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陽,白花花的和溫暖搭不上邊,寒流也将要侵襲關中這片大地。
劉鴻賣完了竹器,沾着唾沫正美滋滋地數着錢,見到我們幾人和臭要飯的在一起,闆着臉說道:“小胖,你們幾個怎麽回事,這啥人呀?離他遠點兒。”
“爸,他是王叔,杏花的爸爸呀!”胖子的話音剛落,劉鴻變臉道:“啥,你說他是誰?”
“劉叔,這是杏花他爸,讓人給迫害成這樣了。”我的話語猶如一把刀刺入了劉鴻的頭顱,他痛苦地退了兩步說:“不,這不可能。”
“是真的。”胖子急道。
王胡子連連點頭,嘴裏唔唔着,似乎在說:“是我,真的是我呀。”
劉鴻将錢塞進衣兜,抓着王胡子的雙肩說:“老王,怎麽才三日不見,你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你的手呢?”劉鴻摸着空蕩蕩的袖子,見王胡子支吾着流出了眼淚,這才曉得他不能說話:“你的舌頭……”
劉鴻見王胡子沒有了舌頭,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們把事情做的也太絕了。”
二人是插香磕頭的拜把子兄弟,感情也頗深,一個是渾人,一個是蠻人,在村裏沒人敢惹。
此刻,他們隻是兩個老農民,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走,我帶你去衛生隊處理傷口,等你痊愈了再收拾那狗整的。”劉鴻雙目含淚,架好牛車扶着王胡子到了車上。
“劉叔,我要和柳夢蝶去她家,你回村告訴我爺爺,說我過兩天就回家。”我對劉鴻說道。
劉鴻點點頭,呵斥胖子上車,趕着牛消失在了街道上。
柳夢蝶帶着我,二人往南關走去。
南關大街兩旁,大多數是低矮的土坯房,瓦房可以說是鳳毛麟角,樓房就更不用說了。
一座木樓屹立在土坯房之間,大有鶴立雞群的架勢,樓下挂着“南關鄉人民委員會”的牌子。
煙筒中冒着青煙,裏面有喝酒劃拳聲不斷,黨員幹部正在爲革命工作艱苦奮鬥。
南關街五六百米處一片荒蕪,幾間土坯房已經倒塌,上滿落着不少麻雀。
柳夢蝶帶着我進來一條巷子,然後轉來轉去猶如走迷宮,我害怕迷路,緊緊跟在她身後。
巷子的盡頭,大鐵門上吊着鐵鏈,看起來有些陰森。
“柳夢蝶,你家在裏面?”
我看着那冰冷的大鐵門,心裏說不出的恐懼,全身的毛孔中析出了冷汗。
柳夢蝶點點頭,眼神有些憂郁,腳下的步子非常慢,似乎很不願意進去。
大鐵門是用手臂粗的鋼管焊接而成,将裏面和外界完全割開,形同監獄一般。
鐵鏈上鎖着五六把大鐵鎖,每個鐵鎖都有拳頭那麽大,看着讓人揪心。
鐵門的頂部,是沖天的尖刺,宣誓着此地不可硬闖,不然必死無疑。
透過鐵門望去,裏面有個小花園,青松翠竹依然生機勃勃,幾樹梅花點點腥紅,但陰森之氣實在是太重了。
柳夢蝶抓起鐵鎖磕碰着鐵門,發出了當當當的聲響,在幽深的巷子裏非常恐怖。
“來了!”一個女人跑了出來,大約有三十多歲,穿着棉衣,罩着黃褐色的外套。
“小蝶回來了?”女人看着柳夢蝶,和氣地說。
柳夢蝶踮着腳往裏面看了看,低聲對女人說:“張姨,她在家裏麽?”
張姨回頭看了一眼說:“嗯,她這幾天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呢。對了,你爸讓你回家之後給他打電話,說有要緊的事兒跟你說。”
說話間,三人繞過花園往裏面走去。
院子裏鋪着紅色方格的地闆磚,打掃的非常幹淨,不見一粒泥土,讓人感到非常拘束,有些無所适從。
汪汪汪……
一個半人高的大狗突然沖了出來,張着血盆大口,呲着牙吠叫着,雙目閃着兇光。
我吓得急忙後退幾步,這才發現大狗脖子上拴着很粗的鐵鏈。
這狗和鄉下的狗不同,長着很長的黑毛,體型龐大全身橫肉,猶如獅子一般,後來才知道是藏獒。
“巴拉,走開。”柳夢蝶踢了一腳大狗,那獒犬憨厚的伸着舌頭,哈着白氣。
張姨牽住了巴拉,我趕緊繞開往裏面走去。
這是一幢三層的西式老洋樓,白色的牆壁,挂着枯萎的爬山虎。
白牆剝落的地方,露出了灰色的水泥,墨綠的琉璃瓦閃着亮光,猶如一隻戴着綠帽子老斑點狗。
門口鋪着一塊紅色的小方毯,兩邊擺着幾盆山茶花,花瓣快要凋謝,卻還強撐着沒落下。
“葉恨水,你進來呀。”柳夢蝶進了大廳,然後回頭叫我進去。
大廳光潔的地闆磚,幹淨的纖塵不染。
再看看自己髒兮兮的布鞋,褲腳上挂着泥土,恐懼從四面八方湧來,生怕自己進去弄髒了地面。
“柳夢蝶,我想回去。”我怯生生地打量着大廳,心底實在是沒有勇氣。
“進來吧,我帶你到城裏玩幾天,你就回去。”柳夢蝶走出來拉着我的手,将我拽了進去。
張姨指着門後說:“那裏有拖鞋,換上吧。”
拖鞋?
我迷惑不解,見柳夢蝶腳上踏着一雙粉色的塑料鞋,原來它叫拖鞋。
我更加害怕了,忘記自己多久沒洗腳了……
我心裏忐忑遲疑不定,張姨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說:“孩子,别太拘謹了,換上吧。”
我點點頭,脫下了那雙大拇指漏洞的舊布鞋,紅着臉踏上了一雙深藍的拖鞋。
“扭扭捏捏,快去洗澡吧,臭死了。”柳夢蝶在我身上嗅了嗅,嬉笑着說。
一樓的角落裏,有一間很小的玻璃房,叫洗澡間。
放了熱水洗了澡,全身說不出的舒服,然後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在鏡子裏好奇地看了自己幾眼。
我小心地坐在了沙發上,屁股不敢坐實,生怕壓變形了。
張姨端着一個盤子,裏面放着一些水果,有些樣子奇怪,叫不出名來。
自小在山村裏,吃的果子都是自家樹上長得梨子,沒見過有這麽古怪的果子,好生驚訝。
冬季,除了冷凍的漿水梨,基本沒有什麽果子。
看着茶幾上那紅紅的顔色,忍不住直吞口水。
“這是火龍果,這是龍眼,這是栗子……”柳夢蝶說着,将幾個果子塞在了我手裏。
我咬了一口紅色的火龍果,有些沙,很酸,不過汁液很多,裏面非常甜。
柳夢蝶看着我,捂着肚子眼淚都笑出來了。
“葉恨水你好傻,火龍果要剝皮吃,哈哈哈……”柳夢蝶大笑着。
我臉頰火辣辣的發燙,估計臉早就漲得通紅了。
“哪裏來的蒼蠅啊,嗡嗡嗡真讨厭,吵得人睡不着覺。”
一個尖細的聲音從二樓傳來,房門吱呀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