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方圓二百裏内的綠洲,馬什哈德的附近多是草甸,樹木很稀少,所以到了冬季不說食物,單單取暖用的木柴就難以保證。
啓程向北的計劃沒有人反對。
時下東歸的路途基本還是沿着古絲綢商路行進的,到了這片區域,去往東方的路線分爲三條,南線有土庫曼伽色尼人橫亘在路上,再和他們糾纏殊爲不智,中線則因爲山巒交錯行路困難,想要通過注定要用生命來開拓,所以兩者都不合适,能夠走的也就隻有北線了。
何況中線的喀什葛爾在喀喇汗控制之下,路過那裏免不了再起紛争,雖說老羅不在意攻伐,但隊伍中有大量的平民卻不能不在意。還有一點最關鍵的,喀什葛爾向東就是無邊翰海,也就是後世的塔克拉瑪幹沙漠。帶着這數萬人安全縱穿大漠?即便老羅有空間裝滿補給也做不到。
所以長遠的規劃是在撒馬爾罕的東面尋找栖息地,然後在春天過後快速向北途經後世伊犁河谷轉向東方,從西疆北部直接進入河西走廊回到故鄉。
沿途是否會穩妥,老羅并不清楚,不過萬事都有考慮,作爲領隊人,他所能做或者說應該考慮到的事情都已經到位,包括有可能遭遇到的攻擊以及惡劣氣候影響、甚至傳染病防治之類的所有事情。
或許隊伍中的其他人會有些茫然,但是老羅是不會有什麽負面情緒的。
由于語言相同的關系,從赫拉特過來的人融入得很快,人多力量大是個很樸素的道理,有了新加入的人手,很多籌備工作更加迅速了。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一下老羅的騎兵本隊家眷營的情況。最早在希爾凡出發的時候,老羅計劃的是分成男女組隊,按照後世軍隊的模式來編排,結果發現這樣的效率并不高,原因就是在途中隊伍拉得比較長,作爲一家人的往往不在一起行走,互相惦念反而影響了效率。
抵達拉伊城附近之後,這種編組模式得到了調整,把幾個家庭的人編制在一起,形成一個小的互助組,負責兩輛或者三輛大車的行進,從中挑出一個人選作爲話事人。多個小組互相協調,由幾個組織能力強的人統一調動,這樣就保證了整隊的行進速度。
在這方面,倔老頭窦銑絕對是一個好手,憑借他昔年的軍伍經曆,這個老家夥絕對是個底層管理的能者。每天行進的時候,他是嗓門最大的那個,騎着一匹青骢馬,監督着所有小組隊的節奏。那形象,忽略衣着服飾的話,無比類似後世建築工地的包工頭。
現在收攏的這些來自赫拉特的曾經的漢人奴隸,在吃飽穿暖的十餘日裏,身體都變得壯碩起來,氣色比之從前不知要好了多少。
老家夥窦銑把他們按照血緣關系拆散了安排進各個小組,專門指派人給他們講解各種要領,從給馬匹喂料到大車的調試,從收攏帳篷到紮營時的吃喝拉撒,事無巨細全部安排到人。好吧,這種情況也有些類似後世建築工地裏面,大工帶小工的情況。
有好幾次老羅路過查看的時候,都在心底起疑——這老家夥不會是真的來自後世的包工頭吧?
當然這種猜測也不過是無稽之談,用後世的說法來講,草根中間絕不缺乏多才多藝的人才,不是沒有,隻是沒人注意而已。這個時代當然也不例外。
有了老包工頭窦銑做榜樣,李軒那邊管理的平民層也開始有樣學樣,各處接納新人的底層都把這個事情當作了工匠帶學徒的做法來完成,細節的瑣碎事情也就不用老羅再做叮囑。
随着開始準備拔營向北的命令傳開,各處的營帳都動了起來。
營地内零散的物件先被打包,然後是期間的各種私人物件各自規整,工匠們的工具之類最多,自然也要提前開始整理,營寨各處的防禦設施也開始一步步收攏,甚至邊緣的一些馬腿坑之類都在一點點重新回填,節儉慣了的平民們甚至連剩餘的木柴都準備裝車帶走……
先前老羅買入的那三千中亞女人也都開始适應了這隻隊伍的節奏,她們之中現在有好多人都各自看好了自己的目标。雖然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是騎兵校或者守備營的光棍們還是送了些各人物品過去,叽叽喳喳的女人們也開始用布巾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起來——對她們來說,曾經的大唐屬于傳說中的國度,即便現在大唐已經不再,但東方仍然是富有與生活無憂的象征。遠離父母家鄉并不算什麽,未來的生活如何才是最值得憧憬的。
沒有完好的道路對這個時期的行路是件麻煩事情,尤其是對較爲沉重的四輪馬車而言。從停駐在馬什哈德這裏開始,勤勞的工匠們就開始檢修所有車輛的具體狀況,輪廓有損毀的重新更換,每輛車還額外加裝了刹車裝置——這玩意兒必不可少,四輪馬車的轉向聯動裝置是個對比來說畢竟精緻的物件,也在這個期間得以重新調整。
反倒是浮空車這種東西因爲在制作的時候就調試了太多次,現在卻是最令人省心的,檢查皮囊的縫合處,檢查火油爐子的密封情況,堅持懸索的扣件堅固與否……
無憂無慮的孩子們也感覺到了大人們的繁忙,他們也開始把自己的零食、玩具、書本之類的東西裝包。隻不過這樣做有點重複——白天裝起來,晚上還要再拿出來,因爲整個整理期時長三天,于是他們開始不停的問身邊人,“明天走不走啊?”或者學着大人們“唉,今天又走不了了……”
……
臨近出發的頭一天下午,阿爾克和金骞二十幾個人從西南回來了。
“将主,阿爾克率衆回來複命!”白眼圈阿爾克站在老羅面前恭謹的行禮道。
“辛苦大家了……”老羅仔細掃量了所有回歸戰士們的狀态,這些家夥有漢人、色雷斯人、保加利亞人、西哥特人、阿塞拜疆人……雖然氣色有些疲憊,但是每個人看着都帶着一股血色淩厲的感覺,除了身上沒有硝煙的味道,就單兵素質而言,比之後世的一般特種戰士,也不缺什麽了。
“爲将主死戰!”二十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好!”老羅神色振奮的喝了一聲彩,“阿爾克、金骞留下,其餘人去吃飯洗澡睡覺……奧爾基,幫他們安排住的地方……”
馬上就要出發,雖然秩序井然,但住宿的地方還是有些亂,斥候營的一些帳篷已經被打包了,闵猴子在北方探路,歸來的戰士必須休息好,這個沒得商量。
“說吧,戰果如何?”打發走一衆戰士,老羅開始探問阿爾克還有金骞的戰績,這些人都是了斷李鏮那件事情當晚派出去的,也算是斥候營第一次執行城市殺戮任務。
“穆沙拉連同他住處的護衛一共八十七人全部殺死,湊巧的是當天哈克木也在場,他也被我們幹掉了……”阿爾克很平靜的陳述道。
“哈克木也在?好,算他倒黴……”老羅的目标是穆沙拉那個伽色尼派來的特使,哈克木雖然是大伊瑪目的助理,但是殺了就殺了,也沒什麽了不起,這個時代可不像後世一樣要注意别引起什麽宗教糾紛之類。
“将主,我有一點不明白……”金骞在旁邊有些詫異的試探着提問。
“嗯,你說……”老羅點點頭。
“我想說我們在赫拉特已經打敗了土庫曼人,又劫掠了大批物資,爲什麽不留在這裏?還有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爲什麽要殺穆沙拉?”金骞年紀大概三十多,作爲成功的獵人,他的心思敏銳得很。
這種問題換做阿爾克就不會問,白眼圈西哥特人是老羅的忠實崇拜者,但這也正說明金骞是個喜歡動腦子的人,對于培養手下,老羅自然是不遺餘力的。
“我們隻有不足一萬五千戰士,土庫曼人有數十萬戰士,我們的人雖然精銳,但對方人太多,我們卻是消耗不起。至于穆沙拉?他不算什麽使者,既然敢聯絡内鬼在我們主營裏面攪事,就不能饒了他,至于傳話人,我在赫拉特,另外通知阿史那杜瓦爾給伽色尼那邊傳訊,倒是不用擔心對方敢來再糾纏我們。”老羅隻是粗略的解釋了一下。
“明白了……”金骞沉默了一會兒,恭敬地回答道,“謝将主解疑!”
“嗯,都去準備吃東西吧,明天要走,今晚好好休息!”老羅揮揮手,把他們都趕走了。
阿爾克這類角鬥士出身的家夥,都是屍體堆裏面爬出來的,至于金骞這種獵人出身的家夥,卻是心思缜密,兩相配合,馬什哈德的事情根本不用細問,不會有什麽纰漏。對于老羅來說,滅殺穆沙拉的真正目的是因爲他了解東行隊伍的底細,天知道李鏮爲了與伽色尼那邊合作時候會說些什麽,所以……穆沙拉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隻能死。
隻不過這種細節,至少暫時是不能和手下人細說的。
一夜無話。
……
再次出發的日子到了,又是很以往的起行時間差不多。
不同的地方也很多,人員多了,馬匹多了,車輛也多了……
黑色的球囊高高飄起,馬蹄聲隆隆,車輪聲粼粼,人聲、馬鳴、犬吠、貓叫……
黑雲背上,老羅駐守而望,南面的荒原風景還是比後世要好很多的,遠處的馬什哈德隻是地平線上的幾個點……
“将主,人已經全部出發,我們是不是也走?”奧爾基縱馬到老羅側後方。
“嗯,走吧。”老羅低聲的應和了一句,“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