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伊城外的氛圍很怪異,這種怪異的氛圍一直擴散到了唐人東歸隊伍的主營。
到處都有人在背地裏竊竊私語,不單是本地的拉伊人,還有沿途的行商,甚至囊括了東歸主營的家眷隊伍。
位于東歸主營和拉伊城中間的那個巴紮現在是古怪氛圍的核心,之所以說古怪,是因爲一方面交易的情況很令人歡喜,每個人都能在這裏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另一方面就是每個人都在私下裏讨論一個消息——南面五裏處的一處荒原如今滿地的鮮血浸濕了那裏的每一寸泥土,一千六百多人的血在那裏流幹了。
這方土地上的人不是沒有見過殺戮,這種因爲想要偷襲而被處死的情況并不多見,因爲多數時候被抓的人都可以用金錢财物贖回,最多的可能是被擄掠作爲奴隸。但是這次完全不同于以往,過去的唐人營如今的東歸隊伍的新任安全統領是個遠方歸來的羅姓将軍,他不接受任何的贖回方式,堅持把冒犯了唐人東歸主營安全的居心不良的家夥們全部枭首。
負責維護巴紮安全的校尉就是經常被人稱作烏老三的家夥,自從闵猴子被派出去做了前鋒斥候,在主營護衛隊中的八個校尉裏面,烏老三算是頭腦最機靈的,直接被派到這裏衛護巴紮的秩序。第一天的時候自然沒少奔波,無他,價格的紛争,利益的糾紛,言語的誤解,諸多繁複的事情令人煩不勝煩。
如今主營那邊一口氣殺了一千六百多人,烏老三頓時感覺似乎所有的情況都不同了。前一日還趾高氣昂的突厥人如今雖然不說老實了,但至少不敢再狂妄的想要強買強賣了;原本仗着突厥人的氣勢想要有所動作的拉伊人也沒了前日的自命清高;至于其他的諸如亞美尼亞人之類的商人更不用提了……
烏老三走在巴紮的買賣通道上,聽着周邊的議論聲,臉上不禁泛出一點莫名的自豪。
“聽說昨天傍晚那邊殺了不少人,都是原本打算去試探唐人的家夥。”
“殺的好!都是在拉伊城内不安分的家夥,沒有了他們,這片土地也會安甯許多。”
“閉嘴,你到底是不是高原上的子民,不管那些該死的家夥如何該死,怎麽也輪不到唐人來處罰他們!”
“有什麽不對嗎?往日裏那些家夥在街面上橫行霸道的時候,誰管理了?我的老友卡伊姆一家都被他們害死了,怎麽沒有人來懲罰他們?怎麽沒有人來說同樣是高原子民要和睦相處?”
“安拉在上,你這個背棄自己族群的混蛋!”
“到底誰是背叛自己族群的混蛋?高原子民信奉的是自己的光明神①,千年前從沒有哪個神敢說自己無所不能,隻有光明神才是高原子民的護佑者!”
“你這個該死的迦巴爾(異教徒)……”
“……”
烏老三趕忙帶人趕了過去,“都老實點,這裏不是你們可以争鬥的地方……”,噼裏啪啦的鞭子沒頭沒腦的抽了過去,四下裏一片寂靜。
同樣挨了鞭子的還有前日一千多被蠱惑了的行商們,沒有被勒索,也沒有被用莫名其妙的借口扣留,甚至東歸隊伍的士卒告訴他們可以自行組隊,如果他們想跟着隊伍去東方的話。
這個消息也被同時帶回了互市巴紮。
“米卡姆,我的朋友,感謝所有南來北往的神明,你還活着!”
“是啊,卡缪爾,我還活着,屠夫羅沒有殺我,因爲我是真正的商人,而不是心懷不軌的匪徒。”
“屠夫羅?”
“沒錯,唐人的主管将軍姓羅,昨天那些冒充商人的家夥全部被處死了,滿山坡上全是鮮血,真的是個屠夫啊……”
“屠夫可沒有手下留情的事情,你能活下來或許還要感謝那位羅将軍的節制。”
“是吧,卡缪爾你說我是不是糊塗?怎麽就相信了那些混蛋的話,如果不是屠夫羅叫人分清所有人的身份,恐怕如今你隻能給我收屍了。”
“米卡姆,閉嘴,既然羅将軍能夠留你一命,你至少應該保留一份尊敬給他!”
“不,卡缪爾,屠夫羅還命人抽了我十鞭子,我就要叫他屠夫羅。”
“米卡姆,你這個頑固的糊塗的執拗的老笨蛋,十鞭子都沒有打醒你的腦子!”
“卡缪爾,你錯了,如果屠夫能維持公正,能夠獎懲嚴明,那麽屠夫也是合格的領袖,尊敬不是停在嘴巴上的,而是存在于心裏……”
“米卡姆,但願你說的屠夫羅能夠看透人心,能夠知道你尊敬他,否則一個屠夫肯定會因爲你口頭的不敬而砍掉你的頭顱。”
“放心,卡缪爾,屠夫羅将軍是一位嚴明的領袖,雖然他抽了我十鞭子,但沒什麽好怨恨的,那是對我的糊塗的懲罰,換了突厥人的營地,如今你肯定見不到我了。”
“好吧,哪位保佑商人的神明在上,米卡姆你這個老東西沒有糊塗……”
“我沒糊塗,卡缪爾,我的老朋友,我要跟着唐人的隊伍去東方了,那位羅将軍命令我們願意去東方的人,自行組隊,可以跟在他們的隊伍後面!”
“啊?他們居然願意讓商隊跟在後面,就不擔心商隊變匪徒偷襲?”
“你說偷襲?你個沒眼睛的卡缪爾,沒看到唐人的士兵都快裝上生鐵的牙齒了,誰能惹得起他們?而且商隊距離主隊要保留五裏(羅馬裏)的路程,外圍還有騎隊戒備,那個有膽子做盜匪?”
類似的對話就沒有停止過,到處是類似的話語,老羅屠夫的稱号也不受控制的流傳了出去,盡管親自動手殺人的并不是老羅本人,但毫無疑問他是下命令的主使者。
人心自然從沒有統一的時候,不單是本地的伊朗人之流,即使整個東歸的隊伍内部也是如此。有人因爲老羅的命令而受益,自然也有食古不化的認爲殺俘不詳的所謂道德聖人,其中就有沉寂已久的張家人。
東歸隊伍的主營内,經常以正人君子自诩的張慎正在同李家的老祖李坦閑聊,“坦叔,這個羅家三郎未免太過于暴戾了,一千六百人說殺就殺了,萬一惹怒了本地的薩曼人,我們這數萬人男女老少就全都會埋土于此。”
老頭子李坦瞟了一眼道貌岸然的張慎,原本覺得這個張家後輩做事穩重,總能求得一個萬全之策,如今看來老頭子怎麽看怎麽覺得别扭,“那……依興之你的意思,如何處理?”
“這……”張慎沒想到老頭子今天這麽不好說話,直接問起解決之策,好在他也不是沒處理過類似的事情,“可以把人交給本地的薩曼人,反正我們手裏不沾血腥也就是了。”
“不沾血腥?”老頭子李坦年輕時候也是一個暴烈的将軍性子,可以說昔年工匠營的人之所以能在希爾凡平原平穩的待上幾十年,不是因爲委曲求全得來的,而是也曾經用血水和汗水拼搏出來的。他壓着心裏的火氣,“然後呢?拉伊城的諾曼人自然不會懲戒那千六百人,那些人再次拉攏人來報複的時候,誰來應對?你張興之可以嗎?”
“……”張慎哪裏有對抗大堆敵人的能力?“那也不能一口氣把一千六百多人全部殺了啊?”
“哼,興之去休息吧,這種行進屬軍伍之事,你就不用爲此事擔憂了。”老頭子李坦年紀大了,自然沒有那麽大的火氣,沒有直接罵人已經是難得了。
張慎退下的時候還猶有不甘的叫道,“坦叔,羅家三郎乃豺狼心性,坊間屠夫之聲不絕于耳,我唐人萬不可擔此罪名!”
“拉他下去,回去認真休息,不要随意走動。”李坦直接命左右的人把張慎帶了回去,話中算是軟禁的意思,自然會得到很好的執行。
東歸主營的内争自然瞞不過老羅,隻是他從來沒有把張家人放在心上,這種言語更是他早有預料的,耳邊風而已。
拉伊城的望樓内,薩斯丁和阿蔔杜拉.納迪姆也在閑聊。
“從未聽說過唐人營有這樣一位羅将軍,看來唐人還真的選了一位好頭領。”阿蔔杜拉的聲音不複前日的尖刻,反而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消沉。
“沒錯,前日他們到來的時候,就看見隊伍整齊的如同一面牆,方圓三裏的營寨隻用了半日的時間,單單這一項,我們的士兵就遠遠不如。”薩斯丁是職業軍人,自然從細節就可以判斷雙方的力量對比。
“是啊,雖然我昨天和那位羅将軍争執,但隻是爲了我們的權益,但不能不說那位羅将軍的懲罰嚴明,對我們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如今的拉伊城裏見不到那些平時耀武揚威的家夥了。”說着公允的話語,阿蔔杜拉.納迪姆的臉上卻滿是消沉。
“我這個城守将軍可沒那麽大的權力管束那些混蛋,否則也不會讓一個外人來懲罰那些家夥。”薩斯丁的面上全是無奈。
“今天有傳言那位羅将軍被稱作了屠夫羅,但是人們卻沒有什麽怨恨的意思,反而對這位屠夫很是尊敬。”阿蔔杜拉早就沒了前日同老羅争論的士氣。
“……”身爲軍人的薩斯丁隻能無語。
“也許高原上需要一位屠夫來讓天空變得更晴朗吧……可惜這位羅将軍明天就會帶隊走了,他們不會停留在這片土地上的。高原上再沒有居魯士大帝那樣的偉大的君王,如今的艾哈邁德家族更隻剩下一群隻知道享受女色和聚攏财富的敗家子。伊朗人該何去何從……”作爲談話的末尾,阿蔔杜拉的總結也隻能是飽含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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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光明神,瑣羅亞斯德教,創始人瑣羅亞斯德,也被翻譯爲查拉圖斯特拉(沒錯,就是那個據說預言2012年人類滅亡的家夥),這個宗教也被稱作襖教。從産生到成熟,這個宗教經曆了大約一千多年,在公元前六世紀有了完整的教義,主神光明神阿胡拉.馬茲達成爲信仰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