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安頓我,老猴子拉着我在土地城裏找到了一個茶館。她說讓我在這裏等着她,她要去找一個“人”。
“找人?你在這地方還有熟人?”
老猴子回答我說:“那當然。你奶奶我不是第一次過陰了,次數多了就跟這地方的一些‘釘子戶’認識了。這裏的‘人’不是都流動的。這裏有一些是不入輪回,到了地府又被發配回來,幫閻王爺辦事,就成了鬼差。有些不想入輪回,就在這住下了,像這個茶館的主人。陰間也不是都有現成飯吃,他們過的跟咱們在陽間差不多的日子。這樣無論是這兩種裏的哪一種,它們都永遠呆在這裏了。這些人以後我帶你慢慢見,你也得跟它們搞好關系,将來你自己過陰的時候也有用處。”
我搖搖頭道:“得了吧,我自己閑沒事幹嘛過陰,我才不幹這事呢。奶奶,别怪我不懂禮貌,咱們先說好了,也就這回,下次我不跟你來了。”
老猴子搖搖頭,但是沒再反駁我。她說時間緊迫,沒空再陪我在這耍嘴皮子,她要抓緊時間辦完事帶我走,要不然陰陽路就關閉了。臨離開茶館前,她對我千叮咛萬囑咐,人一定就在這裏,哪裏也不要去。不要喝這裏的水也不要吃這裏的東西。更重要的是不要随便和别人說話。
我不耐煩的跟他擺着手說:“知道了。你有事趕快去辦吧。我比你還想快點離開這裏,所以不會亂走。”
老猴子放下心,就離開辦事了。剩下無聊的我在茶館坐着,四處打量。這裏面和外面一樣光線很暗,大堂裏隻有幾處昏暗的燈籠提供着店裏的照明。店裏的陳設倒是蠻有檔次,到處是古樸的八仙桌,長闆凳,看起來很有品味。我坐在離門最近的一個桌子上,店小二上來給我沏了一杯茶,茶碗是青花瓷的,也充滿古韻。我剛想伸手把茶杯蓋打開聞聞這裏茶的味道,卻發現店小二在我身邊沒走,他正一臉驚異的看着我。似乎在奇怪這個鬼怎麽看起來這麽特别。我想起老猴子的囑咐,心想還是不要去碰這些陰間的東西了,就又把手拿開。店小二也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我。
偌大一個店鋪除了我就兩桌客人,很奇怪這種地方還會有人上街來喝茶。不過他們都是呆坐在桌子前一動不動,我看不見他們動手喝茶,也聽不見他們說話聊天。
那時候的我大概隻有十三歲,在這麽安靜的環境下坐了一會就坐不住了,用現在的話說畢竟圖樣。漸漸的無聊的感覺湧上來,老猴子才走沒多會我就想她還得多久才能回來。漸漸的我覺得屁股底下好像長了尖,怎麽坐着都不舒服。看着手裏僅有的土地城地圖,我想隻能看看這玩意解悶了。現在這種讓我想起來就是有時候上廁所手機沒電,一則小廣告也能看好久的樣子。
不過這地圖看起來比廣告好多了。我對自己說這就是一個尋寶遊戲,我看着名單上的名字然後從地圖上找出來。這樣自娛自樂一會,倒是很怡然自得。
我興高采烈的從地圖上找出一個又一個名字,偶然間,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出現在我眼前。我發現“範可欣”三個字赫然出現在地圖上。
看到這個名字我足足愣了半天,心裏不知道是驚還是喜。等我回過神來就連忙翻看着這裏“居民”的名單,我找到的範可欣有好幾個,唯一一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的隻有一個:範可欣,生年農曆己巳年,後面标注着1989,卒年農曆甲戌年,後面标注着1994。
會是她嗎?我在心裏暗暗問着自己。我很想去看一眼确認一下,因爲我從地圖上看到她住的地方看起來離我所在的茶館很近。這個念頭一起就像瘋漲的雜草,不停的催促我去實行。這種願望越來越強烈,仿佛毒瘾發作,漸漸吞噬了我的理智。
“就去看一眼。”我這樣告訴自己。
出發之前我特意又在街上轉了兩圈,街上到處都看不見老猴子的影子,我想她一時半會應該還回不來。我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去那裏就看一眼,看完馬上回來,絕對不耽誤正事。我還和自己說天下重名的人那麽多,也許隻是個比較相近的人,一眼的功夫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地圖上标記的地方就在土地城裏土地廟的後面。這城裏最宏大的建築就是這座土地廟了。雖然沒有多彩的琉璃,複雜的造工,也沒有張牙舞爪的造型,但是厚重簡樸,本身就給人一種威嚴之感。老猴子說土地公在陰間辦公的地方就在那裏面,這裏可以說是土地城裏的政府駐地。繞過土地廟就是一座小山,山上零零散散有幾處建築。我走到地圖上标注的範可欣在的地方。這是一處大宅,有點像以前的财主住的地方,門上挂着一個牌匾,上書範宅兩個大字。這裏黝黑的大門緊閉着,我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敲門。因爲我不想引起别人注意,隻好翻牆翻進去。
還好這座房子是建在山坡上,前面雖然看起來庭院高深,但是到了後面就矮到我隻要一跳就可以上去。
我翻進去以後看見裏面是一個花園,這裏種着一種不知名的花,在這這樣暗無天日的土地裏正盛開着。大宅子看起來空空蕩蕩,但是我習慣了土地城裏的沒有生氣,盡管眼前的宅院好像被遺棄的一般,我仍然沒有害怕。
我貓着身子,躲避着可能出現的“人”,從後花園繞到前廳。一路上仍然是不見一個人。我順利的進了前廳的大堂,這裏的家具看起來都一塵不染,裝點也非常考究,應該是有人住。廳堂中央挂着一副畫,畫的是一個女孩,畫畫的時候女孩應該是正在**,背對着畫師。畫師傳神的畫出了那一頭自然飄逸的黑發,清新脫俗。
我正欣賞這裏的擺設,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終于來找我了。”
我一驚,不自覺向後腿了兩步。我看了看四周卻并沒有看見說話的人,整個大廳就隻有我。
我問:“你是誰?在哪裏,快出來說話?”
我話音剛落,就看見畫裏的那個女孩扭過身子,從畫裏飄了出來,一襲長衣好似仙女,飄飄然落在我面前。
“你不記得我了?”
眼前的這個女孩怎麽會不記得,這就是曾經讓我魂牽夢萦的範可欣,原來她不僅僅是我夢中的杜撰,而是确實存在于一個地方。隻是這個地方讓我沒想到,真的是在陰間。
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覺得有好多話要問卻挑不出個頭緒,隻說了個你字就徹底卡殼了。
範可欣笑了,和我夢境裏笑起來的樣子一模一樣。她調皮的問我:“你也死了?”
她突然問這麽唐突的一個問題,我連忙搖搖頭說:“沒有。”
“那你怎麽到了這個地方。”
“我奶奶帶我過陰,就來了。”
“哦,那個老猴子是吧。”
“你認識她?”
“那當然,十年前,要不是…”
範可欣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她猶豫了一下就換了話題說:“既然你是老猴子帶來過陰的,她怎麽沒在你身邊。是不是偷偷跑過來的?她沒告訴你在這不能随便到處逛的嗎?你們要是被陰差發現就完蛋了。”
“說了,我一時沒忍住。”
我揮了揮手中的地圖,話還沒說完,範可欣就哈哈笑起來說:“是不是看到我住在這裏,就沒忍住?”
我嘴硬道:“不是,就是看着這邊房子挺特别,就過來看看。”
範可欣撇撇嘴表示不相信,不過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她正色道:“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不過你不屬于這裏,你還要回到陽間的。”
我擺擺手,示意她我還有好多問題,她停下來不說話,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說你不要這樣子,看的我心裏發毛。
“沒關系啊,你要問什麽就趕快問。然後我還得送你出去。”
我想了一會,最後選了一個我自己都覺得非常腦殘的問題問了出來:“你真的已經死了?”
她點點頭表示肯定。
“怎麽死的?”
問了兩個問題都和死有關,我頓時覺得死這個字好刺耳,看來下次問到關于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要換個詞來代替了。
範可欣沒在意這個,平靜的說:“溺水。”
“那我們以前認識嗎?”
“不認識。”
“爲什麽我的夢裏總是會有你?”
“哈哈哈,因爲你喜歡我啊。”範可欣本來嘻嘻哈哈的回答這個問題,但是看我一臉嚴肅的樣子,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就說:“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的表情好像也不敢相信我會問這個問題,看到她這樣的反應我也很納悶,說:“我應該記得什麽。”
範可欣歎口氣說道:“算了,那個時候你也确實太小,應該記不得。”
“哎哎哎,你可别拿這話壓我啊,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我揮了揮手裏的名單說:“你八九年生人,我九一年,就差兩歲。”
範可欣撲哧一樂,說:“還說不是來找我。”
“你就告訴我吧,我們倆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怎麽聽起來這事好像都跟我有關似的。”
範可欣神秘的說:“還真是跟你有關系哦。不過今天不能跟你說了,你們回去的路快要封閉了,你現在必須馬上回去找老猴子。如果你實在想知道發生過什麽,就直接問老猴子,十年前發生了什麽,她就一定會告訴你的。”
又是十年前,我突然想到給成飛哥哥招魂的那晚,完事要回家的時候在車上幾個大人似乎都對這個問題諱莫如深,可能裏面真的有隐情。但是考慮到老猴子之前的囑咐和範可欣的幾次催促,我想範可欣說的也許正确,我應該回去從老猴子嘴裏得知詳情了。畢竟一開始就給了自己看一眼的時間,而現在恐怕十眼的時間都已經超過了。
我說:“那好吧,我回去了。”
“我送送你把。”
“不用,我知道路。”
範可欣一臉失望,說:“好吧,那你小心點。早點回去。”
我嗯了一聲算是回應,此時看着範可欣委屈的樣子不由讓我想起每次夢醒來以後失魂落魄的自己。
“幹嘛,都做鬼了還一臉憂傷。”
我本想開個玩笑逗逗眼前這個可愛的鬼姐姐,沒想到她居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看她哭的梨花帶雨,把我慌的不行,連忙想安慰她,問:“你怎麽了?”
她拿着我的手,在她臉上接下一滴淚水。然後楚楚可憐的問我:“你還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按理說這裏不是簡單的異地那樣的情況,直接就是異度空間,但嘴上還是應付着,連聲說着來來,一定會來。
聽我說這個她破涕爲笑,然後就把我往門外推,說:“走吧走吧,快走吧,别誤了時辰。”
女人真是善變的動物,女鬼都一樣。我出了門,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轉過身問她:“我還有一個問題,呃,可能有點那個。”
“哪個?你問就是。”
“我們是什麽關系?”
聽我問這個,廳堂裏,她嬌羞的說:“我是你的新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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