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斯今年四十三歲,二十年軍伍生涯,經曆了多次拜占庭帝國與阿拔斯王國的戰争,還有和東部幾個高加索部族甚至波斯人部族的戰争,更不用說與東南的法蒂瑪王國,他的從軍經曆,基本就是近二十年拜占庭東部的戰争史,從一個普通的商人兒子走進新兵營開始,每一次的戰鬥都是血水與汗水還有淚水澆灌的成果,每次戰鬥都是比身邊的袍澤更加用心才得以存留。
直到他一步步走入将軍的行列,直到他踏上治安官這個崗位,他深刻的知道這一切得來的不容易,所以他每時每刻無不兢兢業業,這是他人生的一個巅峰,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不知道的黑手拉入深淵。
他剛剛把奧古斯都·法瑞爾這個名義上的總督架空,那些貪婪的同僚如同秃鹫一樣正在四處觀望,一旦他的舉措稍有不慎,那麽就是他從山巅摔下去的開始。
所以,盡管他與老羅在晚宴上頗爲惺惺相惜,但是涉及到軍事調動,他絕不會輕舉妄動。
即使他早就猜到奧古斯都會有所行動,即使他知道奧古斯都有個陰險的手下名字叫做克努亞,即使他知道知道那個巴托爾會遇到突襲,但是他卻一句話都沒說。在他看來,老羅不過是一個幸運的有點實力的轉業軍人,空有武力走不遠的,不過如果他沒了繼續遠行的力量的話,或者可以成爲自己的手下。
夜晚廣場上的騷動,早在赫克斯的預料之中,老羅的營地當然在棱堡的視線之内,但是這個沒有月光的夜晚是不适合出動士兵的。所以在老羅與夜襲者戰鬥的時候,赫克斯隻是被衛兵叫上城牆觀望了一會兒,夜間的霧氣下看不清楚,但是從遠處傳來的奔跑的馬蹄聲,赫克斯可以準确的猜測出大概有至少四百騎兵,在他的概念裏,即使老羅有一百手下還有壕溝做防禦,也是抵不住夜晚的突襲的。所以按照拜占庭教會的習俗,他隻能無奈的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嘀咕一聲“願上帝保佑他們。”隻是不知道他是對城下那個營地的祝福,還是對自己勞而無獲的感慨。
東方的天空漸漸地變成了魚肚的白色,然後遠處的山巒映射出燦爛的紅光,夜間的霧霭在絲絲散去,朝陽從遠處的山巒中間跳了出來,開始重新把光輝灑向這片高原。
廣場區的商人或者公民們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老羅的營地内也是同樣忙碌的景象,隻是營地周圍布滿了夜間遺留下的血腥——遍布的馬的屍體和人的屍體,它們就像森林中枯朽的腐木一樣雜亂無章,也向曠野裏的石頭一樣堅硬的毫無聲息,如果不是被鮮血浸潤的地面說明夜晚這裏曾經有一次征戰,或許會被遠處觀望的衆人當作往些年常會看到的亂葬場。
周圍所有有用的東西——兵器或者铠甲還有馬具都被老羅的手下收集起來了,這是斯坦這個北歐海盜最喜歡做的事情。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斯坦就請示了老羅帶着後勤隊的一衆屬下開始打掃戰場。然後他就像一個收割完莊稼的農夫,争取把所有散落在田間的麥穗都要歸倉一樣,駐留的馬匹,散落的兵器,最關鍵的是他夜間抛出去的斧子還有死屍身上的铠甲,甚至它們身上的錢袋都是斯坦的收集品。
老羅則一邊好笑的看着斯坦大叫着腔調怪異的拉丁語指揮人收斂物品,一邊同樣叫人把夜間挖掘的馬蹄坑填補上,至于這種戰術可以保密多久,他并不在乎,不過是一種職業慣性罷了。
當然除了死的東西,活的馬匹,還有半死不活的東西存在,包括被老羅射穿了雙腿的克努亞還有幾十個僥幸生存的傷兵或者傷匪盜,匪盜們身上穿着破舊的皮襖,他們的服飾都很雜亂,不過依舊可以看出他們的職業。同樣可以看出職業特性的是那些傷兵,盡管他們身上的不是全新的制式軍服,但是從铠甲和兵器以及腳上的靴子都可以看得出來。
這些家夥的傷勢不算嚴重,可是也不輕松,雖然身上沒有大的傷口,但是被踩斷胳膊或者腿,或者撞斷了肋骨之類,又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好幾個小時,這會兒連說話都有氣無力。老羅可沒有那個善心給他們治傷,隻是叫人把他們拖到旗杆下重新擺放,至于他們身上的盔甲?拜托,那是戰利品。
即使是拜占庭帝國的元老會所有元老全部在場,也不能剝奪戰士的戰利品,至于那些傷兵或者死去的士兵的身份,同樣不會有人會認同。否則,士兵襲擊治下的商隊,這是個最大的醜聞,沒有那個将軍或者官員會承認這一點,盡管也許他們背地裏也做着同樣的事情。
整理戰場用的時間并不長,吃過早餐,李姌和李湛張盧還有艾爾黑絲恩幾個沒有參加戰鬥的人出來觀看了一下,老羅考慮到這個年代的人也是多次見過血腥的,所以也沒有攔阻他們。
己方輕傷十幾個,敵方損失數百人的戰損比,讓衆人啧啧稱歎,倒是旗杆下擺放的一衆傷兵讓這些人皺起了眉頭。李湛和張盧還是東方的思維慣性,“三郎,爲什麽還留着這些俘虜,還有傷兵?”
“嗯,沒想好怎麽處理他們。”老羅也有些頭痛這些人,殺了不可能,不殺就有可能洩漏自己的作戰秘密。
李湛沒什麽猶豫的直接說道:“他們既然敢來襲擊我們,就沒必要保留他們的性命,要我看全殺了。”
老羅沒想到李湛會有這樣的建議,不過東方的戰争很少有保留俘虜的習慣,這個倒是事實。旁邊的艾爾黑絲恩則是沉默不語,也許是想看看東方人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吧。
正在猶豫着,旁邊的李姌說話了,“三兄,要我看,也許可以按照羅馬人的習慣讓他們贖回自己,殺戮有的時候會留下不好的口碑。”
“爲什麽你會這麽想?”老羅是沒興趣做殺死俘虜的事情的,所以李湛的建議他根本不會考慮,但是李姌有這樣的建議卻讓他有些興趣。
“因爲,”李姌突然有些害羞,老羅的眼睛緊盯着她,而且即使在工匠營也不會有她的說話餘地,“你知道的,我有個羅馬人的老師。”
“嗯,那就這樣吧,給他們治療傷勢,然後告訴他們繳納贖金。”老羅環視了一圈,發現周圍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氣,他心中不禁有些好笑,這是在考驗自己的頭領是否是一個殘暴的人嗎?好吧,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的頭領過于冷酷沒有人情味。随後看到好多戰士的領隊也在,他心情放松的說道:“至于每個俘虜的贖金定額,斯坦來做決定。”
“Hoo!”興奮的大塊頭又有了一項新工作,還是他最喜歡的工種。
周圍的人都清楚這個家夥原本的職業,也不禁有些好笑。
給俘虜們治傷的工作是赫爾頓這個家夥和另一個叫做海頓的諾曼人來做的,赫爾頓這個做過商人的家夥算是見多識廣,海頓則是斯坦後勤隊伍中的一員,原本就是角鬥士隊伍中擅長療傷的好手,在雅典的時候老羅又培訓了他幾天,現在隊伍中輕傷之類的小事情基本都是他來負責解決。
堆在旗杆下的傷者其實傷勢都不重——嚴重的早在夜晚的時候已經因爲冰冷和失血死掉了,但是也有很多個骨折的傷患是海頓解決不了的,所以隻好老羅來出手解決,誰讓他開口說了給俘虜治傷呢。
在老羅給俘虜治療傷勢的時候,赫克斯出現在了營地外面。
其實赫克斯本來是不想來的,按照他的想法,老羅這個前一天傍晚和他共進晚餐的人,應該已經死于晚上的戰火了。隻是早上他還沒有吃完早餐的時候,衛兵緊急向他報告,事情的結果與他預料的恰恰相反,老羅和他的戰士僅僅付出了十幾人的輕傷就消滅了夜襲的敵人,聽到消息的赫克斯直接沒有了吃早餐的興趣。
等赫克斯到達老羅的營地外面的時候,這裏早已經被清理的一幹二淨,根本無法從戰場的痕迹來分辨交戰的過程了——戰士們在早餐後把死屍重新歸攏了一遍,以免遺漏未曾發現的戰利品,在老羅的縱容下,現在的戰士們基本都被斯坦感染了,搜刮戰利品就像尋找寶藏一樣令人着迷。
“我的上帝,巴托爾先生,您和您的戰士可真是強大。”赫克斯說話的腔調在老羅眼裏簡直就像教會裏的修士,他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上帝降臨人間那樣驚訝。
當然老羅也不會一點不掩飾心中的失望和厭惡,他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說道:“赫克斯閣下,早上好。您看我們這裏麻煩真是夠多,夜裏不知道從哪裏跑來了一群野狗,還好我們的刀子夠快。”
“我的上帝,您說他們是野狗?不不,這是安卡拉周邊很嚣張的一夥馬賊。”赫克斯在查看屍體的樣子,他分明看到了一些明顯是安卡拉士兵的服飾,但卻沒有一絲反映的把他們和那些穿着羊皮襖的家夥統稱爲馬賊。
“好吧,他們也許是馬賊,”老羅也不揭穿他,接着指着旗杆下的傷兵俘虜們說道:“我這裏還抓獲了一些試圖解救安提亞諾的家夥,他們可是和馬賊一起來的,也許可以正面奧古斯都閣下在勾結馬賊?”
“這個……”被老羅的戰果驚住的赫克斯還根本沒有考慮到老羅的這個想法,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按照羅馬法,與匪盜勾結的官員将不再适合作爲官員,視情節剝奪起貴族身份。”
“好哦,那麽接下來就看赫克斯閣下的了。”老羅不無興奮的說道,這樣的話自己會少很多麻煩,而且赫克斯這種已經踏上政壇的人物,并不适合過份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