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營其實現在不叫工匠營,這片區域裏的各部族的基本稱呼就是唐人營。
這片區域人種混雜,阿拔斯王朝對這裏已經失去了實際的控制力,否則工匠營也很難從撒馬爾罕之後輾轉到這裏,并脫離阿拔斯人的控制,雖說現在的工匠營勉強還算一個整體,而且依托着波斯人混得不錯,但是人數少還有戰士少就是先天的弱勢。
希爾凡平原上的最大勢力叫做希爾凡沙阿,之所以說勢力而不是說王朝,是因爲這個由波斯人爲主的希爾凡沙阿沒能力在本地做到絕對的統治,而且它還算是阿拔斯王國的附屬勢力,盡管巴格達的哈裏發根本無法給他們下命令,按照東方的說法就是聽調不聽宣的地方軍閥勢力。
波斯人已經整體衰落了,這個民族再沒有大流士時期的那種凝聚力,也沒有了那個時候的勇武。而且他們原本信奉的光明教義也就是襖教或者拜火教,這時候跌落了神壇——衆多波斯人改信了伊斯蘭教。
盡管這片區域生存的不同部族表明了希爾凡波斯人的主導地位,但是涉及到具體部族内部的事物,并不容許希爾凡人有幹涉的權力,而且西邊的羅馬人也就是拜占庭人在不停吧他們的勢力向東擴展,東方的塞爾柱人也就是突厥人則在不停地順着裏海沿岸試探波斯人的底線,拉攏和分化希爾凡波斯人治下的不同部族就是他們的手段之一。
工匠營也就是唐人營盡管人數不多,但是因爲有沿襲下來的東方的工藝,所以也就成爲值得突厥人拉攏的一個目标。
李湛和張盧一行人回到營地的時候,李家的族老正好剛送走突厥人的使者。二人對視了一眼,便匆忙去内堂拜見家裏的族老。
整個營地内的建築都不是很奢華,雖然昔年工匠營的後裔已經在這裏居住了近百年。李湛和張盧兩人是本家的親信子弟,自然不會受到攔阻,直接到了裏面族老議事的大堂,大堂内李家和張家的族老都聚集一堂。
依照老規矩李湛歸家後的第一件事是跪拜家老,“孫兒李湛遠程歸來,給祖爺磕頭了。”
李家和張家從恒羅斯戰敗開始就始終站在一起,所以也沒什麽好避諱的,李家最年長的是李湛的祖父名坦的老人,李坦是時下整個工匠營年紀最大的人,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雖說須發皆白,卻還是紅光滿面精神炯爍,見到遠程歸來的李湛,很是高興地說道:“二郎回來了,快起來。”
李湛站起身來,才注意到家裏伯父還有大兄李涅都在,互相見禮,然後等旁邊的張盧給自家的族老行禮過後,直接問道:“祖爺,圖格魯克那邊又派人來了?”
“是啊,”說話的是李湛的伯父李鏮,“突厥人那邊給的條件還不錯,不過伯祖就是不肯答應。”
李鏮是李湛的堂伯父,素來是沒什麽眼界的主,李湛自然知道對方不是什麽可以交托事情的人,問話不過是一個禮貌的問題,他也不說可否,隻是點點頭,然後轉頭對自己大兄李涅說道:“兄長,四娘也跟着一起回來了,您不過去看看?”
李涅是個不喜歡雜務的性子,如果不是今天族老統一叫來商議事情,他恐怕還在自己的工匠鋪子裏忙碌。這會兒聽到弟弟說女兒回來了,自然是高興的,“沒法子,走不了,祖爺要問大家意見,還沒說完呢。”
問候的話說完了,李湛才發現自己和張盧回來的恰是時候,因爲族老李坦安然的坐在胡床上,一臉鄭重的樣子說道:“今天叫大家來讨論的就一件事,突厥人圖格魯克那邊又派人來,許諾給我們族人整體在撒馬爾罕邊上的一塊土地,我們李家和張家可以拿到靠近布哈拉東面大概五千畝的地方。”
“本來我們就不想和突厥人打交道,但是裴家那邊估計得了對方不少好處,有好多人心思不安甯啊。”說話的是和李坦年紀差不多的張家老祖張望之,老頭子從年輕時候就是一副火爆脾氣,到現在說話也是沖勁兒十足。
大堂内的李張兩家一共有二十多個人,可以發言的也有十幾個,李湛和張盧對望了一下,上前一步,“祖爺,孫兒有事需要禀報。”
“嗯”李坦了解這個孫子做事雖然保守,但是卻是難得的穩重,“不能等議論結束再說嗎?”
“祖爺,我說的事情也許可以讓我們多一些選擇,而不是局限在突厥人這一根繩子上。”李湛說的很直接,看到自家祖爺點頭後,他接着把在君士坦丁堡遇到老羅的前前後後描述了一遍。旁邊張盧也會在兩個老人的求證下補充一些,至于其他的人,都隻有聽的份。
從李湛在君士坦丁堡見到老羅的那一刻開始,直到如今已經過去四個多月的時間,這中間發生的事情實在不少。李湛和張盧大略說了一遍,時間也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多小時,年已耄耋的兩個老人明顯有些精神不濟,李坦眯着眼睛說道:“二郎,按你所說,這個羅開先是個勇将類的人物?”
“祖爺,我覺得不是,”李湛頓了頓,接着說道:“四娘曾經和我說最早遇見羅家三郎的時候,是在君士坦丁堡的軍事學院内,至于他到底在那裏做過什麽,誰也不知道。”
“坦祖,回來的一路上,據我和羅家三郎還有隊伍中的人談話,這個羅家三郎絕不止一個勇将那麽簡單。”張盧在旁邊補充道。
知子莫若父,李湛的父親早年逝去,他們兄弟都是李坦帶大的,自然知道自己的孫子是什麽樣的人,老頭用手撚了一下自己雪白的胡子,“說簡短點,他想要什麽,你們怎麽看?”
李湛暗歎祖爺厲害,一下找到關鍵點,“他隻是要回轉東方,知道我們也想要回去,才會一直同路而行,對我們應該沒什麽企圖。我和隆平認爲羅家三郎是個可以帶隊的人,是個帥才。”
“好吧,”李坦點了點頭,卻沒有表态怎樣,隻是接着說道:“這個事情回頭再議,現在說一下怎麽面對突厥人,聽聽年輕人的意見。”
李湛有些失落,張盧則不然,兩家的長輩雖說年紀大了,但是從不糊塗,這個事情也沒那麽簡單,至于詢問對付突厥人的意見,不過是兩個老頭子想要了解一下家裏的人心變化罷了。
接下來的讨論,自然是五花八門,有贊成投奔突厥人的,有期望向黑海沿岸遷徙的,甚至還有想避開突厥人去南面的天竺或者說德裏人的地方。當然尊同兩位族老意見回歸東土的人占多數,但是誰知道呢,也許好多人隻是揣測李張兩家族老的想法而已。
李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自己的老師,羅馬人安娜莉亞。
“老師我回來了!”距離安娜莉亞的院子還有很遠的距離,李姌就帶着葛日娜喊道。
“看到你了!”四十多歲的安娜莉亞從圓形的門裏走出來,沖着葛日娜點點頭,然後一臉慈祥的責怪道:“四娘,你不是小女孩了,怎麽還是像小孩子一樣。”
“在老師身邊,我就是小孩子嘛。”李姌才不在乎老師的責怪,一把抱住安娜莉亞,行了羅馬人流行的擁抱貼面禮,她小時候就失去了母親,安娜莉亞就像她的娘親一樣親切。
幾個肌肉女漢子也跟在身後,老羅對她們沒有約束,早就說好了讓她們跟随李姌,安娜莉亞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打量李姌和她身邊的這幾個人,“四娘,她們是?”
“在雅典招收的仆人,她們很厲害的。”李姌打着哈哈,忽悠自己的老師。
“很厲害?”安娜莉亞捏着李姌的耳朵,“不止吧?小女孩,老實交代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安娜莉亞的話是用羅馬語說的,李姌當然聽得懂,臉一下就紅了,感覺比安娜莉亞捏住的耳朵還要紅,“哪裏有,老師不要冤枉人。”
四個女漢子外加葛日娜還有安娜莉亞的侍女都在邊上笑呵呵的看着,安娜莉亞能做得了李姌的老師,也把她當作女兒看,這種表現哪裏瞞得了人,“小女孩,還想瞞我,跟我回房間說明白。”說罷就一邊捏着李姌的耳朵,一邊拉着她的波斯式樣長袍直接進了庭院。
工匠營地内部偏東的部分靠近海岸,有幾處宅院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這會兒正有幾個漢子攬着身邊波斯舞娘圍坐喝酒聊天。
“據下人說,今天李家的李湛,還有張家的張隆平回來了。”說話的是個身材瘦消唐人書生打扮的人,用的語言卻是突厥人的,“而且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個大駝隊,看來他們收獲不小啊。”
“衛老四!”喊話的是個粗壯的漢子,滿臉的胡子,身上衣衫不整,一隻手伸在旁邊女伴的衣服裏,“别總用賊胚子的眼睛看人,一股子小家子氣,李老二就是窩囊女人腔,張大也不過是個酸書生罷了,沒啥好在意的。”
“裴大,你就不知道了吧?跟随李老二他們回來的還有百多個戰士打扮的家夥,據說帶頭的也是個唐人。”衛老四陰沉着臉,一把抓過身邊的女人,眼睛半眯着四周掃視了一圈。
“還用不着你衛老四來教訓我,”裴大惱火的瞪着衛老四,不過眼神中閃現一絲顧忌,然後頗有些色厲内荏的說道,“區區百多人,有什麽好在意的,我身邊的護衛就有四十人。”
“沒錯,不用擔心,百多人算什麽?我土庫曼部有十萬精銳戰士,有我們的大頭領圖格魯克給你們撐腰,怕什麽?”插言的是個勾鼻子卷頭發戴着圓頂小帽子的家夥,雖然沒有裴大強壯,但是看他抓着酒囊的手,就知道這家夥抓起彎刀也不會含糊。
旁邊一個帶着黑色頭巾的滿面紅光的家夥慢悠悠的說道:“古拉爾,不要亂說話。裴大,衛老四,其實你們完全不必擔心,隻要你們能夠把整個唐人營拉到我們土庫曼部一邊,其他人完全可以不必在乎,等大頭領掌控了這方土地,給你們單獨分封個挨斤也不算什麽。”
“是,貝納爾頭領。”裴大和衛老四異口同聲的帶着恭敬應諾,挨斤就是一個部族的頭人,可以在草原上獨立稱爲部族的,對方的許諾讓他們極爲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