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野島鎮的派出所位于北大道中段,與碼頭僅有一條馬路之隔。它的隔壁就是鎮辦公所,鎮上僅有十幾名公職人員,全部在這兩座樓裏上班。
比起三層樓的辦公所,派出所就好像是它的副樓。它沒有獨立的院子,也沒有圍牆,隻是一座低矮的平房,正門口甚至都沒懸挂任何公安的标志。不過,相對于鎮上微薄的警力而言,這樣的配置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隻是現在,那間小屋裏變得人滿爲患了。市局派來的警察,雖然隻有五人,可這間平時僅以容納兩人的辦公室,卻還是無力承受了,尤其是在這麽熱的天氣裏。這座島很小,所以一切都被安排得恰到好處,哪怕隻是一點應急之需,都會使資源顯得捉襟見肘。
老吳一臉苦笑,從裏面推開門,望着天長歎。所有人跟在他後面走出,他們才在裏面待了不到五分鍾而已。吳淼最後一個出門,她謹慎地把門鎖好,跟在樹下乘涼的祁谷二人打了聲招呼,快步追随其他人走進隔壁的辦公樓。看來他們是決定換個寬敞的地方。
“哦,對了。”吳淼剛進去就又出來了,她背着手走到祁秩面前,把鑰匙交給他。“外面熱,你們可以進去坐會兒。”說着,她用手指蹭了蹭左腮的地方。祁秩模仿她的動作,剛把手伸過去,挂在那的汗液就順着指尖流到了手肘。他尴尬地笑笑,道了聲謝。
派出所雖然外觀簡陋,室内格局也不大,但卻被細心收拾得井井有條。
這是一間不加隔斷的辦公室,總共不足三十平米,一頭是門,一頭是窗,兩張辦公桌面對面擺在靠窗的牆邊。谷未明把包丢在桌子上,選了一把皮座的轉椅,拉到房間正中坐下。另外一把椅子是紅木的,顯得老舊,上面鋪着四方的麻将席,應該是老吳的座位。
祁秩沒有立刻坐下,他被老吳座位後的檔案櫃吸引了。鎮上幾乎一年到頭不會發生案件,可櫃子裏卻按年份,儲存着近五十年的檔案。他随手翻開一本,驚奇地發現,裏面“大”到錢包丢失,小孩迷路,小到惡劣天氣,道路積水,竟然全都一一記錄在案。這些與其說是公安記錄,還不如說是一套詳細的“地方志”。
“吳淼還真是細心。”谷未明也好奇地抽出一本來看。
“爲什麽是她?”
“你看。”谷未明手裏那本檔案,有兩頁用黑色發卡夾在了一起,毫無疑問,發卡是吳淼的。祁秩擡頭看向上面的兩層,每節櫃子裏,書都被擺得整整齊齊,而且玻璃拉門的右下角,還用便簽紙貼示着說明。
“你爲什麽不跟潘曉萌一起去?那些警察,應該會更信任你說的話吧。”谷未明瞟了瞟另一把椅子,示意祁秩先坐下。
“我已經不是警察了,不方便參與讨論。放心吧,那些疑點我倆剛才都研究過了。”
谷未明拉開書包,從裏面取出筆記本,那上面第一頁,就記錄着祁秩所說的“疑點”。他把本子遞給祁秩,另一隻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剛才才說過一遍,不想再說了。”祁秩沒有接過本子。
“好啊,那我來說給你聽。”谷未明把本子收回來,攤開放在自己面前。他兩手交叉放在頭後,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當然,祁秩此時的表情,是更加不以爲然。他聳了聳肩,同樣也做了個“請”,還輕蔑地閉上眼睛聽。
“香煙,酒瓶,錢包,遙控器。就先說這四個。”谷未明随手拿起桌上的鉛筆,把這四個詞圈起來,立起本子展示給祁秩看。
祁秩把眼睜開一條小縫,極其微弱地點了下頭。
“你就跟那潘曉萌一個德行。”谷未明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先是香煙。床單上發現的煙蒂,是目前推斷的起火原因。但在死者的上衣口袋、随身行李以及現場的任何地方,都沒有發現煙盒和打火機的碎片。潘曉萌她們呢?”
“暫時沒有。”祁秩閉着眼回答他。
“這就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所有人疏忽大意,要麽那根香煙的來源值得懷疑。”
“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根煙,在外面問人借的火。”
“如果是在外面,那他回來的時間就太倉促了。一根煙燃燒到一半,最多隻有不超過10分鍾。”
他見祁秩沒有反駁的意向,于是繼續:“第二點,酒瓶。酗酒之後,導緻神志不清,在這種情況下引起火災,是意外事故最合理的解釋。但是,死者下午已經喝過酒了,在佛如酒館,喝了将近三個小時。那麽晚上繼續酗酒的原因,就必須得到解釋。除此之外,他選擇了度數很高的白酒,那麽他能否在醉酒狀态下自己回到房間,并且完全不驚動民宿的主人,這很值得懷疑。而如果是在清醒的狀态下返回,在房間裏才喝醉,那同理,喝酒跟抽煙的時間配合不到一起,此外,一小瓶的量似乎也不太夠。”
“其三,錢包。”說到這裏,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等待祁秩的反應。
“你接着說。”祁秩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他覺得這還不值得鼓勵。
“錢包,老吳說是在皮箱裏找到的。按照醉酒歸來的假設,死者回到房間之後,應該直接倒在床上。從他沒脫上衣,以及鑰匙放在上衣口袋這兩點,我有理由認爲,他的錢包也應該在身上被找到。可結果,錢包卻是在電視櫃下面的皮箱裏,這很不自然。但是,這些還都不是最不自然的。”
谷未明情緒開始有點激動。說到這裏,他直接站了起來,指着門梁上方的空調大聲說道:“太熱了!那間屋子起火之前就像着了火一樣熱。”
這句話終于把昏昏欲睡的祁秩叫醒了。剛才所有那些分析,對他而言都太基礎,在他看來,谷未明能講得頭頭是道,一點也不稀奇。隻有最後這一點,才是最值得他期待的部分。他不自覺地睜開眼,用下巴挑釁着這位“推理大師”。
“我知道你也發現了。空調的遙控器還在抽屜最裏面,原封不動。按照老闆娘的說法,她看見火苗撲打在玻璃上,也就是說,當時那間屋子門窗緊閉。在那樣的房間裏,正常人絕對待不過一刻鍾。這也就證明了一點,他那天真的是很晚才回來的。而且,即便是回來之後,他都沒有去開過空調,因爲遙控器裏根本沒有電池!”
一門心思搜查現場的祁秩,當時并沒有留意,谷未明把他翻看過的地方,全都重新檢查了一遍,然後才逐一記錄在本子上,連遙控器的裏面都沒放過。
“對,這很奇怪。”他難得開口表示認同。
“還沒說完。如果是因爲在室内的時間短,或者沒有找到遙控器,那這也還不算太奇怪。可他連窗戶都沒打開,這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況且,他當時喝得滿頭大汗,況且,他那時候還在抽煙。我是說如果,如果他醉了,他抽了煙的話。隻要他還有辦法自己走回住處,那進門後的第一件事,就必然是開窗透氣。”
“你說他這一下午到底去哪了?”谷未明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再次拿起筆,将本子翻到下一頁,飛快地寫下兩行字:“獨自歸來?意外失火?”
祁秩把脖子伸到對面,看谷未明在本子上寫了些什麽。隻見他用力地點下句點,然後潇灑地把筆投進筆筒,一聲不吭地得意而坐。
祁秩扯過本子,在那兩行字下面又加了一行,然後又把意外失火後面的問号劃去,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寫完,他把本子扔到谷未明面前。
“初次來島?”谷未明讀出他加的這行字,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