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防禦措施得當,或許是伽色尼土庫曼人真的在馬什哈德沒有太多合适攻伐的人力,總而言之東歸隊伍難得的在這塊滿是異族的土地上安靜的修整了三天。
說是安靜其實也不盡然,每天的清晨守備營的戰士都要埋葬十幾二十具不明身份的屍體——這些都來自于夜晚行蹤鬼祟的試探者,與夜晚相比,白天的時候東歸主營地周邊就沒什麽殺伐的事情了,當然這要歸功于老羅發下的出入禁令。
與在拉伊城外圍時不同,這次并沒有允許平民工匠去馬什哈德城區,交易之類的事情也完全由軍隊的人代勞,讓老羅下發這種不盡人心軍令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對内防止有人勾連伽色尼土庫曼人,二是對外防止有不安好心的人物借着匪盜的名義傷了自己人打亂戰前的防禦部署。
當然,限制人出入并不等于坐等敵人上門,該做的事情并不少。首先營地的修整并沒有完全到位,因爲人手充足,僅僅三天,駐營地周圍五百米被挖的到處都是陷阱和各類防禦工事,之所以限制在五百米,是因爲五百米已經是所攜帶的小型投石機的最大射程,再遠了就沒什麽意義了,因爲敵人也不會是傻瓜,看着陷阱往裏面載。
當然目前範圍内的防禦工事已經足夠,至少騎兵通過需要非常的小心,連同本營内的騎兵少量出入都需要下馬牽着輾轉步行,完全可以想象當地人陷入這塊區域的時候該是怎樣的頭痛。
除了前營的防禦工事帶,兩側不适合騎兵突擊的地方同樣布置了防禦步兵的東西,比如套索、滾石、陷坑之類的東西,有人想要靠近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拿命填吧。
至于北面的懸崖不适合布置防禦工事,卻也沒難住老羅,懸崖頂部橫向扡插的灌木,被弄的松動的石壁,崖頂預設的落石,反正怎麽陰險怎麽來,配合崖頂守衛的士兵,相信不管是擅長攀爬的山地獵人還是精神爆棚的狂信徒都别想讨到好處,除非是能夠插上翅膀擺脫地心引力的家夥,不過老羅按照自己的見聞進行推算,這個世界應該還沒有什麽神仙鬼怪,而是像後世一樣是個陸地生物主導的凡人世界。
吩咐戰士和民衆把營地周邊布置得如同雷場一樣,老羅也沒閑着,拉着守備營的曲長以上軍官一起商量面對敵人來攻時候各項解決對策——這沒什麽好保密的,守備營的軍官在阿爾達比勒之後,就由西德克諾德主持進行了一次審查,路上也沒少了對衆人的監督與抽查,已經排除了所有可能有突厥人有關聯的家夥。
至于說是商量應對辦法,實際上還是老羅主導,其他人聽從的近乎一言堂的會議,沒辦法,幾乎所有軍人都沒有經曆過大戰場的洗禮,雖然偶有靈光一現的點子,但終究不成系統,沒有作戰的連貫性。而老羅這種雖然隻是後世熱武器時代的軍人,對冷兵器戰鬥不熟悉,但畢竟是職業軍人,對戰場的敏感性那是一等一的,何況無論什麽時期的戰争,更有效更迅捷的殺傷敵人保存自己都是中心原則,沒有例外。
以至于這種會議到最後演變成了老羅主持的軍事課堂,他弄了一塊大石闆,然後用木炭條畫示意圖,在前面講解各種殺傷敵人的辦法,阻止敵人救援的辦法,針對不同武器的辦法,戰術銜接的要領,甚至收攏俘虜的規範,傷員救治的程序,還有解決營内糾紛的規範……這些東西想要一股腦灌進所有人的腦袋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兒,所以很多識字的軍官開始和努拉爾曼一樣用炭筆在紙上拼命記錄,旁邊不識字的軍官一邊紅着眼睛看着老羅,一邊在之後嬉皮笑臉的讨好識字的家夥,沒辦法,這種學識放在哪裏都是安身立命的本錢,由不得他們不認真。
即使是類似程守如這樣家裏有兩本《司馬法》或者《六韬》《尉缭子》之類的家夥也不能不認真,因爲書上絕對沒有老羅用白話解說來得詳細,何況這中間還有巨大的時代差異,而流落到中亞的唐人手中絕沒有這些書籍的全本。
到了最後,連同程守如這樣的家夥都已經對老羅心服口服,再沒有當初想要和老羅比試甚至拼命的想法,無他,看不到一絲勝利的希望。
修整營地用了三天,軍事會議也用了三天,沒有什麽人來打攪,除了夜晚被殺或者被抓的倒黴細作。
第四天上午,老羅在帳篷裏整理了手頭的東西,正準備去看看騎兵校那邊的情況,奧爾基匆匆走了進來,“将主,外面有人傳報說是馬什哈德綠教伊瑪目的信使,希望求見将主。”
“哦?還以爲阿拉伯人真的沒什麽反應了呢,”老羅随口說了一句,他本以爲前兩天馬什哈德那邊就會派人來詢問的,沒想到居然沒有任何人來,直到現在才有人來探尋,“也罷,奧爾基,你叫人帶那信使進來,規矩你知道的。”
“是,将主。隻允許帶一個随從,其他人一律不準進入。”奧爾基規規矩矩的行了個軍禮,重複了一遍軍律,見老羅點頭,才回身出去。
老羅也不急着去騎兵校那邊了,既然馬什哈德那邊派人來了,不管是禮節也好其他原因也罷,他都要接待一下,更主要的原因是雖然與突厥人成爲敵對,但是能不把阿拉伯人牽扯進來還是盡量避免爲好。
盡管阿拔斯人在中亞的勢力因爲内部争鬥已經開始衰退,但是因爲宗教的緣故他們的影響力還是存在的,更何況因爲外因壓力導緻一個族群内部重新整合的事情屢見不鮮,老羅對這種打草驚蛇的事情當然非常清楚。
如今最主要的目的是帶來東歸隊伍回歸東方,而不是吸引更多的目光注視東方,更何況眼下的人手有限,想在這裏做些什麽完全不符合實際,能埋下幾個暗棋已經不錯(偏廂車技術半賣半送給了格魯吉亞人,康斯丁被贖回了哈迪部),做得太多就是爲他人做嫁衣裳了。
過了約莫半個多小時,奧爾基才帶着兩個穿着阿拉伯白色長袍的男人走了過來——營地周邊布置的象迷陣一樣,能用這個速度過來已經是難得了。
老羅沒去迎接什麽信使,但是出營等待的面子活還是要做的。他遠遠地用阿拉伯語說道:“阿薩拉依啊啦移庫,歡迎真主安拉的仆人來訪!”
他的态度并不謙卑,語言卻是表現得很真誠,至少不會讓人有敵意。
“你好,巴托爾将軍,願安拉降福與你!”爲首的阿拉伯人是個典型的地中海人種面孔的家夥,年紀大概三四十歲,約有一米七八的身高,留着大約兩寸長的胡子。另一個沒有說話的則是行了一個彎腰的撫胸禮,典型的随從舉動。
兩方人進入帳篷,分賓主落座,老羅才從寒暄中得知這位信使名字叫做阿蔔杜勒哈克木,是個非常常見的教徒名字,是本地大伊瑪目阿蔔杜勒阿裏木的貼身随從,從話語神态表現來看是個謙卑虔誠的綠教信徒,一雙平和的眼睛遠沒有那種宗教狂熱份子的那種偏激與執拗。
“請原諒我沒有去向大伊瑪目見禮,因爲我們隻是東歸的唐人,并不是安拉的信徒。”老羅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了沒有去馬什哈德的借口,他并不擔心本地的綠教什葉教派組織會阻撓自己這行人的行程,先不說教派與政權之間有矛盾,即使綠教内部同樣有各種紛争。
當然,假如對方真的有阻撓的意圖并付諸實施,老羅也不忌憚用血與火來讓他們明白自己的決心。
“明白了,可是我見到……”哈克木用手指了指來路,“你們的營地外面修建的比城堡都要險惡,是想在這裏常駐嗎?”
老羅不知道這位伊瑪目的随從是什麽想法,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應該是聽人講過自己這行人的事情,最大可能說的就是那個貓屎商人努瓦克的嘴巴,肯定也知道己方與伽色尼人之間的矛盾,這麽問的一個可能就是真糊塗,最大的可能卻是裝糊塗。他也不理會對方是否了解實情,這沒什麽好避諱的,“哈克木閣下,我們與伽色尼那邊的馬哈穆德手下有了沖突,有消息說那位埃米爾想把我們留在這片土地上,我們這些人卻是想要回到家鄉,也不想給這方土地留下什麽戰亂與殺戮,但是東方有句話,防人之心不可無。現實就是這樣了……”
這種話算是基本把事情描述清楚,老羅沒揭穿對方裝糊塗的姿态,但是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表面了——想要把我們留下,那就别想逃過戰亂與殺戮。
顯然沒預料到老羅的話語,阿蔔杜勒哈克木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猶豫的說道:“巴托爾将軍,戰亂一起免不了會有人傷亡,難道不能大家坐在一起商談解決這個問題嗎?”
老羅不知道對方真的是和平主義者,還是想要迷惑自己的意志,但是這個時候卻是退讓不得,“沒有人喜歡戰争,哈克木閣下,但是現在是伽色尼人不想讓我們回家鄉,而且用的是最惡劣的武力逼迫,我們是沒得選擇,既然真理隻能用彎刀來說明,那我們隻好拿起彎刀來說話。”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哈克木露出一種無奈的神态站起身,“好吧,巴托爾将軍,我會轉告阿蔔杜拉阿裏木閣下,或許阿蔔杜拉阿裏木閣下會派人傳喚說服馬哈穆德埃米爾,還請在大伊瑪目閣下沒有消息傳來之前保持克制。”
“好吧,感謝哈克木閣下的辛苦往返,也感謝大伊瑪目閣下對我們的關注與理解。”站起身,老羅說着冠冕堂皇的客氣話把這位看不清心思的信使送走了。
等到去查看騎兵校的路上時,奧爾基忍不住問了老羅一句話,“将主,難道我們還真聽他們的話,等到消息之後才戰鬥?”
“怎麽可能?”老羅看了一眼臉色被太陽曬得有些紅潤的奧爾基,“我們又不是安拉的信徒,憑什麽聽他的仆人的安排?”
“那……”奧爾基顯然爲老羅之前對哈克木的答複有些不解。
“大伊瑪目還有剛才這位哈克木既是教徒也是政客,教徒和政客的話都隻能聽一半的,你不知道嗎?”不是老羅不守承諾,而是對着教徒與政客用不到信守承諾。
一行人騎着馬慢速前去騎兵校的駐地,太陽映在頭頂,卡沙夫河谷的溪水蜿蜒在身邊,一個騎着棗紅色馬匹的騎士從後方遠遠地追了上來,來到近前時,騎士翻身下馬,“報……報将主,斥候營阿爾克校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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