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知錄》曰:“柳宗元言,有裏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由此論之,則天下之治,始于裏胥,終于天子。其灼然者矣。故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又曰:“洪熙元年七月丙申,巡按四川監察禦史何文淵言,太祖高皇帝今天下州縣設立老人。必選年高有德衆所信服者,使勸民爲善。鄉間争訟,亦使理斷。下有益于民事,上有助于官司。比年所用,多非其人。或出自隸仆規避差科,縣官不究年德如何,辄令充應。使得憑藉官府,妄張威福,肆虐闾閻。或遇上司官按臨,巧進讒言,變亂黑白,挾制官吏。比有犯者,謹已按問如律。竊慮天下州縣,類有此等,請加禁約。上命申明洪武舊制,有濫用匪人者,并州縣官皆钪罘āH蛔允搶锢現選輕,而權亦替矣。”又曰:“巡檢即古之遊徼也,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賜之敕,又定爲考課之法。及江夏侯周德興巡視福建,增置巡檢司四十有五。自弘治以來,多行裁革。所存不及曩時之半。巡檢裁則總督添矣。何者?巡檢遏之于未萌,總督治之于已亂。”

楊萬裏作《選法論》,其上篇曰:“臣聞選法之弊,在于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故吏部之權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适足以爲吏取富之源,而不足以爲朝廷爲官擇人之具。所謂尚書侍郎二官者,據案執筆,閉目以書紙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赇者必不赦。朝廷之意,豈真信吏而不信官者邪?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則信官也。法則未嘗信官也,朝廷亦不自信也。天子不自信,則法之可否孰決之?決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爲奸。而其用法也則取于吏而爲決,則是吏之言勝于法,而朝廷之權輕于吏也。其言至于勝法,而其權至重于朝廷。則吏部長貳,安得而不吏之奉哉。長貳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決之于官而決于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謂信吏而不信官。今有一事于此,法曰如是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于吏部,有持牌而請曰:”我應夫法之所可行。“而吏部之長貳亦曰可,宜其爲可,無疑也。退而吏出寸紙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爲不可,無改也。未幾而又出寸紙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無一定之論。何爲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長貳之賢,而不谒之吏。故與長貳面可之。退而問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長貳無以語,則亦曰然。士大夫于是不決之法,不請之長貳,而以市于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長貳之遺忘,而畫取其諾。昨奪而今與,朝然而夕不然。長貳不知也,朝廷不诃也。吏部之權,不歸之吏而誰歸。夫其所以至此,其始也有端,其積也有漸。而其成也,植根甚固而不可動搖矣。然則曷爲端,其病在于忽大體、謹小法而已矣。吏者從其所謹者而中之,并與其所忽者而竊之。此其爲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铨選,果止于謹小法而已。則一吏執筆而有餘也,又焉用擇天下之賢者,以爲尚書侍郎也哉。則吾之所以任尚書侍郎者,殆不止于謹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責大體,使知小法之有所可否。初無系于大體之利害,則吏部長貳得以出意而自決之。要以不失夫铨選之大體,而不害夫立法之大意而已。責大體而略小法,則不決于吏而吏之權漸輕,吏權漸輕,然後長貳之賢者,得以有爲。而選法可以漸革也。其下篇曰:臣聞吏部之權,不異于宰相,亦不異于一吏。夫宰相之與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懸絕也。既曰吏部之權不異于宰相,又曰亦不異于一吏者何也?今夫進退朝廷之百官,賢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權也。注拟州縣之百官,下至于簿尉而上至于守貳,此吏部之權也。朝廷之百官,自大科異等與夫進士甲科之首者,未有不由于吏部也,未有不由于吏部而官者。今日之簿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況今日宰相之所進退者,台閣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階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權,不異于宰相。雖然,吏部之所謂注拟何也?始入官者,則得簿尉。自簿尉來者,則得令丞。推而上之,至于幕職,由是法也。又上之至于守貳,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則曰應格。其不宜得者,則曰不應格。曰應格矣,雖貪者疲忄Й者老耋者乳臭者愚無知者庸無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愧,與者不之難也。曰不應格矣,雖真賢實能廉潔守志之士,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與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愧不怨,吾事畢矣。如募焉,書其役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遠近而勞逸之。呼一吏而閱之簿,盡矣。此縣令之以止小民之争也。吏部注拟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于止争而已矣。故曰,亦不異于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謂铨量者矣。揖之使書,以觀其能書乎否也。召醫而視之,以探其有疾與否也。贊之使拜,以試其視聽之明暗,筋力之老壯也。曰铨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賢不肖愚智何别焉?昔晉用山濤爲吏部尚書,而中外品員,多所啓拔。宋以蔡廓爲吏部尚書,廓先使人告宰相徐羨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職則拜,不然則否,羨之答雲,黃散以下皆委廓。猶以爲失職,遂不拜。蓋古之吏部,雖黃門散騎,皆由吏部之較選。是當時之爲吏部者,豈亦止取若今所謂應格者而爲黃散哉,抑将止取今所謂铨量者而爲黃散邪(《宋史。蘇紳傳》,上言古者自黃散而下,及隋之六品,唐之五品,皆吏部得專去留。今審官院流内铨,則古之吏部。三班院,古之兵部。不問官職之閑劇,才能之長短,惟以資曆深淺爲先後。有司但主簿籍而已,欲賢不肖有别,不可得也)。臣願朝廷稍增重尚書之權,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與奪之。如丞簿以下官小而任輕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于縣宰之寄以百裏之民者,守貳之寄以一郡之民者,豈不重哉。且天下幾州,一州幾縣。一歲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拟縣宰者幾人,守貳又幾人,則亦不過三數百而已。以一歲三數百之守貳縣宰,而散之于三百六旬之日月,則一日之注拟者,絕多補寡,亦無幾爾。一歲之間,而不能察三數百人之能否,則其爲尚書者,亦偶人而已矣。月計之而不粗,歲計之而不精,則其州縣之得人,豈不十而五六哉。雖不五六,豈不十而三四哉。以此較彼,不猶愈乎?或曰,尚書之權重,則将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陸贽請令台省長官各舉其屬,而德宗疑諸司所主,皆有情故,或受賂者。贽谏之曰,陛下擇相,亦不出台省長官之中。豈有爲長官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相則可擇千百具僚。其要在于精擇長吏。贽之說盡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進拟者,而不疑也。至于吏部長貳之注拟,而獨疑其私乎?精擇尚書,而假之以與奪之權,使得精擇守貳縣宰,而無專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猶可以複起也與。

紹興三十二年,吏部侍郎浚景夏言,國家設铨選以聽群吏之治,其掌于七司,著在令甲,所守者法也。今升降于胥吏之手,有所謂例焉。長貳有遷改,郎曹有替移,來者不可複知,去者不能盡告,索例而不獲。雖有強明健敏之才,不複緻議。引例而不當,雖有至公盡理之事,不複可伸。貨賂公行,奸弊滋甚。嘗觀漢之公府有辭訟比,尚書有決事比,比之爲言,猶今之例。今吏部七司,宜置例冊。凡經申請,或堂白,或取旨者。每一事已,命郎官以次拟定,而長貳書之于冊,永以爲例。每半歲,上于尚書省,仍關禦史台。如此則巧吏無所施,而铨叙平允矣。淳熙元年,參知政事龔茂良言,法者,公天下而爲之者也。例者,因人而立,以壞天下之公者也。昔之患在于用例破法,今之患在于因例立法。自例行而法廢矣。故諺稱吏部爲例部。是則铨政之害,在宋時即已患之,而今日尤甚。所以然者,法可知而例不可知,吏胥得操其兩可之權。以市于下,世世相傳。而雖以朝廷之力,不能拔而去之。甚哉例之爲害也,又豈獨吏部然哉。

寇萊公爲相,章聖嘗語兩府,欲擇一人爲馬部軍指揮使。公方議其事,吏有以文籍進者,公問何書,對曰:“例簿也。”公曰:“朝廷欲用一衙官,尚須檢例耶,安用我輩。壞國政者,正由此爾。”司馬溫公與呂惠卿論新法于上前,溫公曰:“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爲制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則胥吏足矣。今爲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對。

因河以爲漕者禹也,壅河以爲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曰河防。

魏明帝遣司馬懿征遼東,其時自雒陽出軍,不過三千餘裏。而帝問往還幾日,懿對以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爲休息,如此一年足矣。此猶是古人師行日三十裏之遺意。夏侯淵爲将,赴急疾,常出敵之不意。軍中爲之語曰,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此可偶用之于二三百裏之近。不然,百裏而走利者蹶上将,固兵家所忌也。

明初三場之制,雖有先後,而無輕重。乃士子之精力,多專于一經,略于考古。主司閱卷,複護初場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場。夫昔之所謂三場,非下帷十年,讀書千卷,不能有此三場也。今則務于捷得,不過于四書一經之中,拟題一二百道。竊取他人之文記之,入場之日,鈔謄一過,便可僥幸中式。而本經之全文,有不讀者矣。率天下而爲欲速成之童子,學問由此而衰,心術由此而壞。宋嘉讨校知谏院歐陽修上書,今之舉人,以二千人爲率。請寬其日限,而先試以策而考之。擇其文辭鄙惡者,文意颠倒重雜者,不識題者,不知故實,略而不對所問者,誤引事迹者,雖能成文而理識乖誕者,雜犯舊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計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試以論,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試詩賦者,不過千人矣。于千人而選五百,少而易考,不至勞昏。考而精當,則盡善矣。縱使考之不精,亦當不至太濫。蓋其節抄剽盜之人,皆以先策論去之矣。比及詩賦,皆是已經策論、粗有學問、理識不至乖誕之人,縱使詩賦不工,亦可以中選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學全不曉事之人,無由而進。今不能複兩漢舉士之法,不得已而以言取人,則文忠之論,亦似可取。蓋救今日之弊,莫急乎去節抄剽盜之人。而七等在所先去,則暗劣之徒無所僥幸,而至者漸少,科場亦自此而清也。

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十月,太常博士倪思言,舉人輕視史學,今之論史者,獨取漢唐混一之事。三國六朝五代,以爲非盛世而恥談之。然其進取之得失,守禦之當否,籌策之疏密,區處兵民之方,形勢成敗之迹,俾加讨究,有補國家。請谕春官,凡課試命題,雜出諸史,無所拘忌。考核之際,稍以論策爲重。毋止以初場定去留,從之。

黃宗羲曰,古之取士也寬,其用士也嚴。今之取士也嚴,其用士也寬。古者鄉舉裏選,士之有賢能者,不患于不知。降而唐宋,其科目不一。士不得與于此,尚可轉而從事于彼,是其取之之寬也。王制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升之學,曰俊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馬,曰進士。司馬論進士之賢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複試之。宋雖登第入仕,然亦止簿尉令錄,榜首才得丞判,是其用之之嚴也。寬于取則無遺才,嚴于用則無幸進。今也不然,其取士止有科舉一塗,雖使豪傑之士,若屈原、董仲舒、司馬相如、揚雄之徒,舍是亦無繇而進。取之不謂嚴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于侍從,下亦置之郡縣。即其黜落,而爲鄉貢者,終身不複取解,授之以官。用之又何其寬也。嚴于取,則豪傑之老死邱壑者多矣。寬其用,此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流俗之人,徒見二百年以來之功名氣節,一二出于其中,遂以爲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第之内,即聚此十百萬人,不應功名氣節之士,獨不得入。則是功名氣節之士之得科第,非科第之能得功名氣節之士也。假使探籌較其長短而取之,行之數百年,則功名氣節之士,亦自有出于探籌之中者,甯可謂探籌爲取士之善法邪。究竟功名氣節人物,不及漢唐遠甚,徒使庸妄之輩充塞天下。豈天之不生才哉,則取之之法非也。我故寬取士之塗。有科舉,有薦舉,有太學,有任子,有郡縣佐(其法以諸生掌六曹),有辟召,有絕學,有上書,而用之之嚴附見焉。

《文獻通考。序》曰,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廢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矣。三代以上,田産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廢井田,而始捐田産以予百姓矣。秦于其當與者取之,所當取者與之。然所襲既久,反古實難。欲複封建,是自割裂其土宇以啓紛争。欲複井田,是強奪民之田畝以召怨讀。書生之論,所以不可行也。随田之在民者,稅之而不複問其多寡,始于商鞅。随民之有田者,稅之而不複視其丁中,始于楊炎。三代井田之良法壞于鞅,唐租庸調之良法壞于炎。二人之事,君子所羞稱。而後之爲國者,莫不一遵其法,一或變之,則反至于煩擾無稽。而國與民,俱受其病。則以古今異宜故也。

又曰,占者俗樸而用簡,故錢有餘。後世俗侈而用糜,故錢不足。于是錢之直日輕,錢之數日多。數多而直輕,則其緻遠也難。自唐以來,始制爲飛券鈔引之屬,以通商賈之厚赍貿易者。其法蓋執券引以取錢,而非以券引爲錢也。宋慶曆以來,蜀始有交子。建炎以來,東南始有會子。自交會既行,而始直以楮爲錢矣。夫珠玉黃金,可貴之物也。銅雖無足貴,而适用之物也。以其可貴且适用者,制币而通行,古人之意也。至于以楮爲币,則始以無用爲用矣。舉方尺腐敗之券,而足以奔走一世。寒藉以衣,饑藉以食,貧藉以富,蓋未之有。然銅重而楮輕,鼓鑄繁難而印造簡易。今舍其重且難者,而用其輕且易者,而又下免犯銅之禁,上無搜銅之苛。亦一便也。

又曰,征榷之途有二:一曰山澤,茶鹽坑冶是也;二曰關市,酒酤征商是也。羞言利者,則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而欲與民庶争貨殖之利,非王者之事也。善言利者,則曰山海天地之藏,而豪強擅之;關市貨物之聚,而商賈擅之。取之于豪強商賈,以助國家之經費,而毋專仰給于百姓之賦稅。是崇本抑末之意,乃經國之遠圖也。自是說立,而後之加詳于征榷者,莫不以藉口。征之不已,則并其利源奪之。官自煮鹽酤酒采茶鑄錢,以至市易之屬,利源日廣,利額日重。官既不能自辦,而豪強商賈之徒,又不可複擅。然既以立爲課額,則有司者不任其虧減,于是又爲均派之法。或計口而課鹽錢,或望戶而榷酒酤,或于民之有田者,計其頃畝,令于賦稅之時帶納,以求及額。而征榷遍于天下矣,蓋昔之榷利曰取之豪強商賈之徒以優農民。及其久也,則農民不獲豪強商賈之利,而代受豪強商賈之榷。有識者知其苛橫,而國計所需,不可止也。

《通志》。漢昭帝始元二年,诏發習戰射士詣朔方,調故吏将屯田張掖郡。孝宣帝神爵元年,遣後将軍趙充國将兵擊先零羌。充國以擊虜殄滅爲期,乃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上從之。于是留步士萬人屯田,大獲利。明年,遂破先零。屯田詳見充國傳。魏武帝破黃巾,欲經略四方。而苦軍食不足,羽林監颍川棗祗建置屯田。于是以任峻爲典農中郎将,募百姓屯田于許下,得谷百萬斛。郡國例置田官,數年之中,所在積粟,倉廪皆滿。廢帝齊王芳正始四年,司馬懿督諸軍伐吳時,欲廣田蓄谷,爲滅賊資。乃使鄧艾行陳項以東。至壽春,艾以爲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大積軍糧。又通運漕之道,乃著《濟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爲昔破黃巾,因爲屯田,積谷于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征舉,運兵過半,功費巨億,以爲大役。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水豐常收三倍于西。計除衆費,歲得五百萬斛,以爲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于淮上。此則十萬之衆,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往而不克。懿善之,如艾計。遂北監淮水,自鍾離西南橫石以西,盡氵比水四百餘裏。五裏置一營,營六十人,且佃且守,兼修廣淮陽百尺二渠。上引河流,下通淮、颍,大治諸陂,于穎南北穿渠三百餘裏,溉田二萬頃。淮南淮北,皆相連接。自壽春到京師,農官兵田雞犬之聲,阡陌相屬。每東南有事,大軍興,衆泛舟而下,達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艾所建也。晉羊祜爲征南大将軍,鎮襄陽。吳石城守去襄陽七百餘裏,每爲邊害。祜患之,以詭計令吳罷守。于是戍邏減半。分以墾田八百餘頃,大獲其利。祜之姑至也,軍無百日之糧,及至季年,有十年之積。太康元年平吳之後,杜預在荊州修召信臣遺迹,激用氵蚩、氵育諸水,以浸原田萬餘頃。分疆刊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衆庶賴之,号曰杜父。舊水道唯沔漢達江陵,千數百裏,北無通路。又巴丘,湖、沅、湘之會,表裏山川,實爲險固,荊蠻之所恃。預乃開楊口,起夏水,達巴陵千餘裏。内瀉長江之險,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後世無叛由杜翁,孰識智名與勇功。”東晉元帝督課農功,二千石長吏以入谷多少爲殿最。其宿衛要任,皆令赴農。使軍各自佃,即以爲廪。穆帝升平初,荀羨爲北部都尉,鎮下邳,屯田于東陽之石鼈,公私利之。後魏文帝大統十一年大旱。十二年,秘書丞李彪上表,請别立農官,取州郡戶十分之一爲屯田人。相水陸之宜,料頃畝之數,以贓贖雜物。市牛科給,令其肆力。一夫之田,歲責六十斛。蠲其正課并征戍雜役,行此二事,數年之中,則谷積人足矣。帝覽而善之,尋施行焉。自此公私豐贍。雖有水旱,不爲之害也。北齊廢帝乾明中,尚書左丞蘇珍芝又議修石鼈等屯,歲收數十萬石,自是淮南軍防糧足。孝昭帝皇建中,平州刺史嵇煜建議開幽州督亢舊陂,長城左右營屯,歲收稻粟數十萬石,北境得以周贍。又于河内置懷義等屯,以給河南之費。自是稍止轉輸之勞。武成帝河清三年,诏沿邊城守堪墾食者,營屯田,置都子使以統之。一子使當田五十頃,歲終課其所入,以論褒貶。隋文帝開皇三年,突厥犯塞,吐谷渾寇邊。轉輸勞敝,乃令朔方總管趙仲卿,于長城以北,大興屯田。唐開元二十五年,令諸屯隸司農寺者,每三十頃以下二十頃以上爲一屯。隸州鎮諸軍者,每五十頃爲一屯。應置者皆從尚書省處分。其舊屯重置者,一依承前封疆爲定。新置者并取荒閑無籍廣占之地。天寶八年,天下屯收百九十一萬三千九百六十石。關内五十六萬三千八百一十石,河北四十萬三千二百八十石,河東二十四萬五千八百八十石,河西二十六萬八十八石,隴右四十四萬九百二石。上元中,于楚州置洪澤屯,壽州置芍陂屯。厥田沃壤,大獲其利。

古費多而貨有餘,今用少而财不足者,何也,豈非古取山澤,而今取貧民哉。取山澤,則公利厚而人歸于農。取貧民,則公利薄而人去其業。故先王作法也,山海有官,虞衡有職,輕重有術,禁發有時。一則專農,二則饒國。明皇令宰臣議其可否,鹹以鹽鐵之利,甚益國用。遂令将作大匠姜師度、戶部侍郎強循,俱攝禦史中丞,與諸道按察使撿責海内鹽鐵之課。二十五年,倉部格蒲州鹽池,令州司監當租,分與有力之家營種之。課收鹽,每年上中下畦,通融收一萬石。又屯田格幽州鹽屯,每屯配丁五十人,一年收率滿二千八百石。又成州長道縣鹽井一所,并節級有賞罰。蜀道陵綿等十州鹽井,總九十所,每年課鹽都當錢八千七百五十一貫(陵州鹽井一所,課都當錢二十六十一貫。綿州井四所,都當錢二百九十二貫。資州井六十八所,都當錢一千八十三貫。泸州井五所,都當錢一千八百五十貫。榮州井十二所,都當錢四百貫。梓州都當錢七百一十七貫,遂州四百一十五貫,阆州一千七百貫,普州二百七十八貫,遂甯府都當錢二千七百九十三貫。果州都當錢九千九百八十七貫,邛州都當錢三百七貫)。

初,德宗納戶部侍郎趙贊議,稅天下茶漆竹木。十取一以爲常平本錢。至貞元八年,鹽鐵使張滂奏。出茶州縣茶山及商人要路,以三等定估,什稅其一。自是歲得錢四十萬缗。然水旱亦未嘗拯之也。穆宗即位,兩鎮用兵,帑藏空虛。鹽鐵使王播增天下茶稅,率百錢增五十。及王涯判二使,置榷茶使,徒民茶樹于官場,焚其舊積。天下大怨。武宗即位,鹽鐵轉運崔珙增江淮茶稅。是時茶商所過州縣有重稅,或掠奪舟車,露積雨中。諸道置邸以收稅,謂之拓地錢,故私販益起。

魏冰叔《裏言》:“當事來要辨得是非利害四字。是非有時朦胧,須要一個透。利害最難逆料,且辨一個穩。然我輩立身,利害要看得輕,是非要看得重。”又曰:“利害之權在天,是非之柄在己。利害是或然的,是非是畫然的。利害不明,累在一時。是非不明,累在萬世。”又曰:“辨是非利害,又要識得大小輕重緩急六字。”

施冢不如施棺,施棺不如施藥,施藥不如周濟教導。使其不饑寒暑濕,以至于病。大抵先事之功無形,人不見其可感,故人鮮爲之。是故施恩者不必冀可見之功,受恩者必當思不見之德。

責備賢者,須全得愛惜裁成之意。若于君子身上,一味吹毛求疵,則爲小人者。反極便宜。而世且以賢者爲戒矣。若當君子道消之時,尤宜深恕曲成,以養孤陽之氣。《澗泉日記》,範純仁谏神宗,引漢文帝身衣弋绨事,以緻天下豐富。上曰:“緻天下豐富,亦須有政事。若但人主服皂細袍皮履,遂欲天下豐富,亦無此理。”氵虎因思此語所以啓王安石青苗之論。惜乎範忠宣公不能再進言于君。若因而谏之,謂以有限之财,濟無窮之用,恐難以豐富。則神宗亦必感動。進言不盡其說,适足以稔禍,不足以弭禍。

熙甯中,新法方行,州縣騷然。邵康節閑居林下,門生故舊仕宦者,皆欲投劾而歸。以書問康節。答曰:“正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投劾而去,何益。”

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袖死蝗進者,曰:“蝗實死矣,請示于朝,率百官賀。”王文正公獨以爲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真宗顧公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爲天下笑。”諸公皆謝曰:“王旦遠識,非臣等所及。”

陳晉公爲三司使,真宗命具中外錢谷大數以聞。恕諾而不進。久之,上屢趣之,恕終不進。上命執政诘之。恕曰:“天子富于春秋,若知府庫之充羨,恐生侈心。”

伍文定與宸濠江中殊死戰,忽出一大牌,書“甯王已擒,我軍毋得縱殺”。賊見之驚擾,遂大潰。

淮陰初見漢高,論劉、項優劣。不待垓下之役,而坐談之頃,已灼見楚之并于漢矣。諸葛亮初見昭烈,言吳在所當交,荊益在所可取。不待披輿地圖,而天下鼎足之勢,指諸掌上。李綱之禦金人,謂可守而後可言戰,可戰而後可言和。雖高宗不能用,大都南宋之勢,不出此二語。此經綸草昧手,故言皆得其要領。

自秦以曆漢唐宋,其所以滅亡之故,俱出閹宦。嘗試論之。秦若無沙邱之诏,安得有望夷之刃。漢若無蕃、武之戮,安得有董卓之進。唐若無甘露之變,安得有白馬之禍。宋若無滅遼之舉,安得有二帝之行。故劉、項、曹操、朱溫、阿骨打,此滅秦代漢篡唐蹙宋之人。而趙高、曹節、王甫、仇士良、田令孜、童貫實啓之。上下數千年,敗亡如出一轍。

宋英宗時,王廣淵除集賢院。司馬光言:“廣淵奸邪不可近。昔漢景帝爲太子,召上左右飲,衛绾獨稱疾不行。及即位,待绾有加。周世宗鎮澶淵,張美掌錢谷。世宗私有求假,美悉力應之。及即位,薄其爲人不用。今廣淵當仁宗世,私自結于陛下,豈忠臣哉?”

曹武惠王彬嘗曰,吾爲将殺人多矣,然未嘗以私喜怒辄戮一人。韓忠獻公琦語,章相在北門,頗姑息三軍。公曰:“禦軍自有中道。嚴固不可,愛亦不可。若當其罪,雖日殺百人何害。人自不怨。夫不以私喜怒戮人。雖殺人多,而非傷己之仁。當其罪殺人,雖日殺百人,而不取人之怒。”

縱賊飲酒,豈雲翦惡。絕纓茹湯,非以防邪。漢文帝饋金錢,唐太宗給布絹,俱非刑賞正道。

于公謙、王公文臨刑時,以迎立外藩之故。文稱冤,謙但雲親王非有金符不可召,當辨之。時印绶尚寶諸内官。聞之,簡閱各王府符俱在,獨無襄王府者。衆皆疑,不知其故。乃問一退任内官。雲嘗記宣德間,老娘娘有旨取去,但不知何在。老宮人某尚在,必知其詳。遂往問之。雲是宣廟賓天時,老娘娘以爲國有長君,社稷之福,嘗欲召襄王。及取入後,以三楊學士議不諧而止。符今在後宮鳔閣中。老娘娘,張太後也。于是啓太後求之,果得某處。蓋以積塵,埋沒寸餘矣。此老閹老妪不存,則典守之死于冤者,亦有之矣。其後英宗悟二人之冤而悔者此也。斷大獄者,可不慎哉。

韓魏公不分别小人,然後能去小人。蘧伯玉恥獨爲君子,然後能成君子。

做人要脫俗,而不可存一矯俗之心。應世要随時,而不可起一趨時之念。

司馬溫公爲相,每詢士大夫私計足否。人怪而問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爲朝廷而輕去就耶。”内翰賈公廷試第一,往謝杜祁公,公獨以生事有無爲問。賈退謂祁公門下士曰:“黯以鄙文冠天下,往謝公。公不問,而獨問生事。豈以黯爲不足魁乎?”公聞而言曰:“凡人無生事。雖爲顯官,不能無俯仰依違。今賈君名在第一,則其學不問可知。其爲顯官,又不問可知。衍獨懼其生事不足,以緻進退皆爲廪祿所拘管耳。”賈爲之歎服。唐王起揚曆省寺,三任節鎮,而昧于理家。俸入,盡爲仆妾所有。耆年寒餒,至于伶人分月俸以啓給。議者曰:祿仕之士,不能撙節,稍豐則饫及狗彘,稍歉則困彼妻孥。晚節苟得,盡棄其平生者多矣。以王相國德望名品,而有此累,人可不思儉以自足乎。嗚呼。若認作求田問舍,則前語醍醐,翻成毒藥。

武後謂仁傑曰:“卿佐汝南有善政。然有讠贊卿者,欲知之乎。”謝曰:“陛下以爲過,臣當改之。以爲無過,臣之幸也。讠贊者乃不願知。”後歎爲長者。

唐高宗告武後以上官儀教我廢汝。此君不密而失臣也。陳蕃乞宣臣章以示宦者,此臣不密而失身也。

範文正公《淮上遇風》詩雲:一棹危于葉,傍觀欲損神。他年在平地,無忽險中人。又李文靖公乞去,《題六和塔》雲:經從塔下幾春秋,每恨無因到上頭。今日始知高處險,不如歸去卧林邱。

初開口便似煞尾語,初下手便似盡頭著。此人大無含蓄,大不濟事。

《野客叢書》。貢禹上書曰:“臣犬馬之齒八十有一,凡有一子,年十二。”禹年八十一而有子十二,是六十九歲方有子矣。其艱得嗣息如此。觀其晚年上疏,論民間以産子三歲出口賦錢重困,生子辄殺。宜令兒七歲出口錢。其詞甚切。想禹艱得嗣息,故推是念。又觀北魏永平間,将誅元愉妾李氏,群臣無敢言者。敕崔光爲诏,光逡巡不作。奏曰:“元愉妾懷妊,戮至刳胎。桀纣之主,乃行斯事。陛下春秋日長,未有儲體。皇子襁褓,尋至夭失。乞舒李獄,以俟育孕。”帝欣然納之。是亦以後嗣爲念,免至殺胎。夫魏主以殘忍之性,恣行誅戮,宜若不可回。然一聞是語,甚爲之恻然,少弛刑禁。則知人誰無是心。有能動其機,挽回仁念,差直易耳。因觀二公之言,其利甚溥。又思世有不爲利益後嗣計者,顧以慘刻爲術,求媚于時。嗚呼,哀哉。

《焦氏筆乘》。屯田營田不同名,則其制必有異。《通典》載宇文融括天下隐田之法,曰,浮戶丁共作一坊,官立闾舍。每丁給田五十畝爲私田,任其自營種。每十丁于近坊更共給一頃以爲公田,共令營種。十丁歲營田一頃,一丁一年役功三十六日外,官收共爲百石。此外更無租賦。既是營田戶且免征行,必不流散(營田戶是融本語)。如此,棄地即爲公田矣。案此名營田者,是給公田令浮戶爲官營種。十丁一年共種公田一頃,不與編戶給田納租同,故雲營田也。若屯田,則鹹屯兵爲之。趙充國、鄧艾、羊祜皆是也。故雲屯田。今江南民租官田者,皆名屯田。蓋國初時本以屯田兵爲之。今人民戶,猶仍故名也。山東巡撫都禦史多帶營田,則是營種官田。恐此名始于宇文,而其制已具晁錯傳矣。其異者,錯行諸邊上,融行之民間也。

歐陽公知開封日,承包孝肅政猛之後,一切循理,不事風采。或以包之政勵公者。公答曰:“凡人材性不一,各有長短。用其所長,事無不舉。強其所短,政必不逮。吾亦任吾所長爾。”聞者服其言。

司馬文正公作相日,親書榜稿揭于客位曰:“訪及諸君。若睹朝政阙遺。庶民疾苦,欲進忠言者,請以奏牍聞于朝廷。光得與同僚商議,擇可行者進呈,取旨行之。但以私書寵谕,終無所益。若身有過失,欲賜規正,即以通封書簡,分付吏人傳入。光得内自省訟,佩服改行。至于整會官職差遣理雪罪名,凡幹身計,并請一面進狀。光得與朝省衆官公議施行。若在私第垂訪,請不語及。”

真宗朝李沆、王旦同時執政,四方奏報祥瑞,沆故滅裂之。如有災異,則再三疏陳,以爲失德所招。上意不悅。旦退謂沆曰:“相公何苦違戾如此,似非将順之意。”沆曰:“自古太平天子志氣侈盛,非加威四夷,則耽酒色,或崇釋老,不過以此數事自敗。今上富于春秋,須常以不如意事裁挫之,使心不驕。則可爲持盈守成之主。沆老矣,公他日當見之。”旦猶不以爲然。至晚年,東封西祀,禮無不講。時沆已薨,旦繪像事之。每胸中郁郁,則摩腹環行,曰:“文靖,蓋服其明識也。”

慶曆中,一近侍犯法,罪不至死。執政以其情重,請殺之。範希文獨無言。退而語同列曰:“諸公勸人主法外殺近臣,一時雖快意,不宜教手滑。”諸公默然。

禦史台有阍吏,隸台中四十餘年,善評其優劣。每以所執之梃,待中丞之賢否。中丞賢則橫其梃,否則直其梃。此語喧于缙紳,凡爲中丞者,唯恐其梃之直也。範諷爲中丞,聞望甚峻。一日,視事次,阍吏忽直其梃。範大驚,立召問曰:“爾梃忽直,豈睹我之失耶?吏初諱之。苦問,乃言曰:”昨見中丞召客,親呼庖人以造食,指揮者數四。庖人去,又呼之,複丁甯者數四。大凡役使者,授以法而觀其成。苟不如法,有常刑矣。何事喋喋之煩。若使中丞宰天下,不止一庖人之任。皆欲如此喋喋,不亦勞可厭乎?某心鄙之,不知其梃之直也。“範大笑慚謝。

舊皆用小鐵錢,十當銅錢之一。景德二年,令知益州張詠、西川轉運使黃觀,同裁度嘉、邛二州所鑄大鐵錢。每貫用二十五斤八兩,成直銅錢一,小鐵錢十,相兼行用。後以鐵重,多盜栉器。每二十五斤,鬻之直二千。大中祥符七年,知益州浚策言,錢輕則行者易赍,錢小則枵呦世,請減景德二年之制。其現使舊錢,亦令仍舊行用。從之。

宋朝鼓鑄,饒(永平)、池(永豐)、江州(廣甯)、建甯府(豐國)四監,歲鑄銅錢百三十四萬缗,充上供。衡、舒、嚴、鄂、韶、梧州六監,歲鑄百五十六萬缗,充逐路支用。建炎兵革,州縣困敝,鼓鑄皆廢。紹興初,并廣甯監于虔州,并永豐監于饒州,歲鑄才及八萬缗。以銅鐵鉛錫之入,不及于舊。而官吏廪稍工作之費,視前日自若也。每鑄錢一千,率用本錢二千四百文。時範汝爲作亂,權罷建州鼓鑄。二年,複鑄錢十二萬缗,泉司應副銅錫六十五萬餘斤。光宗紹熙二年,臣僚言江北公行以銅錢一準鐵錢四,禁之。當時銅錢之在江北者,自乾道以來,悉以鐵錢收換。或以會子一貫,換錢一貫。省其銅錢,解赴行在。及建康、鎮江沿江州軍關津去處,委官檢察。又于江之南北,各置官庫,以銅鐵錢交換。凡沿江私渡及極邊徑路,嚴禁透漏。

陸稼書《思辨錄》序,士生斯世而欲言學,豈不難哉。功利之習,浸淫于人心,根深蒂固而不可拔。幸而能自拔于功利矣,則或溺于記誦詞章,終身竭蹶,而适長其浮薄驕吝之氣。幸而又不溺于是而有志于道矣,則佛老之徒,又從而惑之。舍三代以來聖賢相傳之道,而欲求所謂虛無寂滅者,求之愈力,去道愈遠。幸而不惑于佛老而歸于儒矣,而儒者之道,複分途各驅。宋之洛、閩、金溪,明之河津、餘幹、新會、姚江,同師孔孟,同講仁義,其辨在毫厘之間,而其流至于相去懸絕,若方圓冰炭之不同。學者未嘗辨其同異,晰其疑似,浮慕乎學之名而用力焉。其不舍坦途而趨荒徑者,幾希矣。

姜西溟曰,古道義之交,以贈言不以财賄,以性命不以然諾,以過相規箴,不以名相标榜。衆之所賤,吾貴焉,不以形迹嫌也。衆之所棄,吾取焉,不以獨行疑也。要之期攀依以同至于道,斯已矣。

寇永修《山居日記》雲,古人睦族,非止同宗,以族服考之。父族母族妻族皆是。若晏平仲敝車羸馬,桓子以爲隐君之賜。晏子曰:“自臣之貴,父族無不乘車者,母族無不足于衣食者,妻族無凍餒者。齊國之士,待臣舉火者,三百餘人。”

《石成金官紳約》。生而爲人,無益于世,則不如無生。仕而爲官,無益于民,則不如不仕。

陸稼書《靈壽奉巡撫直隸都察院于條陳時務》。水利之當興也。欲民之富,在于墾田。欲田之墾,在興水利。北方土性燥烈,灌溉易涸。雖與南方不同,然使川澤流通,随便灌溉,猶愈于聽其焦枯而莫之救也。職竊觀古人溝洫之制,至精至密。故孔子謂大禹盡力乎溝洫。而周禮遂人匠人之職,備載其制。今一切置而不問,聽其自盈自涸。一遇旱澇,束手無策。何怪乎民生之日蹙也。但古人溝洫之制,随時修理,故不覺其煩費。今以久湮久塞之河道,一旦欲疏其壅而防其潰。工費浩繁。勢難卒辦。又當公私交困之時。州縣錢糧。一絲一忽。皆有款項,不敢擅動。民間十室九空,正供錢糧,尚難完辦。安有餘力,以成此艱巨之事;若不量時勢,不計赢绌,驟然興舉,其爲擾害,必甚于水旱。竊思屢年以來,朝廷憫恤災荒,州縣議蠲議赈,所費錢糧,不可勝數。與其蠲赈于既荒之後,何如講求水利于未荒之前。蠲赈之惠在一時,水利之澤在萬世。今憲台撫臨畿甸,欲成久遠之業,無有大于斯者矣。宜通查所屬州縣水道,何處宜疏通,何處宜堤防。約長闊若幹,工費若幹。彙成畿輔水利一書,進呈禦覽,請司農度錢糧之赢绌。以次分年舉行,永成萬世之利而不擾于世。以一時言之,雖若不免于費,以久遠言之,比之蠲赈,所省必百倍。或鼓舞官吏紳衿,能開河道若幹者,作何優叙,作何獎勵。此亦一策也。

王爾緝《區田法》。按農政書湯有七年之旱,伊尹作爲區田,教民糞種,負水澆稼。諸山陵傾阪及田邱城上,皆務爲之。以是支六年之旱,而民少流殍。其說雖無他書可證,然要之其法非智者莫辦。凡少地之家,所宜遵用。至荒旱之時,水泉阙少之鄉,尤宜重留之意也。其法大約謂一畝之地,闊一十五步。每步五尺,計七十五尺。每一行占地一尺五寸,計分五十區。長闊相間,通二千七百區。空一行下種。于所種行内,則又隔一區種一區。除隔空外,可種六百七十五區。每區深一尺,用熟糞一升,與區土相和。布谷勻覆,以手按實,令土種相著。苗出看稀稠存留,鋤不厭頻,旱則澆灌。結子時,鋤區上土,深壅其根,以防大風搖撼。依此法者,倘不爲蝗傷。每區收谷一鬥,每畝可收六十石。餘竊謂其法真貧家濟荒之勝策。但如隔區間種,不但中道難行,亦且耘鋤水灌,皆費周折。不如視地闊狹,于中畫路。以一尺五寸通畛爲度。而畫一種禾之溝,亦以通畛一尺五寸爲度。區規深則一尺,用熟糞一升。照數均入,以手按實。視其可灌,則按時渥灌之。爲工省而法捷也。至若一區能收谷一鬥,一畝能六十石及三十石之說,則亦恐不然。昔餘當庚子辛醜大旱時,亦曾力務爲此。雖人事未至精到,要之工力頗勤。亦隻可畝五六石而止。彼畝收六十石三十石之說,或古人誘人力務區種之旨乎。然如大旱之歲,鄰田赤地千裏,而區田一畝,獨有六七石之獲。果若數口之家,能殚力務成,二十畝區田,便可得全八口之家父母妻子之命。其收效不亦宏且厚耶。嗚呼。豐儉不常,是乃天道。家無素蓄之粟,抑且父母妻子之責。上下關于己身,即夫思患預防,可無慮欤。

陸桴亭雲,趙過代田之法,其簡易遠過區田。蓋區田之法,必用鍬昕丫颍有牛犁不能用。其勞一。必擔水澆灌,有車戽不能用。其勞二。且隔行種行,田去其半。于所種行内,隔區種區,則半之中又去其半,田且存四之一矣。而得粟欲數十倍于缦田,雖有良法,恐不及此。今欲以代田之法,參區田之意。更斟酌今農治田之方而用之。凡未下種之初,先令民以牛犁治田圳。圳深一尺,廣二尺,長終其畝。畝間爲隴,隴廣一尺,積圳中之土于隴上。一畝之地,闊十五步。步當六尺,十五步得九十尺,當爲圳隴三十道。畎之首爲衡溝,以道灌輸。夫圳隴分則牛犁用矣。衡溝通則車戽便矣。圳廣于隴,則田無棄地矣。乃令民治糞,糞之法各以其土之所宜。及時播種,播種之法,一如區田。先以水灌溝,使土少蘇,平其塊酤洌乃徐播種,以手按實,蓋之以灰而微潤之。苗出,耘之如法。使其中爲四行,行相去五寸,間可容铴。生葉以上,乃漸耨隴草,橥烈願街。其應下壅及應閣水複水,俱依今農法。治之當必有驗。

惠仲孺《論荒政》。荒政之弊有四:一曰勸分,二曰抑價,三曰遏籴,四曰行粥。古者千室之邑藏千鍾,萬室之邑藏萬鍾。是以勸富分貧,而食自給。且貯米于ィ一歲而陳。藏谷于唬十年不敗。吳民争旦夕之利,惟恐弗及,而莫有爲十年之計者。故江南無藏谷之家。有田數十頃,米數十ィ僅數萬家之一。分一家無以給數萬家,而一家先受其弊。富民,貧之母也。疾其母而不能活其子,亦何利之有焉。此荒政之弊一也。凡物多則輕,少則重。是以古之爲國者,多則斂之使重,少則散之使輕,未聞有抑價者。良以價不可抑而平也。江南既無藏谷,數十州之衆,鹹仰食于商。則米商實爲民之司命。彼價重則坌集,價輕則轉而之他。視利用趨,四方無擇也。抑價之令下,則米商以折閱而莫至。吾恐米益乏,價益騰躍。将使菽粟如珠玉,其誰能抑之。且抑之是教民争也。桀黠之徒,必有挾持憲令,起而強籴者。奸宄亦将嘯聚,饑民乘時攘奪,則盜賊四出而莫可禦。此荒政之弊二也。菽粟之流于天下,猶血脈之流于一身。流則通,遏則壅。其理易曉。況一郡之儲有限,而天下之積無窮。不能通無窮之積,而徒遏有限之儲,其罄也可立而待。或曰,遏籴所以防海也。防海之法,嘗聞之矣。今不思所以防之之法,而遏籴是聞。吾恐海人之籴者自如,而徒使平民搖手觸禁也。此荒政之弊三也。先王行糜粥以順時令,而非以救荒。東漢嘗行之,而民多餓死。良以胥吏乾沒赈恤,有虛撩以石灰,揉以糠核。名爲活人,其實殺之。又壯者得芏不能及于細弱赢老之民,近者得芏不能遍于深谷窮岩之域。活者二三,而死者十七八矣。且萃數千人而行粥于市,則氣之所蒸,将成疠疫。衆之所聚,必有奸偷。其患不細。惟闾裏長厚者,可施之一鄉,而非有司之所宜行也。此荒政之弊四也。餘以爲勸分不若開渠,抑價不若通商,遏籴不若廣籴,行粥不若厘戶。宋汪綱知蘭溪縣,會歲旱,躬勸富民浚堰築塘,大興水利。餓者得食其力,全活甚衆。此開渠之法也。浙東饑,宰相王淮薦朱熹爲提舉常平事以振之。始拜命,即移書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則客舟之米已輻辏。民以不饑,此通商之法也。江右饑,辛棄疾榜通衢曰,閉籴者配,強籴者斬。召官吏儒生商賈,各舉有幹實者,貸以官錢,蠲其息,俾出籴他郡。期終月至城下發粜。由是連樯而至,米價自平。此廣籴之法也。江東旱,提刑史彌鞏以爲振荒在得人,俾厘戶爲五等。甲振乙粜,丙爲自給,丁籴而戊濟,此厘戶之法也。顧在于今,則猶有難行者。常平廢而廣籴無本錢,關稅重而通商無厚利,厘戶則胥吏上下其手而貧富不均,開渠則富民靳固其财而怨咨或作。惟損益古人之法,則裁取其中。商榷今日之宜,而務先其急。則四者皆可行也。江南素稱澤國,環三江,跨五湖,橫爲塘,縱爲浦,支爲泾,爲蕩爲泺,所以引灌溉也。堰以潴之,堤以束之,插以時而啓閉之,所以節水旱也。今堰插不修而支渠淺澱,水至無以洩橫流之潰,水退無以溉高仰之田。故雨則溢,而旱則涸。當勸富民,計畝出錢,以給下戶,俾廢者修,淺者浚而益深焉,則貧富兩以爲便。救一時之患,而成數百年莫大之功。則開渠之法可行也。今山東豐而荊湖熟,江南赤地千裏。貴者金,賤者土,則灌輸之利,權在米商。或不能蠲其征,當半減以招之。則楚帆湘柁,卸尾而來。大め高樯,泊于水市者相望也。物聚價輕,又焉用抑。則商通之法可行也。廣籴之法,當聚耆老及鄉先生舉富商之謹願者,假官錢爲本,而使出籴荊湖。籴十而粜二,則有二分息,粜三則有三分息。以本還官,剖其息而中分之。半赈饑,半予商而稍優其直。其餘則略仿真德秀之治潭,而立惠民倉。辛棄疾之治福,而置備安庫。以爲水旱盜賊之防。則廣籴之法可行也。厘戶之法,當仿韓琦河北救災政,而擇甲戶之以赀爲官者,憲司禮請之。屬以計口均戶而分五等。每縣若幹都,每都五人。視民居稀稠而增減其數,複授之粟。而屬以親至某鄉,聚民均給。人日一升,幼小半之。十日一周,終而複始。至麥熟止。仍令粜粟之所,給粟之所,俾均主之。而有司總其成。如此則以戶均戶,以民振民,既不侵牟,亦無掣頓。且人情各愛其鄉,而又恐負憲司之意,必相與慫恿從事而惟恐不均。則厘戶之法可行也。蓋荒政大略如此。若夫以實心行實政,則存乎其人。

黃子正《保甲論》。夫保甲之設,所以弭盜逃而嚴奸宄。法至善也,惟行之者不得其要,且視爲具文,而又紛紛焉日見其奉令之擾。究無其取效之實,遂以保甲爲厲民之具而弛之。其不與因噎而廢食者等乎。所謂保甲者,有古寓兵于農之意焉。有古比闾師胥之制焉。古者守令,皆得主兵以率戰。今之州邑,惟快壯數人供奔走而已。若仿井田出甲卒之遺法,以遴選鄉壯而訓練之,使知義勇而樂戰,夫非寓兵于農之意乎。古者萬二千五百人爲軍,将皆命卿。二千五百人爲師,帥皆中大夫。五百人爲旅,帥皆下大夫。百人爲卒,卒有長,皆上士。二十五人爲兩,兩司馬皆中士。五人爲伍,伍有長。今保甲之法,十家有長,曰甲長。百家有長,曰保正。一鄉有長,曰保長。以次相統屬,而行稽察之政焉。至于壯丁,無事則暇日以教練,有事則聞警以救援。皆保甲長相率而趨。夫非古軍旅卒伍之用乎。然而保甲長類多報充,讵堪勝任。必親加選拔,以足馭衆而急公。視才之大小以爲用。是又将用命卿,師旅用大夫,卒伍用上中士之意也。古者比闾之制,德行相規,患難相恤,死喪相怼J︸阒制,有故則設備,有盜賊則追捕,有奸宄則互相稽。務令比戶有可封之俗,室家享康阜之娛。今保甲之法,設爲保長壯了,分布城鄉,聯絡村舍,平時修防講備,臨時協力救禦。至于保裏之中,有德善孝弟,則舉而旌之。有無良匪類,則舉而懲之。以及子弟訓之謙和而好禮,父老勸其推恤而好義。一裏如是,各裏如是。一鄉如是,四鄉如是。有不雍雍然同古政行俗美之世哉。夫所謂保甲之害者,如王荊公抽民兵以遠事征伐,妨農稼以簡閱戎伍,使百姓軍裝饣侯糧而自備,死亡窮困而莫哀。是其所以爲害也。所謂保甲之利者,如王文成公之撫贛,命州邑設保甲以綜理一鄉,立甲長以稽查十戶。清排門使奸宄之無可藏,選壯丁使防禦之有足恃。是其所以爲利也。推原其故,荊公驅民以爲兵,以之遠戰于邊隅。文成簡壯以爲民,以之近守其闾裏。其利害之相去倍蓰,不較然乎。今州邑之修舉保甲,能毋視爲具文。得其要而行之,将诘奸不出于其家,防護不出于其村,禦侮不出于其裏。是一家一村一裏之民,各自爲衛也。即其近家之人而爲之甲長,即其近村之人而爲之保正,即其本裏之人而爲之保長,是甲長保正諸人,皆所熟識也。其甲保長等,又必選擇而任之。是其人必皆老成奉法者也。至于傳集征召,不同公差,查報拘催,不煩牒票,而悉聽保甲之自爲承禀。百姓獲終歲之安,官司無一文之費。若是行之者既有其實效,奉之者亦無其煩擾。由一邑而推之一省,由一省而推之天下,誠弭盜戢奸之善政也。又安見其爲厲民而可廢之哉。

陸稼書《弭盜策》。古今弭盜之術無他,治于既熾之日,不若治于未熾之先。絕于既萌之日,不若絕于未萌之先。何則,盜之初,固吾民耳。民非樂爲盜也,衣食之不給,賦役之不時,禮義之不知,夫是以陷于盜而不能自免。使其未爲盜之先,上之人有以引之于禮義,使無迫于饑寒而無困于賦役,則天下安有所謂盜哉。故善弭盜者,不于其終于其始,不于其著于其微。唐虞之诘奸宄,周官之嚴守望,固弭盜也。稷以播谷,契以明倫者,亦弭盜也。司徒教稼穑,ガ長趨耕耨者,亦弭盜也。用力不過三日,起役無過一人者,亦弭盜也。不足有補,不給有助。其于恒賦,用其一緩其二者,亦弭盜也。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使其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少而習焉,其心安焉者,亦弭盜也。唐虞三代所以化行俗美,外戶不閉者,以其弭于未盜之先,有此具耳。三代以下則不然,上之人平居固非能教其民也,所尚者虛名也,固非能安利其民也。所急者賦稅也,幸而歲豐無事,則坦然四顧,以爲盜賊無自而有。遇水旱之災,饑寒無知之民,蹶然而起,不可禁止,待其既起,然後設兵以禦之,責官以诘之,剿以威之,撫以懷之,申保甲以防之,嚴緝捕以求之,懲積窩以絕之。此數者,非不可以靖萑苻,清潢池,然孰非吾民,不能使之安其生,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區處之乎。故前史所載龔遂、虞诩、張綱、李崇之徒,其弭盜之功,非不啧啧人口。然愚嘗鄙之,以爲非盛世之事也。今天下一統,海不揚波,可謂治平矣。而江、浙之間,政煩賦重,歲書大有而藜藿不充者比比也。吾君吾相,可不爲之所乎。故愚以爲天下有不足憂者,有大可憂者。兵不能禦盜,不足憂。官不能诘盜,不足憂。剿撫不得其方,不足憂。保甲不行,緝捕不嚴,積窩不懲,不足憂。教化不敦,大可憂。稅斂日增,大可憂。農桑不登,大可憂。所謂不足憂者,非謂其無關于天下也,數者之不理,一盜未獲,止一盜耳。一方未靖,止一方耳。若夫起子一盜而有不止一盜之勢,起于一方而有不止一方之勢,此則所謂大可憂者矣。是故教化不可不敦也。教化者,非必如古學校之制,率草野之民,盡教以師儒也。在朝廷示之以義,申之以禮,使知貨利爲輕,廉恥爲重,則風俗之淳,可計日而俟矣。稅斂不可不薄也。薄之者,非必如古蠲租減額也。但在寬其期限,勿使今歲而完來歲之糧,絕其侵漁。勿使加耗而半正供之額,則憔悴之民,可安枕而卧矣。農桑不可不勸也。勸之者,非必如古省耕省斂也。但使農夫紅女,恒尊于富賈豪胥,無擾之以非時之役,無加之以非罪之刑。則汗萊之區,不令而墾矣。誠如是,民何樂而爲盜。萬一有之,則所謂自作不靖者也,所謂凡民罔弗憝者也,所謂天降威者也。夫然而兵以禦之可也,官以诘之可也,或剿之,或撫之,或申保甲,嚴緝捕,懲積窩以治之可也。欲兵之禦盜而不爲盜,則在制之以良将。欲官之诘盜而不諱盜,則在糾之以督撫。剿可施于渠魁而不可施于脅從。撫可以宥其生而不可濫以恩。申保甲,嚴緝捕,懲積窩,可以诘奸民而不可以擾良民。此弭于既形之法也。夫既有以弭于未形之前,複有以弭于既形之後。而世不登于唐虞,人不跻于三代,闾裏猶有綠林之警,往來猶有暴客之虞,未之前聞。

惠仲孺《論訛言》。周禮八刑,造言居一。及其衰也,訛言莫懲。降自秦漢,妖言者死。三者起于妖,成于造,傳于訛也。憑諸物,假諸靈,一夫說,萬夫騰。無翼而飛,無趾而行。疑鬼疑神,使民無故而相驚。縱而勿問耶,則恐因是而爲亂也。從而治之,則窈冥不見蹤迹。君子鎮以靜,繩以法。何謂鎮以靜?漢建始三年,京師民傳言大水至,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長安大亂。成帝召公卿議,大将軍王鳳以爲太後與上及後宮可禦船,令吏民上城以避水。君臣皆從鳳議。左将軍王商獨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何因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也。不宜令上城重驚百姓。”上乃止。有頃問之,果訛言也。唐開成初,京師妄言大兵至,歡走塵起。百官或趺锒騎,台省吏稍稍遁去。宰相鄭覃将去,同列李石曰:“事未可知,宜坐須其定。宰相走,則亂矣。若變出不虞,逃将安适?人之所瞻,不可忽也。益治簿書,安然如平時。”京師群無賴望南阙,陰持兵俟變。金吾大将軍陳君賞,率衆立望仙門。内使趣阖門,君賞不從。良久問之,乃中人自邊還,走馬人金光門也。水至不避,兵至不動,此之謂鎮以靜。何謂繩以法?宋太宗時,益州民訛言有白頭翁午後食人兒女,一郡嚣然。至暮,路無行人。知州張詠,得造訛者戮之,民遂帖息。哲宗時,郓州民欲爲變,揭幟城隅,民皆恐。俄而草場白晝火,蓋所揭一事也。民益恐。或請大索城中。知州杜緞υ唬骸把言惑衆,乘吾膠擾而發。奈何堕其術,彼無能爲也。”居無何,獲盜。果奸民爲妖如所揣,遂按誅之。又潞州有謀亂者,爲書期日,揭道上。部使者聞之懼,檄索奸甚急。知州李琮,置不問。以是日置酒高會,訖無他。孝宗時,溫州樂清縣倡言方臘變且複起,縣今捕數人歸于州。知州樓鑰曰:“罪之則無可坐,縱之則惑民。編隸其爲首者而驅其徒出境,民言乃已。”或戮之,或配之,所以輕重其典。或置之,或縱之,所以撫定其民。此之謂繩以法。蓋不靜則昏,昏則其法紊。靜則明,明則其法平。未有不鎮以靜,而能繩以法者。抑又聞之,妖則有形,訛則有聲。妖訛相仍,奸宄其興。鄭之亂也以蛇鬥,秦之亡也以狐鳴。誰得禁之,又誰得誅之。是以君子不恃法而修德,存之誠,行之信。誠信立,妖訛息。彼造言者,何恃而爲亂哉。

王爾緝《饷兵兼用麥來說》。兵糧八麥二米,此漢代饷軍法也。然使不便于兵,即三代之法,亦須更變,何況于漢。今則按實推論,此法蓋于兵甚利。且不獨利兵,并于國于民,無一不利也。兵以氣壯勝,氣以美味充腹壯。麥米皆養人之物,而麥面之味,則視米味爲美。其性則食之視米性爲足增氣而健力。故北方人無一日不食面餅。而如陝省渭北一帶,則且一日三食此物。即陝省坐鎮之兵,每領來官米,亦往往粜錢市餅面而食也。故曰,于兵甚利。國之用兵,爲禦寇爾。兵氣而壯,是乃制勝之具。利也何如。況西北省多夏旱,故麥率十年七八成。而谷則生長成就于三夏,十年中往往四五薄歉。饷兵八麥二米,既屬兵情所宜,且于國家備預兵饷之途爲尤便。兼麥輕于米,運送亦省腳力。故曰,于國亦利。國家之廪糈,皆民力所輸。而兵用爲多,至于今日。則西邊用兵,其供用爲尤多。若通用麥米,則小民可就夏秋之獲,均輸而易辦。況北方諸省,種麥三倍于種谷,故諺有三秋不敵一夏之語。兼秋谷多薄,時爲民病。故兵糧不但宜麥米兼饷,抑且斷宜麥八米二,爲不可易之常經。蓋一通變而利兵,兼足利國,而且以利民。法莫良于此也。如以面性易變爲疑,則何如易面以麥,一如漢代之制。又倘以磨具爲難,則獨不思邊上駐兵之鎮,每城不下千家數千家,何家不有磨具。一磨一畜,一日可得面五六十斤,即可養五六十人。況如但有微利,即磨主閑丁,無不可代辦。而正有不需于兵之活法在乎。倘又謂大營乏磨,獨不思巴裏坤久住之兵,一隊各制一磨,隻一匠三數日之工力乎。且即使不沒磨具,口外氣候涼冷,但令邊庭所運之面麥,不必入水淘洗,即面可久貯數月。且即全解淨面,兵丁或炒而食,或炒熟搗末,作餅而食,或即食炒面,總之盡勝陳倉粟米之味之性。而通行不難,蓋即腹裏地方,磨具在前。亦正有或炒而食,或炒熟搗爲炒面而食者,種種皆是。想漢代兵饷八麥二米,亦皆不離此法。随宜而用,斷不至于生吞渾咽。即又何疑于今也?是在任饷兵之責者,以圓機調劑,收此全利,以助成奏凱之全功。且永爲饷兵立此良法,垂裕百世爾。

羅豫章曰,朝廷立法,不可不嚴。有司行法,不可不恕。不嚴不足以禁天下之惡,不恕不可以通天下之情。

徐原一《治河說》,古之言治河者衆矣。河既善徙,決無常處。治之亦無常法。在因其時,相其地,審其勢,以爲之便宜。而非可以數見之陳言,已湮之故迹,謀其實效也。古之善言河者,莫如漢之賈讓、元之賈魯,今觀其前後三策,僅可施之北河,與今日東南之勢大異。即明宋濂之說,浚淮導濟,南北分行,亦非今日運道所宜。若徐有貞之治水閘,疏水渠,其說專主乎疏,謂一淮不足以受全河也。劉大夏之堤荊、隆,鎮安平,其功特著乎塞,謂取全河而注之一淮也。與今之所患河不入淮,其勢又不相侔矣。今朝廷之上,不惜以重費鸠工,而河臣仔肩于下,勒限受事,庶幾底績可期。然善後有策,豈無說以處此乎。請以今日之黃河論之,歲修有防矣,搶築有備矣,遙堤縷堤,在在相望矣。乃一逢潰決,制禦莫施。數年以來,屢見于宿遷、桃源之境。此地去海甚近,而每多沖決,非海口之淤爲之乎。自白洋以東,向之河身廣爲一二裏者,今止以數丈計。即新開引河,力爲利導,而河性不趨。則雲梯關之壅塞,非一日矣。論者曰,堤防既立,水必歸漕。藉以沖刷,海口可不浚自開。然沙壅日久,土堅且厚。即上決已塞,而欲用水攻沙,正恐下流難達,其勢必将别潰。是必雲梯關之工,與桃、宿決口并舉,而逆河入海之遺意,庶乎無失也。請以今日之淮論之,淮以上爲七十二溪,爲洪澤。淮以下爲白馬、汜光諸湖,中立一堤,障使東指,所恃者惟高堰耳。高堰一傾,清水潭數決,緻淮、揚二郡,巨浸累年。今高堰修築已成,淮水宜盡向東行。而清口之流,淺隘如故。懼淮水之複入諸湖,是必大辟清口,與高堰一工彼此相濟。而後其可無虞也。請以今日運河淪之,運河以内有淺涸之虞,必取給于山左諸泉。而昔之水櫃,如馬踏、高柳等湖,今成平陸。一遇旱乾,必有淺阻。是五湖舊迹不可不講也。運河以外有沖擊之虞,如曹、單、金、魚諸縣,南臨大河,惟賴太行古堤障之。今河勢不東,慮其北走。聞曹、單以西,掃灣而北,漸逼館陶。是張秋之決,曾見于順治間者,不可不預爲之防也。請以今日黃、淮之交論之,清口以南,有清江浦,其北有清河縣,其東有徐家溝、雲梯關。而黃、淮交會之要地,全系于清口。今清江浦外漲沙,長及數裏,水力不足以刷之。是必别建一工,開引河于厚沙之中,然後東行之勢可複也。請以今日黃、運之交論之,運河之口,必達黃河。而黃河一漲,必入運河。濁流倒沖,不久旋淤。如直河、董口、駱馬諸道,數遷數淤,其明驗矣。今既别開阜河,安可不爲之長汁乎?聞昔之茶城有鎮口三閘,今之清江有通濟三閘,皆防黃水之溢入耳。宜仿其遺制,立啓閉法,以截黃流。概于閘外數裏立,每歲冬春大挑。法以爲常。不然,而黃漲必淤,紛紛遷改,終無益也。故曰,異代之法,不可以治今日之河。此河之治,不可以爲彼河之法。時爲之,地爲之,勢爲之矣。安敢以膠柱之見,築舍之謀,取舊日之陳言,輕爲借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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