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皇欲除知閣張說簽書樞密院,在朝諸公力争,獨石湖不答,或者皆疑之。忽一日,壽皇語及張說,石湖奏雲:“知閣如州郡典客,不應使典客便與知閣通判同列,何以令衆庶見?”壽皇感悟,遂寝此除。《易》曰:“納約自牖。”此之謂也。
周益公以内相将過府,壽皇問:“欲除卿西府,但文字之職,無人可代。有文士,可薦人來。”益公以龐祐甫、崔敦詩薦。上問:“曾見他文字否?”公雲:“人皆有所業,内铙歌甚好,可進來。”是年适郊祀,公即日進入。壽皇後與公言:“龐之文不甚溫潤,崔之文頗得體。”崔自運司斛面官,除秘書省正字,兼翰林權直。權直自崔始。
孝宗萬幾餘暇,留神棋局,诏國手趙鄂供奉,由是遭際,官至武功大夫浙西路钤。因郊祀,乞奏補,懇祈甚至。聖語雲:“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久之雲:“卿與後省官員,有相識否?”趙雲:“葛中書臣之恩家,試與他說看。”趙往見葛,具陳上言,答曰:“爾是我家裏人,非不要相周全,有礙祖宗格法。技術官無奏薦之理,縱降旨來,定當繳了。”後供奉間,從容奏曰:“向蒙聖旨,今臣去見葛中書具說,堅執不從。”壽皇曰:“秀才難與他說話,莫要引他。”趙之請乃止。壽皇聖明,非特處君子有道,雖處小人亦有道也。
葉丞相颙與林安宅最厚,嘗有簡往來。丞相之子用林簡粘于壁,林後谒丞相,見之不樂而去。林後除察院,首章論丞相,由是去國。疏上,事以風聞。彼時君臣得以自通,葉抗章自辨,壽皇付棘寺窮究。林之所言,乃是葉衡丞相之事。林以誣罔得谪,葉再相。
孝皇同恩平在潛邸,高廟乃書《蘭亭序》篇賜王,依此樣各進五百本。孝皇書七百本上之,恩平卒無所進。高廟賜王宮女各十人。普安問:“禮之當何如?”史浩雲:“當以庶母之禮待之。”高廟問王待遇之狀,言普安加禮,恩平無不昵之者。大計由此而決。
殿司軍籍阙,招三千人,諸軍掠人于市,行都騷然。有軍人秦忠、楊忠,擅入胡珍家,毀擊器具,送棘寺。上欲以軍人秦忠、楊忠與百姓陸慶童,皆從軍法。史浩曰:“百姓自有常法,豈可一旦律之軍法?”孝皇大怒,浩奏:“陛下惟恐諸軍有怨言,故必欲兩平其罪,以安其心。不思百姓不得其平,其出怨言,亦可畏也。陳勝、吳廣等死國可乎?”上變色震怒,曰:“如此,則以朕比秦世也。”上拂袖,徑降旨密院施行。浩以自念,備位宰相,言不見聽,使民無罪以死法,即奉祠,相不及數月而去。
莫濟宰錢塘,春暮,有一老兵醉入縣,咆哮無禮,不問其從來,杖而去之,即德壽宮幕士也。大珰奏知,高廟大怒,宣谕孝宗,莫濟即日罷。一年後,偶常州阙守,宰執奏欲得有風力之人,可以整頓凋弊。孝宗雲:“朕有一人,向曾打德壽宮幕士者,莫濟也。”即知常州。莫才作邑及年而得郡。孝宗不次用人如此。
憲聖在南内,愛神怪幻誕等書。郭彖《暌車志》始出,洪景盧《夷堅志》繼之。唐已有此集三卷。夷姓,堅名也。宣和間,有奉使高麗者,其國異書甚富,自先秦以後,晉、唐、隋、梁之書皆有之,不知幾千家幾千集,蓋不經兵火。今中秘所藏,未必如此旁搜而博蓄也。
南軒自桂帥入朝,以平日所著之書并奏議講解百餘冊,裝潢以進。方鋪陳殿陛間,有小黃門忽問:“左司甚文字許多?”張南軒斥之曰:“教官家治國平天下。”小黃門答雲:“孔夫子道一言可以興邦。”孝宗聞此言亦笑。東萊修《文鑒》成,獨進一本于上前,滿朝皆未得見,惟大珰甘昺有之,公論頗不與。得旨除直秘閣,爲中書陳骙所繳。載于陳之行狀。
哲廟紹聖四年,進八寶,改元符元年。至三年,泰陵上仙。嘉定十七年,得皇帝恭膺天命之寶,盧祖臯在玉堂草诏,用元符典故。太學前廊茅彙征與盧言,诏不當用元符事,盧始驚。茅不願推寶賞,改崇慶元年,至三年茂陵上仙。其亦偶然相符如此。
濟邸擇妃,大珰王俞來宣押,憲聖之侄孫女獨尊長。節度使吳鑄不悅,同侄孫女辭家廟。鑄乞與大珰言:“乞奏知中殿,臣家自有憲聖,可以主張門戶,甚次第光輝,不藉此女,隻有疏脫。”大珰雲:“隻是官家中殿聖意,節使如何有此說?”鑄雲:“他父母不曉事,非鑄本心。他日必爲憲聖累,莫道鑄不曾說。”後有黃冠之命,鑄亦可謂賢矣。
宣和間,有诏表文語忌。诏雲:“朕笃奉先烈。”表雲:“陛下德邁九皇。”劄皇子文有“克長克君”,此劉嗣明撰也。《容齋随筆》雲:京師吏,一翰林孔目官,不肯進“克長克君”之文,一太常書史劉珏,奏用祭服克軍褐。吏雲:在《禮》,“祭服弊則焚之”。雖國家危迫,不當以常時論。然容台秉禮,俟朝廷索則予之,賢于背禮而先獻也。
泰陵書《戒石銘》賜郡國,曰:“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用《蜀梼杌》中所載孟王昶文,雲:“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惠綏。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雞爲理,留犢爲規。寬猛得所,風俗可移。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輿是切,是國是資。朕之賞罰,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爲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爲戒,體朕深思。”凡十四句,昶亦可稱。後熙陵表出,言簡理盡,遂成王言。
趙忠定庚申生,韓平原壬申生、繼庚申,史忠獻甲申生、繼壬申,鄭左相丙申生、繼甲申,四申相乘,自古罕有。癸醜,狀元陳亮死之,乙醜,狀元毛自知降第五甲,丁醜,狀元吳潛造阙後遭論。四十年間,有四申三醜之驗。遭論恐作遭谪。
嵩山祖宗陵寝所,自靖康之後,所存特昌陵而已。紹興間,榷場通貨,持陵寝中寶器來,思陵嘗得之,爲之出涕。所以孝宗日夜不遑,欲恢複故土,志在此也。端平初,金人失國,鞑古許本朝遣使朝陵。使未至陵,三京之師一出,鞑古大怒,盡将陵廟犁爲墟矣。七廟何其不幸耶!
自古以來,地勢自北而南,江流自西而東。金亡都汴,燕、趙、青、齊之野,皆成草莽,上蔡天地之中氣,三十年來地氣不乘,兵革日尋,民無生意。蜀自晉未嘗經殘破,嘉熙戊戌,北兵四至,如入無人之境。成都一夕焚盡,死者何止百萬人,至今不容經理。北兵往來未已,地之氣今爲不毛,江之源今爲污濁。不幸江左當地勢之南,江流之東,建瓴之勢,爲敵國得之。
李唐樊若水嘗駕小舟,以絲量江面闊狹之數,獻于太祖。後曹王正用此策下江南。國史載之甚詳。不意百有四十年後,高廟中興,駐跸臨安,自淮以北,非吾土也。昔時以汴京爲萬世不拔之業,誰知建炎至今,宴安江沱,萬一敵國傥用若水之說,如之何?
本朝故事,宗室不領兵,蓋因真皇澶淵之幸,高皇靖康之變,以皇子除兵馬大元帥,定建炎中興之業。嘉定間,趙善湘開金陵制府,誅李全,識者有宗室不領兵之議,遂有行宮之謗。嘗記帥逢原爲池州軍帥,有一士挾南班書見之,書史雲:“祖宗典故,管軍不受宗室。”書恐違制。近來兵将,皆受宗室薦舉矣。
自渡江以前,無今之轎,隻是乘馬,所以有修帽護塵之服,士皆服衫帽涼衫爲禮。紫衫,戎服也。思陵在維揚,一時擾亂中遇雨,傳旨百官,許乘肩輿,因循至此,故制盡泯。今台谏出台,親事官用涼衫略展登轎,尚存舊制,他無複見之。
紹興乾道間,都下安敢張蓋,雖曾爲朝士,或外任監司州郡,入京未嘗有蓋,隻是持袋扇障日。開禧間,始創出皂蓋。程覃尹京出賞,嚴皂蓋之禁。有越士張蓋過府門,遂爲所治。後學中有詩雲:“冠蓋相望自古傳,以青易皂已多年。中原數頂黃羅傘,何不多多出賞錢。”時山東盜賊紛起,故有此詩也。
掖垣非有出身不除,以蔭子除者三人:王秬初寮之孫,韓元吉桐韓之孫,劉孝韪皆爲之。自嘉泰、嘉定以來,百官見宰相,盡不納所業。至端平,銜袖書啓亦廢。求舉者納腳色,求阙者納阙劄而已。文人才士無有自見,碌碌無聞者雜進。三十年間,詞科又罷,兩制皆不是當行,京諺雲“戾家”是也。不過人主上臣下一啓耳,初無王言訓诰之體,如拜平章、相三制,豈不有慚于東坡?如改元、災異、罪己諸诏,豈不有愧于陸贽?因讀陸放翁《南唐書》,李王小國耳,自有陶谷、徐铉,錢王尚有羅隐,不意堂堂中國,不能得一士如小國之陶、徐,兩浙之羅隐者,良可歎也!
本朝大儒皆出于世家。周濓溪以舅官出仕,兩改名:先名宗實,因英廟舊名改;後名惇頤,又以光宗禦名改。程父爲别駕。南軒,張魏公之長子。文公,朱郎中之子,奉使朱弁之侄。東萊,呂樞密之孫。緻堂,胡文定公之子。惟橫渠、象山,士子也。
張魏公開建業幕府,有一術者來谒,取辟客命推算。術者雲:“皆非貴人。”公不樂曰:“要作國家大事,幕下如何無三五人宰執侍從?此亦智将不如福将也。”魏公之客虞雍公,雍公之客王謙仲,範宗尹之客賀宗禮,皆宰執也。開禧畢再遇帥揚,起身行伍,驟爲名将,亦非偶然。麾下有十餘人,都統制殿帥四人,則知魏公推命之不誣也。
伊川、濓溪,一世道統之宗,用大臣薦,爲崇政殿說書。以帝王之學,輔贊人主,儒者所望。自範文正公論事,始分朋黨。伊川則曰洛黨,如朱光庭、賈易附之,力攻蜀黨蘇氏父子也。朝廷大患,最怕攻黨。小人立黨,初不是專意宗社計,借此陰移人主禍福之柄,竊取爵祿而已。如君子不立黨,伊川見道之明,未能免焉。淳熙則曰道學,慶元則曰僞黨,深思由來,皆非國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