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說第五


第一,論《路史》說若木君費之妄

《史紀》載舜命益之詞曰:“咨爾費”,是以費爲伯益之名矣。《竹書紀年》稱:“費侯伯益”,是以費爲伯益之國矣。兩說相歧,莫能定一。羅氏哓哓辨伯益、伯翳爲二人,今曰伯翳封費,據《竹書》乎,則合益、翳爲一,顯與己說矛盾。不據《竹書》乎,則羅氏生趙宋之世,去唐虞遠之又遠,安從知之然此猶依違之說,不足深诘。而伯益之子若木,則凡在《路史》以前諸書,若《百家譜》、《廣韻》、《姓纂》、《唐書》之屬,靡不雲封徐者,而羅氏忽自立一說,曰若木事夏,襲翳之封,誰告之則必有執《史記》以相難者。《史》曰:大費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實鳥俗氏。二曰若木,實費氏。又曰若木玄孫曰費昌。是蓋羅氏之所本,夫《史》固以費爲名者也,羅氏方以爲國,何得反據《史記》且由《史》說觀之,費爲國名,将無鳥俗亦國名耶實費氏者,是言費氏之所自出,非若木即費氏也。正如楚國芈姓,史明載爲周成王封熊繹之日,而《帝系》及《世本》叙陸終之子季連曰”是爲芈姓,亦是言芈姓所自出耳。或曰費昌、費仲,若木支子之後,所謂以王父字氏者;或曰即是徐國之君,徐爲國名而費爲君号,若楚爲國名而熊爲君号者然;或曰益封費,益子若木封徐,而益他子有襲費封者,費昌、費仲其後也。然年代荒遠,不可周知,費之果爲國名爲人名費昌、費仲果爲徐國君爲費國君或非國君而爲氏費之人皆莫能決,而若木襲費封,則斷斷乎爲羅氏之臆說而無疑也。又按《墨子》雲:夏後開使蜚廉折金于山。或謂蜚廉即大廉,蜚與費通,據此則即從《竹書》,以費爲國,其嗣君亦當是大廉,安得漫無考索,而以若木爲費君耶!

第二,論《路史》說夏王封調于徐之妄

若木封徐之說,雖始見于齊、梁以後書,然記載之筆,衆口同聲,則必有所由本。特書缺有間,無從知其原始耳。今羅氏既辟衆說,以若木爲費國繼統之君,然則安從而有徐國乎于是特地爲徐造始封之君曰調,造始封之爵曰伯,造始封之時曰夏,大書特書之曰:“其立于淮者爲嬴氏。”按其文義,似所謂調,乃若木之後也者,又似非若木之後也者,又似嬴氏是始于調也者,遁辭遊說,真可謂離奇而恍惚矣。而世之妄人爲徐氏譜者,遂私造世系,于夏初則大書調名,以爲始封之祖。故餘每閱徐氏譜,凡有調名者,即棄去弗覽。童時作《月湖徐氏家乘》,即已疑之,然不敢辟之,以爲泌既作書,豈敢白日夢呓,創立名号因故附載其說于下,乃積十餘年而此疑始豁然解也。《水經徐縣注》曰:《地理志》曰:臨淮郡,漢武帝元狩五年置,治徐縣。王莽更之曰淮平,縣曰徐調國也。夫但曰“徐調國”,則未知其爲夏封欤商封欤周封欤确鑿之曰:夏世有調,已爲大妄。《地理志》非他,班固《漢書》之《地理志》也。泌既著書立說,據《水經注》爲文,宜取其所引原書略考之。《地理志》曰:“臨淮郡,武帝元狩六年置,莽曰淮平。又曰:縣二十九,徐,故國,盈姓,至春秋時,徐子章禹爲楚所滅。莽曰:徐調。”是正與改黎縣爲黎治,莒縣、陳縣爲莒陵、陳陵,郢縣、驺縣爲郢亭、驺亭之屬同,一紛更可笑。若“調”爲徐始封之君,則“治”與“陵”與“亭”,皆将爲五國分茅之祖耶泌胡不據而改正之既考原書,複取《水經注》覆視之,則“王莽更之曰淮平”爲句,“縣曰徐調”爲句,而“國也”二字,或誤或衍,或有脫文,皆不待智而博者,始能知之,而乃略不加察,遂據訛本,自造三代典故,其鹵莽若此。武英殿刻《水經注》,是改正之曰:“王莽更之曰淮平,縣曰徐調,故徐國也。”注曰:近刻脫“故徐”二字。而趙氏一清校《水經注》曰《漢書?地理志》曰:徐,故國,莽曰徐調。《寰宇記》引《班志》雲:故徐國也。此文“徐調”下落“故徐”字,精明詳慎,真熙朝儒者之言。又按:王冰《黃帝經序》稱:黃帝九子,二曰金天,封荊,三曰挈,封青。四曰青陽,封徐。夫挈者,摯之誤也,金天、摯、青陽,同是一人即是。

第三,論王逸說周宣封于徐之謬

《松高》之詩曰:“虋虋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謝,南國是式。”又曰:“申伯番番,既入于謝。”謝也,非徐也。謝爲申國封内之境,宣王命召伯城謝,使居之,故曰“于邑于謝。”又曰“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謝者,城邑也,非封國也。《漢?地理志》:南陽郡,有縣三十六,其首曰宛,故申伯國。有屈申城。而其支縣曰棘陽,棘陽東北有謝城,地去徐之在淮泗間者甚遠,豈得混而一之《易林》大畜之中孚:“周公禱,謝。”“謝”字與“安甯如故”“故”字爲韻;左思《魏都賦》:“慎墨而謝”,“謝”字與“神蕊形茹”“茹”字爲韻,蓋古者徐、謝二字音近,故有此誤。齊、魯、韓詩未亡時,或有作“既入于徐”者,然不過詩之異文,而即據爲典要,王氏之疏矣。且申侯爵而姜姓,徐子爵而嬴姓,此其謬誤無待深論。

第四,論偃王名号

以誕爲名,據之《竹書》,無可疑者。偃王之稱,周秦人無解之者。而生号當時所無,自當從王逸說,以偃爲谥。特谥法無偃安。北宋《譜》稱:谥之曰隐,與《人表》合,則偃、隐聲近,周秦人稱偃王,或即隐王之假借,後人因而傳之耳。史冊凋亡,年代湮遠,莫能征信,姑以傳疑。王厚齋《困學紀聞》以《檀弓》“駒王”,謂即偃王,蓋據西讨濟河,以合夫《後漢書》之至于河上,然《後漢》說,未可盡信,辨語見下。若羅氏康王之說,則又其妄也。羅氏于此既雲“偃即康王”,而下叙宋事,複曰:“武王封微子爲周客,三十有二世君偃不道”。自注雲:偃谥康,見《呂覽?國事》。宋偃谥康,既注所出,然則徐偃之爲康王,何以不明厥由來乎“三十二世”同,“君偃”同,遂爲之同谥曰康,泌多妄說,不足诘也。至其稱王,則亦有說。徐、楚介在蠻夷,欲統攝與國,則必崇奉其号,而于朝聘會同之往來,仍依其本爵,未嘗有加禮也。猶之魯爲侯爵,于其本國則稱公,魯《春秋》書“公”,夫子不之追改也。故齊桓召陵,責包茅不責王号,晉人絕秦,且大聲曰“楚三王”,絕不爲諱,亦不以爲嫌,此皆揆之情事,想當然者,知不免爲說名譚理君子之所呵矣。

第五,論漢晉人說徐偃王作亂,周穆王命楚伐徐之謬

此千古冤獄也,倡自遷史,諸儒從而和之,毀與譽者,屬和同聲,豈惟<血蔑>偃,抑縣誣穆。司馬遷曰:一日千裏以救亂,又曰:日馳千裏馬,攻而大破之。王符曰:一日千裏以征之,谯周聞而笑曰:王者行有周衛,豈聞亂而獨長驅,日行千裏乎且作亂與反,必有迹焉,寇京師乎賊鄰國乎胡不指而陳之乃若《後漢》之說,則更有大不可通者。夫率九夷以伐宗周,是反亂也,此時不圖,而曰“畏其方熾”,至乎行仁義以朝諸侯,無叛迹也,而遽讨之,豈所以權勝敗者,即在此骥糁乘得與未得乎反亂者,賊仁害義者也。伯者尊王,猶曰假仁仗義,既反亂矣,謂之行“仁義”可乎既曰“無權”,向何以率九夷既曰“不忍鬥”,向何以伐宗周骥糁乘,不過八駿,今屏其貳車而八人者千裏赴楚,昭王之不複,不其殷鑒哉淮南王多讀中秘典籍,招緻賓客數千,作内外書,成帝求天下遺書,劉子政實司校雠,經傳、諸子靡不覽觀;王仲任過目成誦,博通衆流百家之言,三子者之聞見,亦足以敵子長節信,而《淮南?人間訓》稱:偃王行仁義,王孫厲說楚莊而滅之。《說苑?指武篇》稱:偃王好行仁義,王孫厲勸楚文而殘之。《論衡?非韓篇》稱:偃王修行仁義,強楚滅之。安先于遷,充并于符,皆絕無徐叛周伐之說,何也且東方朔《七谏》則亦有之曰:“偃王行其仁義兮,荊文寤而徐亡。”王逸注之曰:言徐偃修行仁義,諸侯朝之三十餘國而無武備。楚文王見諸侯朝徐者衆,心中覺悟,恐爲所并,因興兵擊之而滅徐也。故《司馬法》曰:“國雖強,忘戰必危”,蓋謂此也。其說可謂詳矣,而絕不言周命楚伐又何也然而以漢難漢,尚不足鉗耳食者之口而降其心,則請證之周秦之書。荀子,戰國大儒也,其作《非相篇》,稱徐偃王,乃冠于仲尼周公、臯陶、闳夭、傅說、伊尹、禹、湯、堯、舜,若反矣,作亂矣,毋乃拟人不于倫乎韓非《喻老篇》曰:夫治國者,則以名号爲罪,徐偃王是也;則以城與池爲罪,虞<豸虎>是也。《五蠹篇》曰:古者文王處豐、鎬之間,地方百裏,行仁義而懷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裏,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故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是仁義用古不用于今也。雖其立論不必盡純,而徐偃王之未嘗叛周,與穆天子之未嘗征徐,則已撥雲霧而睹青天矣。且《穆天子傳》,西周史官之書也,後世以爲起居注之祖。凡謂賓西王母,得名馬與造父禦王事,皆詳言之,而若史遷之說,絕不之及。又且史遷作《周本紀》紀穆王,凡征犬戎、作呂刑諸事,皆曆言之,而若《秦本紀》及《趙世家》之說不之載,近人有剽竊《繹史》作《尚史》者,直采無稽之說,取偃王以冠周亂臣之首,而不知《繹史》則已載漢晉說而深疑之曰:《史》稱造父禦王巡狩,見西王母,徐偃王反,日馳千裏馬攻破之。豈王之貳車,遂足以制勝抑六師之衆,鹹有此捷足哉《史》不錄于《周本紀》,亦不過雜采異說以傳疑。馬氏讀書精審若此,而李锴若未見之。雖然叛周伐楚之說,起于子長,子長豈鑿空爲之哉則必有所由本,亦必有所由誤。乃今讀《竹書紀年》,而恍然悟也。《紀年》曰:穆王十三年,徐戎侵洛,冬十月,造父禦王入于宗周。十四年,王率楚子伐徐戎,克之。夫徐戎者,徐州之戎也。成王之初,嘗反亂矣。《書》所謂“淮夷徐戎并興”者。而《紀年》載之曰:成王二年,奄人、徐人及淮人,入于邶以叛。宣王之世,嘗反亂矣,《詩》所謂“率彼淮浦,省此徐土”者。而《紀年》載之曰:宣王六年,王帥師伐徐戎,皇父、休父從王伐徐戎,次于淮。乃唯穆王之伐徐戎,書缺有間,僅見于《紀年》。《紀年》晚出,兩漢儒者不得見。而微聞周穆有命楚伐徐戎之事,而徐偃王之國界淮泗,适與戎居之地相近。而徐偃王之滅于楚,在周穆之世,适與戎叛之時相若,于是附而合之曰“徐偃王反”,曰“徐偃王作亂”,曰“徐率九夷伐宗周”,曰“造父禦王告楚”,曰“王率楚子滅之”,故曰此千古冤獄也。而不知楚人滅徐之事,《紀年》則亦詳之。《紀年》曰:穆王三十五年,荊人入徐,毛伯遷帥師敗荊人于幀H十七年,伐楚。是年,荊人來貢,是則徐戎侵洛,王率楚子伐之,一事也。徐子方受命作伯,身行仁義,而楚人滅之。王怒而伐楚,又連伐之,必來貢,謝罪而後已,又一事也。劃然兩事,而颠倒錯亂,合之爲一,不亦過乎

第六,論徐之不得合于徐戎

然則何以知徐偃王即非徐戎也曰:是大有說。率楚伐徐戎,在穆之十四年;楚人伐徐,在穆之三十五年。既克之矣,越二十年而複入之乎若謂嬴徐煽其餘燼,重緻幹戈,則前既率楚而滅徐,後乃因徐而敗楚乎觀之《竹書紀年》其證一。楚既滅徐,周穆複封其子,真所謂蕞爾國者。而當宣之世,忽複反亂,至勞六師。既獲凱旋,作詩歌頌,若勝之大不易者,有是理乎觀之《大雅》,其證二。周既複徐,至魯昭公三十年,爲吳所滅。後三十年,當魯哀十三年,此時徐滅久矣,不聞其重興也。而《吳語》載黃池之會,夫差聞越亂,王孫雒謂:“無會而歸,越聞章矣,齊、宋、徐、夷将夾溝而<廣侈>我。”蓋是時吳已通溝江淮,吳人歸道必出淮水,故懼徐夷。是則嬴徐雖滅,而戎之在徐州者,固依然無恙也,觀之《國語》,其證三。嬴徐之徐,國名也,徐戎之徐,地名也。漢人合二爲一,遂有此誤。後儒注《詩》、《書》,亦往往淆雜,故吾本之《詩》、《書》,考之《左傳》,輔之《國語》,而參之《竹書》以正之。《左?昭元年》:趙孟曰:周有徐奄。杜謂徐、奄二國,皆嬴姓。又引《書序》曰:成王伐淮,遂踐奄。又曰徐即淮夷。夫趙孟所言之徐,即徐戎也。謂即淮夷可也,而謂即嬴姓之徐國,則大不可。此在《正義》已駁正之。且《春秋》曰:楚子、蔡侯、陳侯、鄭伯、許男、徐子、滕子、頓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會于申。上既書“徐子”,下複書“淮夷”,可合而一之乎杜注《左傳》而不睹《春秋》,亦太疏矣!《世本》稱:淮夷亦是嬴姓,而其後爲淮夷氏。故《元和姓纂十四?皆》曰:淮夷氏,周有淮夷,小國,後世氏焉。杜當注明曰:徐乃徐州之戎,即淮夷也。嬴姓不當混稱徐國。《鄭語》曰:當成周者,北有徐、蒲。韋昭謂徐、蒲皆赤狄隗姓,是則嬴徐、戎徐而外,複有隗徐。《春秋》三徐,亦解經論史者所當知也。

第七,論毛奇齡以徐爲戎之妄

甚矣,奇齡說經之妄也!夫戎則戎之,徐則徐之,豈有聖人著《春秋》忽戎忽徐之理乃莊公二十六年,魯伐戎于春,伐徐于秋,截然兩事。而忽率合之曰:徐即戎也。則春之伐也曰戎,而秋之伐也曰徐,有是理乎以楚爲先王所封之國,實五等諸侯,而非夷狄,然則徐獨非先王封國,獨非五等之諸侯乎夫子《春秋》昭四年兩書“徐子”,昭三十年故書“徐子”而夷狄之乎魯公會戎于潛,是不得已,而俨然以子爵與夷狄,以諸侯禮相待乎而乃申之會,竟序之于滕子、頓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之上。而且淮夷,夷也,故雖其君來會,反降而下于宋世子,以其夷也。若徐子亦夷,何以反在諸小國之上乎又況齊桓公娶于徐,其三夫人徐嬴,班在王姬之下,蔡姬之上,而大國之女,反以爲如夫人,不意齊桓方攘夷狄,而乃與夷狄爲昏姻乎又且叔孫昭子以齊景之伐徐,謂諸侯之無伯,且以興師伐遠方爲無道。夫果徐爲徐戎,則齊景此舉,正繼桓公攘夷狄之舊業,正是伯者舉動,而反謂之無道,謂之無伯,可乎又且證之他書,若《管子》之稱徐伯,《檀弓》之稱徐君,《新序》、《史記》諸書之記季劄贈劍,其爲春秋時一小國諸侯,皆顯有明證,而可妄以徐戎當之乎故曰奇齡之妄也。

第八,論韓非說楚文伐徐之未必無據

楚文在春秋這世,去周穆三百餘年,安得滅徐偃乎故谯周疑而辨之,而吾以爲可存一說者:公旦,文王子也,既與父同谥,而魯侯興,又谥文公。晉仇既谥文侯,而重耳複谥文公。秦有文公,複有惠文王,複有孝文王。滕亦有兩文公,其他魯之孝,齊之莊,衛之成、懷,晉之武、獻、成、孝、昭、靖、厲,皆一谥兩見。則周莊之世,有楚文,不能必周穆之世無楚文也。韓公子去周不遠,當有所據,益之以曼倩、子政之說,亦一助矣。《淮南》稱楚莊,傳聞異辭,今不敢以爲然者,亦舍季從朔之義。

第九,論《路史》說周穆改嬴徐爲姬之妄

周之初興,既有徐國,而穆複封姬于徐,合之戎徐、隗徐,不應《春秋》有四徐耶其自相矛盾如此。齊桓之有徐妃,羅氏安知之于左氏知之。而《左傳》則明曰徐嬴,不曰徐姬,其荒謬又如此。徐入于吳,不入于楚,凡三言而三失。而《史?齊太公世家》則曰:齊桓公之夫人三:曰王姬、徐姬、蔡姬。《索隐》曰:按《系本》徐,嬴姓。禮:婦人稱國及姓。今此言徐姬者,然姬是衆妾之總名,故《漢祿秩令》雲“姬妾數百”。婦人亦總稱姬,姬亦未必盡是姓也雲雲。夫史文本之《左傳》,以嬴爲姬,蓋傳寫之訛。《索隐》雖辨,要爲回護之說,然亦可見古來從無以徐爲姬姓者,而羅氏特造此典故,豈即據史遷誤說耶

第十,論《公羊傳》說徐滅杞之誤

此亦誤嬴徐爲淮夷者也。前者爲鹹之會。是年城緣陵。左氏曰:會于鹹,淮夷病杞。故《公羊》誤以徐爲淮夷,于是竊取《左氏》之說而妙變其詞。不知是時,徐方爲齊與國,且爲昏姻。已服于齊,徐安得違齊桓而伐之若齊桓以昏姻之故,舍徐弗讨,而姑城緣陵以慰已人,則齊桓何以令諸侯曰:蓋徐、莒脅之蓋者,疑辭。公羊氏殆尚未堅信,而何氏哓哓不已,言之再三,亦可謂墨守無斷者矣。

第十一,論《路史》說徐滅冥之妄

又造典故矣。《史記》載嬴姓之國有白冥,連讀之也。而離之爲二,問其始封,不能說也。漫曰:嬴國而已。問其亡國,不能詳也,漫曰:白滅于楚,冥則徐滅之而已。而吾窮之于其所著之《國名記》,又不能有原本之說也。于白則又漫曰:楚平滅以封勝曰白公;于冥則竊《左傳》伐冥阝三門而又漫曰:冀伐之者,後爲虞氏邑,而于《後紀》徐滅之說,語焉若忘。夫白公之白,爲楚邑。伐冥阝之冥阝,爲虞邑,皆非國号,與史所記嬴國之白、冥,風馬牛不相及者,而妄言之若此。羅氏作《路史》據谶緯以說皇古,已爲不經,而其屬詞尤多乘舛。即以徐事而論,因《水經注》之誤而造徐調之名;因宋康之誤,而造徐康之谥;因《史記》之誤,而造徐姬之姓,而滅冥一事,又不知其誤于何書,尚當詳察之。

第十二,論孔子穎達說春秋後,徐複重興之無據

此因邾考公卒在春秋後,而久滅之徐國忽通吊使,故不得已而爲此說,然已削趾而就屦矣。鄭康成曰:考或爲定,鄭豈無本而漫爲此言。

第十三,論《徐偃王志》

《博物志》引《徐偃王志》一段,不知何人所撰。自《博物》外,無見引于他說者。書中說周王命楚伐徐,已襲《史記》,且雲彭城武原縣,則斷非周秦人著作矣。《水經注?濟水》條,則嘗及之,曰:張華《博物志》錄著作令史茅溫所爲送。劉成國《徐州地理志》雲:徐偃王之異言,徐君宮人娠而生卵雲雲。據其文義,似劉成國将宦徐州,而茅溫作《徐州地理志》以送之者。似《博物志》說偃王一段,皆在《徐州地理志》中者,似《徐州地理志》中篇目有曰徐偃王之異者。果爾則張華《博物志》時,何以不稱《徐州地理志》,而乃故造名目,曰徐偃王志耶郦道元作《水經注》何以不直引《徐州地理志》而必輾轉說《博物志》引《徐州地理志》耶皆不可解。今餘作此書,亦名之曰《徐偃王志》者,以爲雜采舊聞,無當大雅,謹避子長《世家》之号,聊仍茂先《博物》之名雲爾。

先三伯祖柳泉公,兩上春官,即家居不複出。藏四部書六萬卷,盡發而讀之。耽思研精,至老彌笃。論經主先秦之書,以平衆難,不蹈近人墨守之弊。論史獨推史遷,班、範以下,則條舉而糾之。羽經翼傳,學者宗之,号爲柳泉先生。生平著述,如《逸湯誓考》六卷,《山中學詩記》四卷,《四明宋元六志校勘記》三十一卷,《煙嶼樓文集》四十卷,《詩集》十八卷,《讀書志》十六卷,《筆記》八卷,皆已梓行。惟《鄞藝文志》錄公所撰之《徐偃王志》六卷,迄未刊也。曰記事上,曰記事下,曰世系,曰地理,曰冢廟,曰論說,悉本《周書》、《戴禮》、《國語》、《世本》之屬之可信者,不足則益證之以正史及漢晉人言,其他谶言、别史絕不采及,義正詞确,一歸至當,是信史亦才史也,可任其久湮耶二十八年春,日寇深入,蛟門告急,公曾孫宇曾檢交志稿正、副兩本,惟已蠹侵,亟粘補,并亟謄錄,幸副本有未明者,得稽諸正稿。稿末摘錄用秦漢魏人語之堪爲論斷者,乃厘而分附于紀事之後。紀事内有糾正史謬者,亦移歸于論說之中。《世系》原無鑒譜,不知何人所附,茲仍之者,資考證也。首有朱述之、姚梅伯兩先生序。姚序未書歲次,惟于稿首書“應珍藏勿失”等語,則當在公殁之後。文因改竄失次,難以卒讀,茲就其語氣而次第之,蓋斯序姚屬他人代撰而改定之也。朱序道光戊申,是歲公年三十五,今公百三十有五歲,則志于今适百哉,不可謂不久,而得勿失亦雲幸矣。乃攜謄錄本繞道來滬,老友約園見之大喜,謂可入其《四明叢書》第八集。惟時百物騰踴,紙值高,锓闆亦非易,僅錄副而序之。甲申冬,複出志稿重行雠校,知尚有公所欲言而未盡者,擇要補繹,别以正逵按語附注于下。有缺誤者悉補正之,從新鈔錄未竟,而約園歸道山矣。閱兩月,日寇平。明年,其子星聯刻八集告竣,獨所刻之《徐偃王志》,較餘續校之手鈔本,少十之一,星聯謂當補刻。因思約園校鄉先哲著述,序而刻之,多至百六十種。年七十,抱痼猶自序其雜著曰:鄉書之輯,十得其八,天其許我繼續之,宜乎其有後也。《徐偃王志》,晉時已有之,惜亡佚,莫可考。我公闡揚聖德,博綜群籍,以考定之,俾讀得知所依向,不爲荒妄慢誕者所淆,有裨經史,實非淺鮮,我子孫尤當珍視之也。民國三十七年十月,從孫正逵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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