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節初雪上


轉眼之間距離老羅帶人探索地窟過了一個星期①,庫紮克城的修繕工作告一段落。

實際上是不得不停止,因爲這一天北風呼嘯而過,并且午後的時候,天空中就飄起了鵝毛大雪。

比較幸運的是,所有的工作隻餘下修正路面之類的一些邊邊角角的收尾散活,作爲工程主體的民房和馬棚之類已經完全竣工。雖然不能按照家庭爲單位分配住房,但是容納所有人過一個溫暖的冬天絕不是問題。

外面的雪花飄飄,新建的木刻楞裏面卻溫暖如春,雖然因爲沒有玻璃窗戶,采光和通風都要通過專門的活動通氣孔,但卻讓住了很長時間帳篷的人們喜笑顔開,無他,實在是帳篷給人的感覺太沒有安全感了。

童子營的一衆孩子們是最興奮的,從流落街頭與荒野無人問津的野孩子,到如今百十個夥伴在一起無憂無愁,可謂是地獄與天堂之間的差異,雖然每天都要參與集體活動學習新東西,不認真學就要挨訓,學不好就要丢臉,但比之吃不飽穿不暖的痛苦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

有比阿娘還要親切的四娘姊姊,還有堪同阿爺的主将三叔,還有幾十個一起玩鬧的兄弟姊妹,就是新來的幾個“狼孩”讓人讨厭……喜歡調皮搗蛋的三豬兒雙手托腮守在火盆邊上悶悶地想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炭火邊上烤着的甜木薯。

這是個面積很大的木刻楞,裏面的空間至少足以容納六七十個孩子追逐打鬧。

時下所有的童子營孩子都在這裏活動,三豬兒不喜歡的狼孩是新從布哈拉城收攏來的流浪漢兒,因爲野性未褪還有些不合群,如今三五個小家夥裹着毛裘正擠在一個角落大睡。

囡囡這個小丫頭抓着羅甲辰這個大丫頭的胳膊和小組裏面其餘幾個人圍在一起,她們的對面是羅甲舞的小組,兩個小組互相攀比總喜歡對着幹,眼下他們正在玩一個叫做“挑寶貝”的遊戲,其實就是一堆等同長短的木棍散在一起,每次隻抽一根,誰碰動了不該動的木棍就算輸的遊戲。他們定的規矩是輸家要給赢家學動物的叫聲,還不準重樣的。

李姌的神态很悠閑,手裏拿着幾根短木針和織了半截的圍巾,旁邊是稍嫌粗疏的毛線球——這是從拉伊城那邊收來的原料,另一邊是瑞娘子還有她的老師安娜莉亞女士等一衆女人們圍坐在一起,甚至四個被老羅從角鬥士營地拉出來的女漢子都在場,說些家常瑣事,或者旁邊孩子們的搞笑事情。

“喲,四娘也會變得淑女了,最近兩天總是看到你在編圍巾。”安娜莉亞這個不服老的女人拿着一副淑女狀态的李姌調笑道。

“是啊,有羅将主那個大冰塊,再火爆的火娘子也要變成淑女的。”一衆女人坐在一起,即使很少開腔的瑞娘子也變得很健談。

“那又怎麽樣?看誰還敢說本娘子嫁不出去!”火娘子李姌可不是真的變成淑女了,到現在她還記得當初在希爾凡時候那個小城裏面的流言,至于旁邊幾個女人的調笑,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嗯,還真是不錯,羅将主一看就知道是外冷内熱的人,四娘将來有福了!”瑞娘子微笑着說。

“瑞姊姊,你的運氣也很好啊,那個滿腦袋黃頭發的岡薩斯不是總在圍着你轉嗎?”被别人打趣不還口可不是李姌的風格,堪比阿娘的安娜莉亞她惹不起,對付瑞娘子這個娃娃娘可不是問題。

瑞娘子的臉上頓時一囧,有些苦悶的說道:“那個家夥全身都是長毛,像一隻毛熊一樣……”

這話一點沒錯,來自西方角鬥士群體的戰士們,除了阿爾克、赫爾頓有限的幾個體毛較輕,其餘的莫不都是頭發胡子一把抓,岡薩斯更是其中的典型,胳膊上的汗毛、胸前的胸毛、滿臉的黃胡子外加滿頭的獅子一樣的長發,可不是毛熊一般?

“哈,那又有什麽?總比那些臉上不長胡子的白臉好吧?家鄉那邊可是隻有皇宮内的宦官才沒有胡子的,何況不是還有剃刀嗎?回頭你幫忙刮毛好了……”論起口頭功夫,是個瑞娘子也比不上李姌,何況軟柿子捏順手了真的是不費力氣。

“呵呵……”圍坐的一衆女人笑紅了臉,瑞娘子羞紅了臉。

對于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能吃飽穿暖就是最大的福氣,有個能夠撐起一片天的男人依靠就更好了,她們關心最多的就是自己身邊的事情,男權社會裏,她們隻能是命運的順從者,無論東亞還是中亞與歐羅巴。

庫紮克城内的另一個木刻楞裏面,李家的老頭子李坦斜靠在鋪着皮毛的石炕上面,滿臉的惬意,曾經的喪子之痛已經完全看不出蹤影,“火炕這種東西真是好,往年冬天即使有火盆,到了刮風下雪天的時候,這兩條腿也免不了酸痛,自從用上這東西,就沒再犯過。唉,真是不知道,看着這麽簡單的東西,爲什麽就沒人想過?”

馬什哈德營地時候,幼子李鏮的不争氣讓李坦大病了一場,雖然最後賜死的命令是他下的,心裏仍不免有些責怪老羅的不近人情,隻是病好之後,才發現已經到了昔日的絲綢之路北線,而且帶隊人老羅還令人在山腳下修城,弄好了房子先讓自己住了進來。老頭子心裏的疙瘩也就慢慢自己解開了——無論怎樣,他也是昔日李唐皇族的後人,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都說天家無私情,爲了整支隊伍所有人,他李坦的兒子能算什麽?不過是路邊擋了一下車轍的小石頭罷了。

“祖爺說的也不盡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昔年有什麽奇異的事情,沒有流傳開在再常不過。何況……何況昔年我李唐對儒家過于優厚,儒家的那些僞君子們對墨家的排斥可是不餘遺力……”李涅據坐在炕邊的軟塌上,話語幽幽的說道:“最近有聽到很多東方的事情,趙宋治下,儒家的力量可是把握了朝堂,将門都沒有說話的位置了。”

“大兄這話有失偏頗,儒家掌握朝堂,總比武夫坐堂要好多了吧?我大唐不就是毀于武夫和閥門嗎?”受了張家的影響,李湛對李涅的說法可是大不認同,當即反駁道。

“二弟這話可不對,儒家雖然表面看來沒有将門或者閥門危害大,但儒家的人能保證個個都是君子嗎?說白了貪戀富貴權力的僞君子?他們倒是排擠了将門的危害,但是太平盛事還好,一旦有戰亂發生,指望手無縛雞之力的儒家人去抗敵嗎?”李涅平時喜歡悶在工坊裏面,懶得說話,但若說起話來,可是一點不比深受張家人影響的李湛差,這番話是說得铿锵有力。

“平素将門的人嚣張跋扈,有儒家牽制才是最好,至于有外敵,儒家人舌戰的本事也不差……”李湛雖說閱曆也不少,可是比之李涅就差遠了,說的話也多是權力牽制的理論罷了,至于涉及對敵的後半句,更是贻笑大方。

兩兄弟的争論不是一日兩日了,老頭子李坦感慨下火炕的小事,也被牽扯到了文武之争上面來了。

老頭子李坦就感覺到很不舒服,“湛兒,以後你與張家少些接觸,讓儒家的人去對敵?這話說出來會讓人笑掉牙齒的。”

到底是能做幾十年大長老的人,李坦的眼界可比李湛開闊多了,看的問題也深多了。草原上的争鬥他見得多了,沒有力量的人再花言巧語也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

從希爾凡平原出來,他雖然甚少幹涉整個營隊的事情,但是每天還是都要關注重要的事情的,更何況李軒就是從他身邊派出去的,整支隊伍數萬人的人心變化有誰能比他更清楚?張家人嘴上說着要扶持李唐正宗,實際上沿途多少次暗地裏算計,起了什麽作用?

還不是越來越靠邊站?

羅開先羅家三郎的來曆難以考證,但決然是将門中人不會有錯,而且不會是簡單的将門,大唐時候有哪一家将門懂得營造功夫?老李坦覺得自己真的老了,怎麽想也想不起來,羅藝的那個羅家還是羅士信的那個羅家?時間太過久遠,他本人對曾經的事情了解的又少,真的很難猜測。據羅開先說其父是醫術好手,可是大唐的醫術好手曆來與道家脫不開幹系,這羅三郎的背後該有多複雜?

老李坦低頭看了看兩個孫輩,心裏想到李涅不是能夠掌控萬人的,至于李湛更不用說,手張家的影響太深了,鏮兒,唉,鏮兒即使或者也隻能是作爲商賈之流,到了官場就是被人哄騙的那種。羅三郎的大勢已成,昔日唐人營除了幾個大家還别有心思,衆多的普通百姓哪個不是更喜歡聽從羅三郎的指引?

好在他對李家的排斥并不強,好在他将來是李家的女婿。

不能不說這是一個美妙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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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星期這個概念古而有之,最早都是通過月相的演化來推算出來的,東方的稱呼是七曜,最早出自《尚書.舜典》,分爲日月火水木金土,西方則最早出自古埃及時期,後來則是按照宗教理念來說明時間,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莫不如此,隻不過各種教義的起始算法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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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感謝書友“就不說憋死你”和“金風細細梧桐墜”的再次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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