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八年春正月,上染疾,免百官朝數日,内外群臣患之。十有一日,左都禦史蕭維祯、左副都禦史徐有貞率十三道同百官問安于左順門外。太監興安自内出,問曰:“若皆何官?”維祯答曰:“乃都禦史六科十三道給事中,禦史五府六部堂上官,聖體不甯,謹來問安。”興安以指作十字,謂病之笃不過是日耳。又曰:“若皆朝廷大臣,耳目不能爲社稷計,日日徒問安耳。”衆乃惶惶而退。即日,維祯同有貞集十三道禦史議曰:“今日興安之言,若皆達其意否?”衆曰:“皇儲一立,無他患矣,請早立之。”二公喜曰:“斯議得矣。”衆還道中作封事,草其略曰:“聖躬不甯,五日未朝,内外憂懼,京民震恐,蓋爲皇儲未立,以緻如此。伏望皇上早建元良,正位東宮,以鎮人心。草具呈堂,二公是之,會稿于朝。集文武群臣石亨、張輗、張靰、于謙、王文、胡濙、楊善等,于左掖門議允佥題,維祯舉筆曰:“我更一字,乃更建字爲擇字。”笑曰:“吾帶亦欲更也。”是日進奏。十有三日,本出。奉聖旨:“朕這幾日偶染疾,是以不曾視朝。待正月十七日早朝,請擇元良一節難準。”部院科道皆勃勃憂慮,與同官監察禦史錢琎、樊英同曰:“斯當複請。”未幾,禮部尚書胡濙令一辦事官赴道報曰:“請立東宮事,今本部會閣下及文武大小群臣于十七日待上視朝,合辭懇請,令來報知佥名。”瑄與琎、英不勝忻忭,約曰:“上再不可,吾等皆免冠叩頭,辭職乞還田裏。滿朝若是,上亦心動,事無不可。”皆會議于禮部,學士商辂主筆草奏其略曰:“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傳之于宣宗、陛下、宣宗之子、宣宗之孫,以祖父之天下傳之于孫,此萬古不易之常法。”稿成,登正本會佥,因姓氏衆,字畫多訛,至十六日晡時方完。是日,先進題知,明日對伏陳進,亦無害也。徐有貞時常往返石亨家,人莫知其故。是日未末,有貞自造亨家,燃燭時方出。十七日四鼓時,衆集于朝,人人謹待上出,以期事濟。頃之,南城呼噪震地,群臣失色。須臾,鳴鍾鼓,上皇禦極矣。于是朝野歡騰,以爲複見太平,本遂不進。旨下,擒于謙、王文等,以其迎立外藩故也。有貞、亨等皆進爵。有差究迎立之迹無實可驗,乃曰:“謀而未成。”于謙、王文殺死棄市,商辂免,還爲民,餘從編戎伍。有貞以己乃謀首,功冠文武,論于上前,乃錫以奉天翊運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武功伯兼東閣大學士。亨一日自引千戶盧旺、顔敬二人侍于文華殿前,上問曰:“二人何人也?”亨對曰:“臣之心腹。”何謂心腹?”對曰:“臣每有機事與二人謀,他人不知也。如迎請。”上時亦與斯二人謀,乃特拜二人爲指揮使。自是求請無虛日,冒報功次,升六千餘人。上甚厭之。事定日久,上察迎立事,愈無狀,心頗見疑,每讦亨及張靰、曹吉祥等迎立外藩之故。對曰:“臣亦不知,乃有貞向臣言耳。”石、曹二家,專權恣肆,無複畏忌,生死予奪,皆在其手。士皆重足而立,莫敢仰視,君子患焉。有貞亦遏其勢,每沮其謀,互相排抑,于是文武二途矣。
成化改元,修國史,瑄詢史館,未載是事。瑄乃身爲目見,故謹錄于斯,以彰國史之公,以備修史者采焉。浙江按察司副使豐城楊瑄識。
初,景泰不豫圖富貴者,因起異謀。大學士王文與太監王誠謀,欲取襄王世子立爲東宮。其事漸洩,既而景泰疾亟,太監興安諷群臣,請複立東宮。佥請上皇,子固宜複之,惟王文之意不在此,閣下陳循輩亦知之,賢因會議問學士蕭铉,乃曰:“既退,不可再賢。”始覺其有異謀也。文人,對衆曰:“今隻請立東官,安知朝廷之意在誰?”賢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觀奏詞曰:“早選元良,人皆曰此非複立之意。”遂駕其說于石亨輩,曰:“王文、于謙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矣。即于十七日早,帶兵入南城,請上皇複位。”是時,景泰不朝已四日矣。先一二日又駕其說于石亨輩去,景泰命太監張永等拿亨數人掌兵者,共謀立上皇。中官吉祥、蔣冕輩白于太後,寫敕旨與亨輩,成此事。遂以王文輩爲大逆奸惡。然王文初謀,于謙輩未必知。亨輩不過因于謙平日總督軍務,一切兵政專而行之,亨不得遂其所私,乃乘此機而除之。其餘皆因平日不足者而中傷之,未必皆知王文之初謀也。況王文之謀,其實未發,所以誅戮者多非其罪。乃曰:“臣等舍命舉此大事,以爲有社稷之功。”上亦信之,極其報典之隆。而亨遂招權納賄,擅作威福,冒濫官爵,恣情妄爲,勢焰赫然,天下寒心。初,徐有貞亦與迎駕之謀,特命入閣。有貞以陳循輩在前,不得自專,乃助亨除去循輩。未幾,有貞亦爲亨所嫉而出之。人以爲天道好還不意,亨複遭烈禍,益見天道這好還也。
景泰有疾,都督張靰、武清侯石亨、太監曹吉祥以南城之謀扣太常卿許彬。彬曰:“此社稷功也,雖然彬老矣,無能爲也,盍圖之徐元玉。”靰、亨等從其言。是月十四日,夜會有貞,有貞曰:“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遊畋,爲赤子故耳。今天下無離心,謀必在此,特不知南城知此意否?”靰等曰:“兩日前有陰達者。”有貞曰:“必伺獲審報,乃可議。”靰等去兩日,夜再會有貞。言報得矣,計将安施。有貞乃升屋覽,步乾象,亟下附靰等耳言:“時在今夕,不可失。”遂相與密語,人不得聞。已而靰雲:“今盧騎薄都城,奪何?”有貞言:“正宜乘此以備非常爲名,陰納兵入内,誰不可者?”靰等首肯之,複密語,既倉皇以出。有貞焚香祝天,與家人訣曰:“事成,社會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禍矣。歸人不歸鬼。”遂往會靰、亨、吉祥、王骥、楊善、陳汝言等,收諸門鑰。夜四鼓,開長安門,納兵近千人,宿衛官軍驚愕不知所爲。有出入者,兵辄叱止之。有貞命仍鎖諸門,曰:“萬一内外夾攻,事去矣。”鎖訖,有貞取鑰投水窦,并靰等莫知之。時天色晦冥,靰等惶惑,有貞趣行,靰顧謂曰:“事當濟否?”有貞大言:“時至矣,勿退。”薄南宮城門,鐵锢牢密,扣不應。俄聞城中隐隐然有開門聲,有貞等命取巨木架懸之。數十人舉撞城門,又令勇士逾垣入,與外兵合毀垣。垣壞門啓,城中黯無燈火,靰等入見太上皇,燭下獨出,問曰:“爾等何爲?”衆俯伏合聲:“請陛下登位。”乃呼兵士舉辇來,兵士驚懼不能舉。有貞等助挽以前,掖上皇登辇,有貞等又自挽以行。忽天色昭朗,星月輝光。
上皇顧問有貞等:“卿爲誰?”各對某官某。有貞等前導,密迩屬車。既升奉天殿,諸臣猶有在舉前者。武士以椎擊有貞,上叱止之。時斧座尚在殿隅,諸臣往推之至中,上升座。鼓鍾鳴,群臣百官入賀。景皇帝聞鍾鼓聲,問左右雲:“于謙耶?”左右對曰:“太上皇帝。”
景皇帝曰:“哥哥做,好!”上既複辟。即日,命有貞依舊左副都禦史兼翰林學士。明日,升兵部尚書,命掌内閣事。三月,封武功伯,仍命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日,禮部會内閣及文武群臣議立東宮事,具奏不允。十四日,内閣大臣陳循等招石亨至東閣,會本請複立茂陵爲皇太子。亨對曰:“上面有病,休要激惱他。”又言少停慢慢說話,因見人多不曾說得。初,景皇帝有病,群臣不知其危劇。本月十三日夜,石亨獨蒙宣,到郊壇齋宮榻前面受命,代行禮。親見,知必難起。于是時有南城之謀。十七日早四更時,有郎中龍文至循家,蓋文素善張靰,得之。靰謂前日石總兵要與循計較,說道西邊病重難起,若請複立東宮,不如就請太上皇複位,可以得功賞。要與循說,辏循不着。卻與徐有貞計較,言先要與陳學士說,不曾說得。本官回言:“陳學士往日在人前說你無功封侯,此事如何與他說?他見爲首請立東宮,若他得知西邊難起是的,又會集百官懇請太上皇複位,大衆所爲,必無功賞,切不可令知之,隻納内外典兵柄者三五人密爲之,庶幾功勳有歸,權寵任己。”又與亨計,必須捏個異故,方顯得吾輩功高。此事在今日早發。
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聖上複位。當日拿于謙、王文,第二拿項文曜,聞父喪未起身送錦衣衛,皆打一百。第二日拿陳循、蕭镃、商辂、俞士悅、江淵、王偉、顧镛、丁澄、沈敬等多官問,皆打二十,拟謀逆重罪。題奉聖旨,且監着内臣王誠、舒良弄權者十四五人,皆拟重罪。升副都禦史徐有貞爲兵部沿書,太常卿許彬大理卿,薛瑄加禮部侍郎。
敕:“騰居南城,今既七年,心已忘天下,不幸奸臣謀逆。武清侯石亨等能機謀忠義,奉迎朕複正大位,功在宗社,可特進封爲忠國公,食祿一千五百石。右都督張靰爲太平侯,食祿一千三百石。張輗爲文安侯。都禦史楊善爲興濟伯,食祿一千二百石,俱子孫世襲。如敕奉行。”正月二十二日聖旨:“于謙、王文、舒良、王誠、張永、王勤,論法本當淩遲,從輕決了罷。家下人口免死充軍,家小免爲奴,着随住,家财入官。陳循、江淵、俞士悅、項文耀免死,發口外永遠充軍,家小随住。蕭镃、商辂、王偉、顧镛、丁澄原籍爲民。”
天順元年,正月二十六日,都察院左都禦史蕭維祯等于奉天門欽奉聖旨:“于謙、王文結同内賊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構成邪謀,逢迎景泰,篡位易儲,依阿從谀,廢黜正後,内外朋奸,紊亂朝政,擅奪兵權,将軍國大事都壞了。近因有疾,不能臨朝視政,這厮每自知罪惡深重,恐朕不容,因其謀爲不軌,糾合心腹都督範廣等,要将總兵官等擒殺,迎立外藩以樹私恩,搖動宗社。其一般奸黨陳循、蕭镃、項文耀、俞士悅、王偉、顧镛、丁澄、商辂亦各密知前謀,不行發舉,及朕複位,這厮每奸謀節次敗露,已将于謙,王文、王誠、舒良、張永、王勤處以極刑,籍沒家産,成丁男子俱發充軍。仍将其餘奸黨陳循等發口外永遠充軍及原籍爲民了。這厮每圖危宗社的情理,窮兇極惡,本當族滅,如今體上天好生之德,都從輕處治了。今後内外的官務,要竭力盡忠,奉公守法,以保身家,不許似這厮每朋奸亂政,違了必誅不饒。恁都察院便出榜,曉谕多人每知道。欽此。”
天順元年二月初六日,奉聖旨:“軒靰升刑部尚書。劉廣衡刑部左侍郎。李賓調大理寺卿。李秉調南直隸管糧儲,張鳳調南京戶都,薛希琏調南京刑部。蕭維祯調南京都察院,姚夔調南京禮部。宋琰調兵部。鄭泰、李敏、孟鑒、張睿、沈翼、張惠、孫元貞、張炖、楊甯、張敏、王騋、年富、馬瑾、馬昂、韓福、栾恽、程南雲、蔡翼、嚴憎、姜勝都着他緻仕。劉本道替張睿管京倉糧儲。翰林院便寫敕書着人鋪馬裏去。欽此。
上複寶位二三日間,諸文臣首功之人,列侍文華殿。上喜見眉宇,呼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無預弟弟,小人壞之耳。”諸臣默然。都督劉深亦帶刀在侍,亦以複位功進左都督。後充總兵官,挂征蠻将軍印,來廣西爲盛,偶及此,其語尤詳。
壬申,易儲之诏既下,何文淵嘗告人曰:“诏文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此文淵語,陳閣老思不及也。既歸田裏,又屢以告郡邑親識,人皆知之天順改元。鄉人固虞文淵必及禍,禍在旦夕。一日,遞報陳都禦史将至,邑人并驚信,文淵因自經死。未幾,至者乃廣東陳副使便道過家耳。陳以都憲改職,因誤去。
天順初,上以郕王薨,欲令汪妃殉葬。賢因奏曰:“汪妃雖立爲後,即遭廢棄幽閉,幸與兩女度日。若令随去,情所不堪,況幼女無依,尤可矜闵。”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弟婦少年,不宜存内,初不計其母子之命。”一日,上曰:“汪妃既存,不宜在内,欲移居舊府,何如?”賢曰:“如此誠便,但衣食用度不可阙減。”上曰:“朕更欲加厚,豈可減乎?”其原侍宮人悉随之,複遣老成中官數人,以備使令,由是母子保全,甚得其所。
上之複位,天下人心無不歡戴。若無亨輩攪擾左右,前後得正人輔導,行事三代可,複不幸而遇亨輩,讒言一入,未能遽解。數年之久言路猶塞,所謂開國承家,小人忽用,可不戒哉!初,朝廷旨意多出内閣,臣條進稿留閣中,号絲綸簿。其後宦寺專恣時,奏收簿秘内。徐有貞既得權寵,乃告上如故事,還簿閣中。景泰不豫,文武群臣不過候其不起,請上皇複位。時,武清侯石亨、都督張靰掌大兵。小人欲圖富貴者,以爲少保王文、于謙與中官王誠等,欲取宗室立之之說以激,亨等借其勢而成功。亨等遂以迎駕爲功,殺王文、于謙等,并貶谪陳循等數十人。亨封忠國公,靰封太平侯,乃固寵攬權,冒濫官爵,黩貨無厭。方複位之初,人心大悅。及見亨等所行,人皆失望,幹動天象,彗出星變,日暈數重,數月不息,乃君邪固蔽太陽之象,而亨恬不知戒,賄賂公行,強預朝政,掠美市恩,易置文武大臣邊将以彰其威,有不出於門下者,便欲中傷,中外見其勢焰,莫不寒心,敢犯而不敢言。亨侄彪頗骁勇,驟升都督,性尤貪暴。初立邊功,大肆兇惡,謀鎮大同,邀人保奏。朝廷覺其不實,使人廉察,果皆虛許,置彪于法,人心皆快。已而罪連亨,朝廷初念其功累宥之。示幾家人傳說怨謗,有不靰之謀。于是置亨于法,籍其家,受禍甚烈。議者以爲天道好還如此,人見其爵位勢力重如泰山,一旦除之,曾不少阻。蓋幽明冤抑,從此伸氣,雖朝廷大法有所不免,抑其罪惡貫盈,人神共怒,助力于間。當時若以彪鎮大同,誠爲可憂。且在京武官多出亨門下,而亨又握兵權,天下精兵無如大同,稍有變動,内外相應,其禍可勝言哉!此時雖欲撲滅,力不能及。今辨之于早除此大害,非上之剛明果斷不能如此,而亦祖宗在天之靈默相之,社稷綿遠兆端于此。
法司奏:“石亨等報升官員,俱合查究。”上召賢問曰:“此事可否?恐驚動人心。”賢對曰:“若查究則不可,但此等冒升職者,自不能安,自首猶豫不決。若朝廷許令自首免罪,事方妥帖。”上曰:“然。”遂行之。于是冒升職者四千人盡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拟欲追其支過俸米者,賢曰:“不可。”戶部奏請,得旨乃免,人心皆安。亨既置于法,平日出入門下者無不驚懼。一日,賢言于上曰:“元惡既除,宜戒谕群臣,慰安人心,不究其餘。”上允之,中外釋然,無不感戴朝廷之恩者。
石亨下獄死,法司請瘗其屍。上召賢曰:“如何?”對曰:“如此行之,未爲盡善。法司宜執法論罪,欲枭首示衆,朝廷不從,特全其首領,尤見恩義。”上曰:“然。”即從之。
石亨嘗往來大同,顧紫荊關,謂左右曰:“塞守斯關,京城何由能至?”識者知其心矣忌憚于謙,兼懼正人之多不敢決爲。天順初,自南城迎複之功,封忠國公,益恃寵招權納賂天下,都司及邊将多出門下。是年二月初三日,朝退,歸私第,所親盧旺、顔敬、杜清等二十餘人,各叩頭起侍。亨曰:“我這職事皆爾之所欲爲者。”衆不知所謂,鹹曰:“我等賴公擡舉,各衛都指揮及指揮之職,至是足矣。三公之位,何敢望也。”亨曰:“當時趙太祖陳橋之變,史不稱其謀反,爾等若助我至此,我職非爾爲之而何?”衆皆股戰。南城有功瞽目指揮童先乃手出妖書曰:“惟有石人不動,蓋天意有在爾等,勉力爲之。”乃謀曰:“大同,人馬甲天下。我撫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充遊擊将軍。異日,以彪代李文,挂鎮朔将軍印,北塞紫荊關,東出山東,拒臨清,決高郵之堤,以絕饷道,則京城可不戰而疲。”遂議以盧旺守裏河,一道各有分地。三月,虜寇延綏,命亨征之,童先力勸亨成前謀,亨曰:“爲此事不難,但天下各處都司除代未周,待周爲之不晚也。”童先曰:“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恐時一失,不可複得。”亨不聽,童先私罵曰:“這厮不是幹此事底。”亨師還,無功見上于文華殿,上命環衛露刃以待。
天順五年七月初二日,太監哇祥侄昭武伯曹欽作亂,放火燒東西長安門,殺害左都禦史寇深、恭順侯吳瑾、錦衣指揮同知逮杲等。前夕,指揮皮兒馬哈麻在欽家飲酒謀叛,既而悔之,乃以聞。内官吉祥居禁庭最久,爲人惟喜私恩小惠,招權納賂,擅作威福,嘗往雲南、福建殺賊,帶去達官軍能騎射取功,因而收于部下,加以恩澤、爲心腹。天順初,呼召此輩迎駕,俱升大職。此輩亦感吉祥之恩,後石亨事發,冒官者俱革去,此輩又爲吉祥所庇不動。吉祥初以迎駕爲功,貪圖富貴,一家弟侄俱得大官。又賣官鬻獄,黩貨無厭。上初不得已而從之,後不能堪,稍疏抑焉。吉祥辄懷異志,令欺到如武伯欽糾集所恩之人,謀爲不軌。會兵部尚書馬昂、懷甯伯孫镗統官軍往陝西殺賊,于五年七月初二日早辭朝,欽等乘機欲殺昂等,就擁兵入内爲變,幸而镗等先覺。二鼓時即報于内,禁門不開,欽兄弟與同惡者詣錦衣衛指揮逮杲宅前,遇杲方出,斬其首,碎其屍,蓋杲亦吉祥所恩之人,後朝廷委任行事,且發欽非理之事所最恨者,先害之。然後分布于各禁門,待其開擁入。三鼓,至門,欽兄弟四五人俱在長安門。予四鼓在朝房,聞槍馬驚亂,以爲出征之軍。及入房,聞呼錦衣指揮焦壽、郭英等拿住,予亦不知何如,俄又呼予官名,曰:“尋李學士。”予方恐。即出房,至門前,見披甲持刀者數人。一人砍予一刀,又打一刀背,曹欽适至,見予不忍殺,連呼尊長,執予毛曰:“毋恐。”叱退持刀者,且告曰:“我父子兄弟盡忠迎駕複位,逮杲谮毀,反欲相害。”提杲頭示予,曰:“誠爲此人激變,不得已也。”予曰:“此人生事害人,誰不怨恨,既除此害,即可請命。”欽曰:“就與我寫本進入。”即令防予至吏部朝房尚書王翺處,借紙筆寫成。予拉翺同行,門縫投進,欽見門不開,乃舉火焚燒,複欲害予。令持刀者同予尋尚書馬昂,得翺等解之。及天明,上馬呼衆馳往東安門,又令披甲持刀者一人馳馬尋予、翺等複解之。忽孫镗領官軍襲而圍之,予乃得脫。時恭順侯吳瑾、左都禦史寇深俱被殺死。予被傷在吏部,至晚大雨不止,聞官軍圍欽等于其宅,盡誅之。予慮其脅從者不甯,即進本,請急宣聖旨,脅從者罔治,以安反側之心,然後诏示天下,布寬恤之恩,一切不急之務悉皆停罷,與民休息。吉祥已正典刑,蓋此亂臣賊子,肆行反逆,天地鬼神所不容。當時若不早覺,各門既開,此賊擁入,縱橫一時,不能禦之,其禍不可勝言。幸而早撲滅之,此實宗社之福也。
吉祥初傅太後敕旨,令石亨等迎駕,有功與政。然不通文墨,恐事歸司禮監,以此極力贊說,凡事與二學士商議而行。時徐有貞、李賢已爲吉祥所引,入閣辦事,故除于謙等皆用徐有貞策,而賢陰助之。先吏部侍郎阙,調兵部侍郎項文曜于吏部,李賢以吏部郎中升兵部侍郎,代文曜。蓋嫌于升謙與尚書王翺并之意,謙嘗薦文曜,賢以爲今調出謙意,深〈口卸〉之。嗾給事中王鎮等劾文曜爲謙奸黨。都禦史蕭維祯亦吉祥所引,用文緻謙罪,以爲欲迎立外藩,依謀反者律淩遲處死。以文曜爲知于謙謀反故縱者,律斬。事載李賢《天順日錄》及蕭維祯所撰《獄案日錄》内。賢自言助有貞展盡底蘊,又言有貞素行持公者少,予乃持公助之,遂改前轍。觀此,則有貞害謙之事謂賢不與謀,可乎?況《日錄》屢言文曜黨謙,士林非笑,夫謙本非邪人,文曜所黨何事?唐李訓、鄭注爲宦官所引用,既而欲除宦官以自解,訓又恐注專其功,遂緻甘露之禍。賢與有貞既爲吉祥、亨所引用,而慮爲所累,欲以緻公除之,幾緻禍變。初,亨每來閣議事,則欲以己意令内閣行之,有貞等得無厭乎?又亨欲薦吳與弼,賢乃代草附亨奏之,則吉祥、亨初與有貞、賢相親厚可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