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尤兩家說定後不出半月便定了親,那日薛姨媽本要攜着寶钗寶簪同去尤家相賀,寶簪怕尤三姐定親當日看見自己心下不爽快,當日便裝了個病,薛姨媽隻得隻帶着寶钗去了,寶簪在人走後便起了身與寶琴一同抄寫經書。
寶琴一人在佛堂抄經,身邊隻有一個叫澹月的丫頭在旁伺候着,寶簪入佛堂時門口也沒人守着,便心生不虞。因問起寶琴來:“身邊隻帶個澹月也就罷了,門口也該叫上幾個婆子守着才是,要什麽也方便些。”寶琴笑了一笑道:“澹月腿腳很快,要什麽她去取就是了,很不必勞煩着人。”寶簪眉頭一皺,問道:“有誰說過被勞煩着了?”寶琴低下了頭不說話,身邊的澹月倒是一副要與寶琴鳴不平的樣子,卻被寶琴攔下了。寶簪道:“你别攔她,讓她說。”寶琴隻得罷了。
澹月道:“倒也沒人說什麽被勞煩着了,竟是沒人肯動上一動哪還能被勞煩着。說我們姑娘家已經分家出去了,算不得正經主子,守孝還要上親戚家裏穿得又這樣素淨,晦氣得很,不過是普通商戶又比不得皇商之家,平日裏又要這個又要那個跟正經主子似的,也不看看每月才給府上幾個錢……”說話間澹月就紅了眼,寶琴也直掉淚,寶簪氣得七竅生煙,問道:“這些話是誰說的?”澹月要說又被寶琴攔着了,寶琴道:“姐姐莫要再問了,不過是些小事,何必弄得這麽清楚。”寶簪氣極,道:“如何就這樣怕事,你哥哥把你托付給咱們家也不是爲着讓你受委屈來的。”說到此處又想到寶琴這樣明豔的一個女孩兒如今竟和寄人籬下的黛玉處境差不多,又想到自家這些奴才竟和榮府一個做派,更是氣極,正想再說些什麽,便聽到外頭傳來聲音。
隻聽一四十多歲的婆子再外說道:“也不知在裝什麽孝女,每日都要抄經,又要上香,還要叫我來打掃,也不看看這薛家的奴才可是旁支能使喚的起的。”寶簪聽了這話倒也不隻顧着氣了,也不問寶琴,也不問澹月,自顧自道:“這話想是你們聽的不少了?”說着推開了門道:“跟我走一趟,莫要髒了佛堂的地。”寶簪最喜熱鬧,進了京後就沒進過佛堂,要找寶琴時也是在寶琴屋裏等着,那婆子哪裏知道寶簪也在此處,想來自己方才那話盡落入寶簪耳内,吓得一身冷汗。
寶簪走了十幾步,發現那個婆子竟未有跟上來,歎了口氣對雨荷道:“平日裏當你是個機靈的,這時怎麽這麽木,也練了幾個月了,連個婆子都沒法子拽住麽?還要我親自動手不成?”雨荷道:“姑娘莫氣,我這就去。”說着往回走拽着那婆子跟着寶簪,那婆子起先幹嚎了兩聲,雨荷正色道:“佛堂乃是莊重之地,嬷嬷這樣吵鬧是想要挨闆子麽?”那婆子方才不在吱聲,乖乖跟着走了。
寶簪回了屋裏,往廳裏一坐,同雨荷道:“叫咱們家的幾個媳婦都來。”雨荷應了是便找了幾個小丫鬟去做此事,不過一刻工夫幾個媳婦便都來了。寶簪冷着眼看着她們,并不作聲,那些媳婦們自然也是不敢作聲,過了半晌寶簪才指着方才在佛堂處說話的婆子道:“這位嬷嬷是哪位管的?”隻見一個媳婦走了出來,乃是鄒銘家的,她道:“回姑娘的話,那婆子歸我管。”寶簪道:“她夫家姓什麽?”鄒銘家的道:“她是個寡婦,夫家姓‘那’的。”寶簪一笑,說道:“姓‘那’?那……鄒姐姐給那嬷嬷看茶。”鄒銘家的不知寶簪何意,卻也不敢違了寶簪的話,隻得去倒了盞茶給那嬷嬷,隻是對着那嬷嬷時面色不好,那嬷嬷戰戰兢兢地接了。寶簪一樂,又道:“錦墨,你也給那嬷嬷上盞茶。”錦墨笑着應了,也給那嬷嬷到了盞茶,道:“給嬷嬷敬茶。”衆人皆知,錦墨是寶簪面前第一得意之人,如同青霭之于薛蟠,莺兒之于寶钗,她敬的茶如何能喝,那嬷嬷隻說不敢,推讓間竟打碎了杯子,錦墨面露不愈,寶簪叫其回來,又道:“想是我的叫貼身丫鬟給嬷嬷敬茶,嬷嬷也是不肯喝上一口的,想是面子不如鄒姐姐的大。”說着起了身,親自到了盞茶給了那嬷嬷,用的是自己方才在用的茶盞,笑道:“嬷嬷喝。”
寶簪說錦墨面子不如自己時早已吓得半死跪了下來,又見寶簪親自倒茶更是帶着那嬷嬷忙不疊地磕頭。寶簪見狀,猛地摔了手中的茶盞,氣道:“想來我的面子也不如鄒姐姐?”鄒銘家的道:“姑娘有什麽不痛快盡管說盡管罰,也好過這樣吓着我們。”寶簪不語,雨荷指着那嬷嬷道:“你問問她!”鄒銘早在寶簪要錦墨敬茶時便知道是那嬷嬷得罪了寶簪,卻不知是何事,轉頭看向那嬷嬷,那嬷嬷道:“在佛堂前說了幾句話……”寶簪此時已回了座位,看她現今支支吾吾的樣子,又想起她在佛堂前見那段話說得那般利索,不由冷笑道:“雨荷今日這般糊塗,什麽‘你問問她’?‘她’是誰?也是你能說這話的?我同你錦墨姐姐都沒面子叫她喝茶,你如何敢這麽說。”雨荷道:“姑娘說的是,我也不敢。”
寶簪又同那婆子道:“我可使喚的起你?”那婆子連聲道:“使喚的起,使喚的起。”寶簪将台面上的茶壺茶盞掃了一地,氣道:“那琴姑娘如何使喚不動你!”那婆子不敢再說,連着磕頭,衆人倒也明白了寶簪此番是爲了哪般,原是因着寶琴的緣故。隻聽寶簪道:“我竟不知我們家的人如今都不把主子放在眼裏了,如今琴妹妹在我們家住着,吃穿用度盡有她哥哥供着并未用我們家一分一毫,也有人不放她在眼裏說什麽晦氣,又說什麽普通商戶不及皇商之家的。咱們家因着是皇商,如今被多少小人挂在嘴上說那些士農工商,如今我們家的人竟拿着差不多的話說親戚去了,也不怕叫人笑話。再有,旁支親戚使喚不起的,我如今也不敢使喚了,識相的便自己收拾一下東西出去罷。”
那婆子哭道:“奴才如今一人帶個孫女兒,我那孫女兒沒了爹的,她娘又改嫁了,這般出去如何維持生計,如何養得活孫女兒,還望姑娘開恩罷。”寶簪眉頭一皺不願搭理她,隻聽錦墨同雨荷說道:“姑娘說的話你聽不懂?接下去的話還用姑娘說還是我說?我明年就要出去了的,你這樣讓我如何放心叫你伺候姑娘。”雨荷會意,對那嬷嬷道:“姑娘放了話叫你出去的,還能叫姑娘把話收回不成?再者說了,你那孫女沒了爹難道是我們姑娘害的?你兒媳婦改嫁難道是我們姑娘逼的?”那婆子道:“并不敢這樣說。”雨荷冷笑道:“那我們姑娘何必管你同你孫女如何維持生計?你也是沒了丈夫的人,你孫女也是沒了爹的人,你知道心疼你孫女沒了爹,如何能撂那樣的話給琴姑娘聽?就算這些都不論,拿了薛家的錢還要給親戚臉色看,這裏如何容得下你?”
那婆子還要再說,寶簪卻等不得,揮了下手,雨荷又道:“你們還等什麽,是要叫她吵着姑娘,還是要姑娘請她下去不成?”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媳婦上前捂着那婆子的嘴将她拖了出去。寶簪方才開口說話,同鄒銘家的道:“罰你三個月月例,你可服氣?”鄒銘家的道:“服氣,服氣。”寶簪又道:“你們今日在這也看到呢,欺到主子頭上就是這樣的下場。我也知道,若要細查起來你們個個都讨不了好,故我如今也不查往日還有誰怠慢了琴姑娘。隻是你們一個個都給我記着,往後還有誰拿着我們薛家的錢卻做這些輕視怠慢親戚的事,隻要被我知道了,我也不打也不罵也不罰錢糧,直接上衙門告個惡奴欺主,連着管那個人的人,也直接收拾了東西家去,不必再在我薛家幹了。薛家人口少,下人卻多,雖不差錢,我也總覺得養着這麽多人太過花費,也該是學着别家勤儉度日的時候了,往後咱們裁減人的時候多着呢,你們多留着些心,不要栽到我手裏了。”說罷,便揮手叫她們散了。
到了飯點,寶簪吩咐道:“将我的菜都送到琴姑娘屋裏,我在那吃。”錦墨應下,又叫雨荷去廚房放話,寶簪見是雨荷要去,又說道:“上次吃到一個獅子頭好,叫你媽再做一次。再有,過兩日要請人賞菊,螃蟹已有了,替我問問你媽,配菊花蜜好還是桂花蜜好。”雨荷笑着應了,方才去廚房囑咐。
待到去了寶琴處,寶琴早已回了,見了寶簪道:“這次姐姐爲着我罰了人,将事鬧得這般大,若是大伯大伯母回來了……”寶簪道:“便是回來了也沒人會說我的不是。”又因黛玉的處境想到寶琴現今的顧慮,又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原本在家如何的,在我們家也這樣便是了,你雖沒了父親,到底還有母親同哥哥,你哥哥又是個好的,有的是底氣,如何怕起了下人來?你雖好性兒,也不能容她們作踐起你來。我也知道你如今擔心她們嫌你,要我說這樣擔心也是多餘,不說你哥哥過兩年就要進京将你接回去,便是總在我們家住能住上幾年?明年就要出孝了,再過個四五年就要去梅家了,你管我們這的人怎麽嫌你呢?隻怎麽痛快怎麽過便成了。”
寶琴紅了臉道:“當你是個正經人,偏要說出這些話來。”說話間,飯菜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