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南方的突厥人是草原上的狼群,那麽眼前這些漢人就是專業捕殺狼群的獵手。
納斯爾丁可不是沒見識的放羊娃子,作爲哈薩克部族老的兒子,他也東南西北走動過很多地方,突厥人的軍隊、薩曼人的戰士、阿拉伯人的軍隊再加上卡迪爾汗手下的精銳,他都見識過,但是沒有那一方能和眼前的漢人相媲美。
作爲鎮守一城的城主,他雖然不是率軍的将軍,但眼界總還是有的,眼前這些漢人沒什麽炫耀誇張的舉動,也沒有見過他們征戰的舉動,但是納斯爾丁總感覺這些穿着精良盔甲的士兵一舉一動都有深意,他不敢看那些士兵的眼神,因爲那是一雙雙堅定的充滿肅殺的眼睛,即使他這個見過了很多厮殺的城主,也不想直面相對那背後的血色。
“程将軍,這個人叫做提爾塔姆,是葛邏祿人謀刺部的族人,他家中應該還有二百左右漢人奴隸,鑒于和葛邏祿人的聯盟,我是不能強迫他做什麽事情的,所以……”見過了東行戰士的表現,納斯爾丁再沒有前晚的惱火,他變得很好說話。
“所以……哦,明白了,納斯爾丁城主可以成爲我們的朋友,至于其他人,如何選擇全憑自己,做我們的朋友可以有烤肉與美酒,做我們的敵人自然是尖刀與鮮血。”程守如低頭看了看萎頓在地上的人,他沒覺得有什麽需要細問的,不外乎覺得自己很不錯,可以與己方抗衡的人物,這裏的家夥沿途已經見過太多。
納斯爾丁其實沒得選擇。
幾聲命令之後,被捆在地上的提爾塔姆等七八個人都被待下去分别審訊,守備營和斥候營的士兵開始分批進入布哈拉城,因爲早就說明東行營隊對布哈拉沒什麽興趣,所以納斯爾丁根本沒有阻攔,當然,想阻攔也要看有沒有那樣的本事。
布哈拉城内的人,不論富商、貴族還是平民,全部掩門閉戶噤若寒蟬,這個時代最恐怖的除了天災之外就是兵禍。草原上有成群結隊的匪盜,但匪盜至多隻是劫掠财物和女人,但是兵禍造成的危害卻往往是滅絕性質的。
草原上的城市沒有幾個,但是屠城之戰卻是常有發生,沒有守護自己的力量,隻能是待宰的羔羊。
午時過後,一批數目七八百的漢人奴隸開始走出布哈拉城,這些人都是從提爾塔姆幾個富商家中解救出來的,這些人同樣被李軒派人收攏過去,無論男女老少,健康與疾病,全部按照一路行來的程序接受,對于這些,李軒等人已經是熟門熟路。
最關鍵的是提爾塔姆等人還有他們的家人總數卻比較多,這些人到底怎麽處置卻是一個大問題,全部殺了雖然簡單,但後面所涉及的後果卻是程守如和闵文侯所掌控不了的,所以這個事情還是交到了老羅手裏。
“你原本計劃怎麽辦?”老羅聽取了彙報之後,盯着程守如。
“我建議是男人全部殺了,女人和孩子收進東行大營……”這是草原上的慣例,程守如說的也是别無二緻。
“猴子,你的意見如何?”老羅點點頭,不置可否,按照草原上的慣例未嘗不可,但是同樣也會因爲這個慣例把整個隊伍拖進去,這并不合适。
“将主……我認爲沒必要多生事端,眼下又不可能把五萬人都殺掉,平白得罪了葛邏祿人,對我們去東方沒什麽好處……”闵文侯考慮了好一陣,才慢悠悠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倒不是他怯戰,恰相反,這厮發狠的時候就像猴子變成暴猿一樣六親不認的。
老羅搖搖頭,轉向看了看一旁的岡薩斯,這個家夥正郁悶呢,他隻是在布哈拉城外率衆騎馬跑了幾圈,全程都在打醬油,“岡薩斯,你怎麽看?”
“将主,這事情我不熟悉,隻是覺得怎麽做都好,反正他們對我們來說不算威脅。”岡薩斯晃着腦袋說道。
“你呀……”老羅用手指了指這個家夥,曾經的角鬥士也變得狡猾了,話說出來誰也不得罪,還順便讨好了老羅。
“嘿……”白熊用手抓了抓自己的長頭發,一臉憨笑。
幾個人說的都有一點道理,但是這種事情卻不能随便處理。大隊人回到東方之後,老羅對日後定居宋還是遼都沒什麽興趣,如果定居河西地帶,免不了會和西邊這些部族發生糾紛,眼下的事情怎麽處理就是一個先例,留下殘暴就是留下仇恨,留下寬恕就是留下軟弱。
仇恨倒是無所謂,大不了大開殺戒,但是軟弱就是要不得了,隻會讓人把己方看成可吃的肥肉,屆時誰都來惦記一下就被動了。
“救出來的人怎樣安排了?”老羅忽然問了一句。
“是軒兄在處理,人員安置都是依照老規矩。”程守如回答的一闆一眼。
“嗯……這樣,把所有涉及的人全部捆到布哈拉城外的空場,等被救出來的人休整完畢,由他們決定怎麽處理那些人,但有一點,處置之前,誰受了什麽苦,仇家是誰,怎麽處理都搞清楚,事情要做細,回頭我會叫西德克諾德配合,明白了?”老羅想了一會兒,沒找到确切的好辦法,也隻能用這種有仇報仇的方式來完成,不論怎樣,總要和草原上的方法有所區别。
雖然這時代可以忽略法制,叢林法則的草原上也沒有人主持公道,殺掉布哈拉城的絕大部分人也很容易,但是老羅卻不是真正的屠夫。因爲他明白屠殺的事情可以做,但是這種屠殺這種戰事本身絕對是雙面刃,它殺戮敵人的時候也會影響己方戰士的心理,終究有一天會傷人傷己。
用不明究底的士兵殺戮所謂的奴隸主并不可取。
但是用被拯救出來的奴隸來行刑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反制己身這種方法可以取得同樣的震懾作用,同時還可以讓備受屈辱的漢人奴隸們的情緒得到宣洩,也不用擔心所謂的奴隸主能夠得到赦免,這樣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爲?
“遵命,将主!”怎麽殺人都是殺,程守如和闵文侯倒是沒什麽異議。
接下來的事情反而簡單了,兩個時辰之後,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一衆梳洗更衣之後的漢人奴隸們從營帳裏返回到布哈拉城外的空場,被捆縛起來跪在地上的“貴族們”足有将近兩千,旁邊是盔甲嚴整的守備營士兵,連同布哈拉城牆上值守的都是守備營的戰士,至于布哈拉本地的貴族武士們,則畏畏縮縮地躲在遠處的牆角張望。
程守如站在一衆被拯救的奴隸身前,“羅将主令,從今日開始諸位同胞被人當作奴隸的日子結束了,想必諸位也都受了多年的苦楚,如何回報昔日的所謂主人,任由諸位選擇。”
宣告的聲音并不大,卻也足以保證傳到每個人的耳邊,頓時就像一滴水濺入滾油之中,神情稍有好轉的一衆“奴隸”們呈現了一副衆生百态,有的面紅如重棗,臉上青筋蹦起,有的和身邊熟人議論紛紛,還有的跪地痛嚎,當然也有的默默無語卻淚流滿面。
“來人,把兵器都拿上來!”
一隊數十個士兵擡上來七八個兵器架,上面匕首彎刀長矛弓弩全部都有。
“看到那邊跪在地上的人嗎?昔日折磨你們的人任憑處置,有誰想要報仇的,向你身前的戰士說明緣由,上前拿兵器動手!”程守如也有些激動,眼前這些漢人“奴隸”們多數身上都有傷,還有的不是瘸腿就是斷手,這是受苦的同袍,他怎能無動于衷。
冷場了片刻,一個跛腳的幹瘦漢子從隊伍中擠了出來,“将軍,某有三個兄弟被那個提爾塔姆害死,不是戰場殺戮,而是被他帶着家人放狗咬死的,我要報仇!”
“自取兵器,去!”
“李老刀,等等我。将軍,我兒子和婆娘都被提爾塔姆家的人害死了,我也要報仇。”一個左手少了三個手指頭臉上還帶着挂面的刀疤漢子竄了出來。
“将軍,還有我……”
程守如揮揮手,他已經擋不住這些人複仇的想法。
一衆人亂糟糟的向他們身前的士兵報名,然後從兵器架上拿了兵刃就沖向了捆紮在地上的倒黴鬼,很像餓極了的草原狼,更像叢林裏面沖出來的餓虎,他們所到之處,到處是鮮血四濺,這些瘋狂了的家夥并沒有痛快的殺死敵人,一個原因是很多人并不專業,另一個原因是他們不想仇人死得太痛快了。
兵器架上面的弓弩沒有人動,反倒是托盤裏面的匕首被取了個精光,幾個行動慢了的中年婦人沒搶到兵器,順手拿了幾隻鐵箭,準備用箭支像砸釘子一樣戳死仇人……
幾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人更是落後,他們也不管了,撿起地上的石頭便沖了上去,更有人不管不顧的直接用上了他們最原始的武器——牙齒……
空場上滿是哀嚎和嗚咽,四處的土地上更是鮮血四濺……
沒人能夠被赦免,無論男人女人老人還是孩子,仇恨的力量是難以阻止的。
肅立着的戰士們面色發冷,有的心軟一點或許是想起了過往的不堪熱淚盈眶,更有的則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站立的布哈拉城内衆人。
這是一次野蠻的殺雞,一點沒有專業素養的殺戮,但是卻吓壞了旁邊圍觀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