自己的目的,老羅眯着眼睛看了看遠方,“看來他們是不準備主動進攻,而是要和我們打消耗戰了……”
“消耗戰?”
“沒錯,我們的馬和駱駝倒是可以吃些青草,但是這麽多人的吃喝每天可是不少的,附近又沒有補給的地方……呵,突厥人夠陰損的……”老羅收回了目光,心裏卻猜定了對方的打算,其實算不上什麽陰損,這種卡着後勤消耗的招數有些不夠光明正大,但是對于作戰來說,這種計策卻是徹底的陽謀。
“……”無語的琢磨了半天,岡薩斯才回過味來,“将主,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哼,如果不是想早點回家……看誰耗過誰!”老羅并不在意對方怎麽打,但是卻不想被這些草原部族托拖住手腳,他已經開始厭煩這種不停遊走的生活了,“奧爾基,派人去通知各部,晚飯後到我的帳篷聚齊!”
奧爾基領命去了,岡薩斯還是停留在老羅身邊,“将主,我們主動開打?”
“沒錯!沒時間和他們拼消耗,雖然才是初夏,但是到了東方我們還要趁着冬天到來之前建設一座新城,時間可不是這麽無聊的消耗的!”老羅斬釘截鐵的說道,他其實并不在乎消耗,空間裏面還有存糧大把,但是這種無謂的消耗戰沒什麽意義,習慣了後世按秒來計算時間的他,已經對這種慢節奏變得越來越無法忍耐。
鏡湖水依舊平靜,陽光西斜,綠樹嫩草的孛落脫兒遠比後世美麗,但這一切卻無法讓老羅停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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