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男看了看我,輕描淡寫地說:“這些女人,全都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女人?”我和蚊子幾乎是同時叫了出來。西裝男眼神一閃爍:“沒時間解釋了,趕緊離開這裏。”說完就将肩上倆人扔給我和蚊子,然後攀上石壁将第三個女人撈了下來。他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動作更是行雲流水,我和蚊子都沒敢再磨蹭,一人接過一個女人背上,拔腿就跟了上去。
老實說,就當時那間不容發的氣氛,我還忖着要不要路上問問西裝男到底怎麽回事,最後也不知是不是大老爺們面子作祟,愣是忍着沒開口。我自個兒尋思了下,半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三個女人都是克隆人,或者一個母體,兩個克隆人。
我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不然沒法解釋西裝男說的“同一個女人”,想到後來,我才漸漸察覺到腳下有點不對勁。我走了幾步,發現腳有些擡不起來,就好像,腳脖子上綁了個大鐵球似的。
我這人有個優點,就是深入思考時特别不容易分心,但放在當時的情況下,這委實又算不得優點。幸好有個蚊子跟在身後,當我一擡腳沒擡起來,險些往前栽倒時,他在後頭結結實實攥住了我衣領。我穩住身形,下意識就往黑黝黝的地面望去。
那感覺,怎麽說呢?就好像鞋子突然間沉了一萬倍,除非我變身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否則根本沒可能把腳擡起來。一瞬間,我腦中劃過一個念頭,心想這兒的重力加速度該不會是放大了吧?
沒等我進一步思索,蚊子罵咧聲炸了起來:“靠!這是要進血陣的節奏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血陣?”我回頭,見蚊子使勁拔了拔腳,鞋子卻跟地面如膠似漆,生死不相離。蚊子啐了一口:“娘的,就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魔塔裏那個血陣。”
我腦中亮堂起來,回想起蚊子對血門的描述,心頭立時顫了一下。“快想想辦法,蚊子!”我急忙又拔腳,奈何穿的是馬丁靴,一時之間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我不想變成蟲牲!”
蚊子撓撓眉頭:“超男,你有什麽法子沒有?”他說話的功夫,我拼命往腳下看去,果然看到一些黑黢黢的,流體狀的東西,蛇一樣緩緩蠕動着,漸漸沒過了我的鞋面。我忍住胃中翻騰的惡心,無力地望向前方的西裝男,頭燈立刻打到了他腦袋上。西裝男背對我站着,低頭看着腳下,一語不發,就在我以爲他會一直沉默下去時,他徐徐轉過頭來,露出了一個側臉。
我看着那張側臉,見他的表情都藏在了劉海下的陰影裏,心裏有點發毛。我瞅瞅快爬到褲子上的東西,又望向西裝男:“我不想變成蟲牲,你……你快想想辦法吧。”
事後回想起來,我那模樣一定慫爆了,但當時又哪裏顧得上這麽多,我說完隻覺得松了口氣。我知道,西裝男一定有辦法救我們出去。
西裝男還是沒說話,隻将頭扭了回去,蚊子見狀道:“超男,速度的!支姐快不行了!”我心裏覺得好笑,暗道勞資就算沒事也被你咒死了,剛這麽咕哝着,就見前方西裝男忽然轉過身來,變色道:“支微,小心後面!”
聽了這話,我心肝一抖,條件反射就扭頭朝後看。頭燈燈光掃過石壁,最後落到蚊子身後的虛空裏,照出了一團抹不開的黑。蚊子也跟着我一道回頭看,我倆定睛看了半天,我後背都濕透了,卻半天沒等來西裝男口中的危險。我剛要回首問怎麽回事,忽然覺得後腦勺猛然一震,下一秒,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松軟清香的床上時,我跟所有睡得太久的人一樣,先是有點混沌。待逐漸回想起昏睡前的種種,我腦子就有點打結了。如果我分析得沒錯,将我打昏的人,應該是西裝男。
但他爲什麽要這麽做呢?單從現在這個結果來看,他最終是救出了我,可救我也不用打昏我吧?難道中間會曆經某個痛苦無比的,與其清醒不如昏迷的過程?就比如,把我分子化了,再從細胞到組織到器官的,重新接回來?
靠……
我用手撐着,慢慢坐了起來,四下環顧一番,發現這是我在華山路上的家,我的卧室。屋子裏很安靜,可以聽到牆上時鍾在不緊不慢地走着,哒,哒,哒,哒。床頭櫃上放着一杯水,冉冉冒着熱氣,旁邊一盒布洛芬,看上去應該是用來止痛的。我這才察覺到,自己果然頭痛無比,隻是,這頭痛不太像是被人敲了後腦勺,而像是……剛剛從宿醉中醒來。
我習慣性地從枕頭下摸出手機,一眼看到彈出來的提示,不由吃了一驚。整整26個未接來電,而且都來自同一個人——我的前老闆。
奇了怪了,我都辭職好幾個月了,這貨怎麽還跟我打電話?一個轉念,我心頭又一喜。難道,這貨終于睜開狗眼,發現其實我支少爺才華橫溢創意逆天,李奧·貝納略輸文采,大衛·奧格威稍遜風騷,十個創意總監也比不上我一根腳趾頭,于是想要重新向我抛橄榄枝,想要十擡大轎把我請回去,想我想的連飯都吃不下?
我牙一龇,捶着床狂笑半天,最後正襟危坐,嚴肅地滑開了手機。醞釀半晌,我打下了高風亮節義正辭嚴不爲五鬥米折腰的一句話:
滾粗。
當然,那句話其實我沒能打出來,因爲我發現那貨語氣太惡劣,諸如“你特麽還不滾來上班”“再遲到就給老子披星戴月地滾”雲雲,短信内容簡直不容視聽不堪入目。我咬咬牙,惡狠狠回了一個字,艹。
扔下手機,我伸了個懶腰,捂着暴跳的額角吃完藥,又慢悠悠踱進衛生間洗漱一番。期間我仔細想了想,既然我能收到前老闆的信息,那就說明這裏準是現實世界沒錯。隻是,送我回來後,蚊子和西裝男又去了哪裏呢?
西裝男必定會再度回到水宮。我之所以會如此肯定,其實也隻是出于一種感覺。我覺得,西裝男似乎肩負着一個驚天重任,而這個重任,似乎關系到他們蟲牲的前世今生,尤其是他們的未來。
至于那個吊兒郎當的蚊子,我實在摸不準他會怎麽出牌。照理說,他是爲了幫我忙才去支家村的,既然我人都回來了,他也沒必要繼續蹚渾水。然而,蚊子這人看似輕浮,其實胸中頗有丘壑,興許他起了當超人拯救同族的念頭也不一定。
拯救同族……話說支家人的生死存亡,似乎跟我也有莫大幹系,我這麽一走了之,會不會太沒心沒肺了點?想到這裏,我竟有些茫然。爹娘會攪和到裏頭去,想必是家族使命使然,我作爲支家長子,就算不繼承二老衣缽,怎麽着也不該就這麽撒手不管。但是,就憑我這泥菩薩的體質,再多壯志豪情,恐怕也沒有什麽卵用吧。
兩下一糾結,我愈發頭疼起來,隻好暫時打住。縮回床上,我又開始玩手機,玩着玩着,發現不太對。
我的手機……有貓膩。
我這人脾氣不大,毛病倒一大堆,比如手機屏幕一定要定期整理,清除不必要的APP,并按照使用頻率,從最順手到最不順手的位置,依次排列起來,正因如此,我對所有APP的存亡和坐标都了如指掌。可此時我卻震驚地發現,那些被我删除的APP,竟然詐屍了,而且還排在最順手的位置上,得意洋洋地瞅着我。
我死勁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沒看錯,心下立時湧起一股駭然。
難道,我還留在那個世界裏,根本沒逃出去?我用力搖搖頭,想強壓下這個念頭。可是,若非如此,手機怎麽會變成這樣?就好像,在本該完美的鏡像世界裏,手機這個環節出現了亂碼一樣。
我摸摸腦門,濕的,而且還在不斷地下着冷汗,與此同時,手腳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正默默打着擺子,耳中清晰地傳來了一陣門鈴聲,我愣了片刻,确定是自家門鈴無疑,趕緊蹦起來開門。
門一打開,露出個一身黑的老頭來。
黑色窄邊圓帽,黑色鏡框,黑色西服,黑色皮鞋,就連手中的拐棍都是黑色的。當然,頭臉上的毛發是花白的,馬甲也毫無違和感地配了個咖啡色。看樣子,這應該不是傳說中的“黑衣人”了。
老頭見我從頭到腳打量他,也不生氣,笑吟吟道:“請問——支微,支少爺,在家嗎?”
聽他一口吳語口音的普通話,模樣也挺和藹挺周正,看樣子是個本地老大爺,而且還叫我“支少爺”,擺明了就是我爹娘的舊知,我立刻就放下了戒心,回笑道:“我就是,我就是,您找我有何貴幹呐?”
老頭又是慈祥一笑,垂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枚四四方方的信封,不疾不徐遞給我:“敝府舞會,還望支少爺能莅臨參加。”
我愣了:“什麽舞會?”說完我就暗自打嘴,自個兒掏出信封内容物看了看。顧詠欣,生日派對,5月20号,漫步雲端。得,趕上520這麽個大喜的日子,的确天生就該浪漫,雲頭上散個步也不稀奇。隻是,一來,我壓根不認識這這顧家小姐,二來,這5月20号也太遠了吧?還有大半年呢。
老頭聽我發問,很周到地一一回我。我笑着阖上邀請函,道:“老人家,勞您這麽大老遠趕來送信,您家小姐做事真是……運籌帷幄。”
老頭微微颔首,笑呵呵道:“是啊是啊……”
我又連續寒暄了好幾句,老頭都隻是笑眯眯點頭,我愈發覺得沒意思,心頭又盤桓這蚊子他們的事,就沒把老頭讓進來請喝水,隻婉轉表達了送客的意思。老頭一下子聽出來,一邊徐徐轉身,一邊道:“我老頭子年紀大了,支少爺這些話啊,我還得仔細咀嚼一番,才能跟得上,您别介意啊。”
我心說,我就說了些口水話,你怎麽可能就聽不明白了,這老頭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送走老頭不一會兒,我還沒緩過勁來,門鈴又催魂似的叫了起來。我沒好氣打開,一下子看到個穿皮衣的男人,魂登時就飛了。
男人一看到我,一張臉立時笑成了一朵喇叭花,手中一紅通通的東西一揚,嘴上大嚷道:“大侄子,叔來給你送喜帖了!”
刹那間,我所有神經都脫線了。我眼前這個男人,分明就是已經領了便當的鴨五叔。
——蟲牲第二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