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葬禮上


三十一個在夜襲的戰鬥中陣亡的戰士被三十一堆木柴混合着火油焚化,一面面連夜被繡好的黑紅相間的“羅”字戰旗蓋在他們的軀體上,他們的骨灰将被裝入精緻的羊皮袋中帶到東方,然後安葬在必将會建成的英靈祠中享受後人的祭拜。帕薩爾和山羊胡子等七個俘虜被充作了祭品,所有能夠到場的人都被要求做觀禮,以對犧牲者的敬意。

即使年齡最大的老頭子李坦也到了現場,老羅不知道他是否認出了“山羊胡子”的身份,不過這位睿智的老人直到葬禮的最終也沒說任何話,即使祭品的鮮血浸濕了所有柴堆的地面。

老羅沒有給任何俘虜再次說話的機會,敵人是沒有資格在死者面前大放厥詞的,而且這種死硬的敵人隻有化作泥土才是最好的結果。

這是老羅能夠給予死去戰士們的最好的葬禮,算是結合了這個時代的特色,也摻雜了一些老羅的想法。不要小看這種瑣碎的事情,死得其所這樣的話絕不能隻停留在大話空話上,攏絡人心這種事情,野心家與道德者在形式上并沒有什麽區别。

“将主,他們會被安葬在東方嗎?。”問話的是參加葬禮的岡薩斯,不但是因爲老羅要求的參加葬禮的禮儀要求,更因爲其中一個不幸喪生的前角鬥士是他的同鄉。

“會的,你們是我的戰士,我不允許我的人被丢棄在荒野,像一條被抛棄的野狗。當然如果你覺得這個葬禮不合适,我們下次換一種更符合你們的信仰的禮儀。”老羅之前征詢過很多其他人關于葬禮的事情,隻不過岡薩斯回來的有些晚。

“不,葬禮很好!出乎我預料的好!”岡薩斯的聲音有些嘶啞,“隻是這種葬禮讓我想起了往事,那時候我們的人多數死得還不如最低賤的奴隸。”

“嗯……現在,至少現在我們還顧不了那麽多,我的人絕不允許像那樣死去。”老羅說的是實話,他還照顧不了太多人的想法,唯一能保全的也隻有身邊這些人。

葬禮持續的時間并不久,,連同收集犧牲者的骨灰,并把所有的祭品挂在高架的木杆上也隻用了一個上午,但是這次葬禮帶給所有人的意義卻是不能忽略的。

如果說前日打掃戰場帶給所有人的是死的殘酷與戰場的震撼,那麽這場葬禮帶給所有觀禮人的就是一場關于死亡的思考,榮譽的思考。

老羅注意到的一個顯然與後世不同的就是,戰死士兵的家屬并沒有老羅先前預料的那樣滿是悲傷,而是帶着釋然與向往。這一點并不同于史書中記錄的明清時期人們的麻木,而是……有些像秦人聞戰則喜的感覺。因爲他看到了很多戰士眼中閃爍着的不是悲傷,而是火熱。

“爲什麽?那些人……”指着站在身前不遠處望着火焰的人們,老羅刻意找了李軒來問。

“三郎,你是說爲什麽不見他們悲傷嗎?”顯然李軒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直接就察覺到了老羅所疑惑的事情。

“沒錯……”

“因爲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種給予軍人的葬禮了,不是辦不起,而是唐人營不夠合力,沒人來操辦這種事情。”李軒的語氣有些落寞,顯然這種事情是他沒有考慮過的。

“嗯,明白了……”老羅沒有再多問什麽,顯然面對外事的紛亂,昔日的唐人營内争不斷,丢棄了很多傳統的東西,同時也在逐漸喪失凝聚力。

顯而易見,這個時代的人遠沒有後世那麽在意生與死,一是因爲生不見得比死更加幸福,二是因爲唐人營的人們基本都是祖上出自軍伍,比較起平民,他們更加注重忠義。當然第二點在老羅看來有些想當然,能活着誰也不會原意死,隻不過如果能夠用自己的死帶給家人更好的活,相信這個隊伍裏很多人都會願意。

至于其他的諸如隊伍中的前角鬥士們以及中亞族裔,老羅也能看得出來,如果有的選擇他們基本也都會是這樣一個想法。這隻是人們心中的最原始最樸素的生存觀念,與動物們保護自己的後代更好生存下去沒什麽兩樣,無關教育與文化,甚至無關族群,草原上的部族日常不怎麽敬老,何嘗不是艱難的生存環境所造成的?戰亂來臨的時候,部落年長的人依舊願意付出自己,讓年輕的後輩活下去。

而在後世人們對于生死的概念完全不同。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和“忍一步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之類的思想成爲了東方所有的教育核心文化,與之相比,“睚疵必報”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則成了不顧大體的貶義詞。

老羅是絕不認可前者的,無他,龜雖壽,枉活萬年。

這也是老羅在後世淪落爲“戰争野狗”的根本原因,脫離了社會主體精神,那就隻能被排擠到社會的邊緣。

老羅不過是個軍人,說好聽點算得上是一個軍略家,可不是什麽哲學家,暫時也還想不到這個層面,但是從後世的那個處處樊籬的社會到了這個時代站在這樣一個群體當中,卻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種精神上的暢快。

人活百年,蠅營狗苟,何如朝露,璀璨明光?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又何嘗不是有酣暢淋漓的真理?

在這一刻,老羅找到了自己能夠歸屬的群落。很顯然,這裏的能爲家人奉獻生命的戰士們是他在這個時代所唯一能夠倚重的,也是唯一能夠得到他最大的關注的,一如後世他關照那些逝去的戰友的家人。

“西德克諾德,據說諾曼人如今分成了幾個大的群落,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算是日耳曼人?”想到這裏,老羅把目光轉向了身邊的西德克諾德。

“是的,将主,海頓和我曾經同屬于一個公國。”西德克諾德恭謹的回答道。

“難道是薩克森公國?”沒法子,雖然了解一些歐羅巴的曆史,但中世紀之前的記錄實在混亂,老羅最熟悉的就是這個。

“薩克森公國?”西德克諾德一愣,緊跟着搖了搖頭,“沒聽說過,我出生在阿爾卑斯山北部,捕鳥者亨利是那片土地的統治者,原本我的家人隻是韋爾夫伯爵家的農夫,後來因爲接受領主的征召才進入的軍隊,然後在和羅馬人的戰争中被俘……”

或許是這次葬禮觸動了很多人吧,連眼前這個經常闆着臉的日耳曼人都思緒多多。看來每個人都活得很不容易,老羅還是頭一次聽手下的前角鬥士講述他們的經曆,“捕鳥者亨利?應該是巴伐利亞吧?你們那裏關于戰死者的撫恤是怎麽規定的?”

“就是巴伐利亞,将主你知道這個名字?”西德克諾德聽到熟悉的詞彙,顯得有些興奮,不過很快就壓制住了,這也是他的人格特性,總是顯得很克制,“當年接受領主征召的時候,我才十六歲,渾渾噩噩的進了軍隊,根本不知道領主是怎麽規定的,不過記得當年聽老兵說,不幸戰死者的家庭五年内不用向領主繳稅……”

“沒有戰争補償嗎?比如說撫恤金?”盡管知道不可能,老羅還是詢問了一句,僅僅五年免稅,生命還真是廉價。

“沒聽說過,據說隻有貴族戰死,上層的貴族才會給與撫恤,多數時候什麽都沒有。即使貴族在家中的男人戰死之後,他的家人也會面臨别的貴族的欺淩。”西德克諾德面對别人總是很冷漠,但是對于老羅,他能做的隻能是盡量的表述清楚,因爲他知道眼前這位主人問話的目的絕不隻是興緻上來的好奇。

沉默了好一會兒,老羅的聲音有些幽然,“西德克諾德,記錄這次葬禮的所有細節,找機會詢問一下其他人的意見。我回頭會籌劃一份士兵撫恤的詳細計劃,将來到了東方,會由你來負責監控執行。”

“……”西德克諾德對自己的主人經常提供的規範和計劃已經見多不怪了,從最開始的訓練計劃,行軍紀律之類的小範圍規範,到如今數萬人的内務紀律和獎懲條例,從來沒有缺失過,這樣看來,這次的撫恤計劃又是一個從沒接觸過的新東西。從以往的經驗來看,每一份這樣的計劃都會改變自己目前所處的這個群體,接下來必将還是,他要做的隻是主人手下最堅定的執行者。

制定撫恤計劃不是老羅心血來潮的想法,而是早就有的籌備,隻是因爲最近半年的事情實在太過于繁瑣,始終停留在他的腦海裏,紙面上如今隻有寥寥數語的大綱,制定這樣一份東西,必然要征詢很多人的意見,不是他拍拍腦袋就可以馬上成形的。

這次的葬禮上,看到衆人的情緒,這份撫恤計劃必須提前了,不論怎麽樣,籠絡人心也罷,提高隊伍的凝聚力也好,激勵人心并讓衆人保證持續的熱情才是最重要的。

………………………………………………

附:終于回來了,将繼續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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