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失魂落魄地癡傻了幾個月,隻覺腦子裏一片混亂需要整理。但是隻要稍一回憶,思維所觸之處都是痛心戳肺,确實不是整理心緒的時機。
簽子睡不着,便依鄭老所言,行功定坐。真元行起,循經走脈,返神内照,超然物外。
訣雲:能照之智本空,所緣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蓋無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蓋無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慮安然。外不尋塵,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
心法總綱雲:内六塵,外六根,中六識,去縛解粘,立登般若。
此番遭逢劇變,心神重創,運轉此訣本是有拔苦之意,想不到無意之間竟登空明般若之境。但簽子人在境中卻是渾然不覺,定境穩固,神遊物外。
鄭老也還沒有睡着,聽着他的呼吸轉作悠長綿細,幾不可聞,心中的驚訝又增幾分。這個年輕人刮淨了頭發胡須之後,雖然清瘦憔悴,但明顯不過二十幾歲年紀。想不到内家功夫竟是如此渾厚特異,若不是定境極爲空明澄淨,斷無這等異象。再加上他威鎮群獸,生殺予奪的神異之能,饒是鄭老見多識廣,也是半點摸不着頭緒,不由得大是好奇。
前幾個月獸潮鋪天蓋地,鄭老是早有預料的。這天下太平了上千年,卻在近二百年來出現了多次獸潮,一次比一次兇猛。衆說紛纭之下,他卻在曆次的獸潮之中覓得一絲天機。占算之後,便在二十餘年前就來到了這白蓮自由領。憑着一身醫蔔星相的本領折服領中居民,在此安頓下來。
二十多年來,他踏遍了這片山中的山水絕佳之地,藏風聚氣之所,便是想找到那獸潮的根源,希望能設法解危難于未起之時。二十多年,一無所得。誰能想到居然是蛟龍出世?想起那晚遙望湖中的驚心動魄之景,仍是心神震蕩,更想不到還有人欲捕此等兇物。
究竟是何人能掐算得如此之準,又有此等行動之力?
獸潮一出,天下皆驚。山水環合的白蓮領沒有遭受什麽損失,隻有一些從山頂上自由落體的野獸砸壞了幾處屋頂而已。山中消息不通,但是獸潮退去後他出去了一趟。不用仔細查探,隻要看見那範圍數十公裏鋪天蓋地的烏鴉,便知安平堡已經徹底毀滅。
想不到月餘之後,竟然還有幸存者流落到了白蓮領!鄭老的好奇心真是達到了極緻!
但這年輕人受創甚重剛剛蘇醒,又不能貿然相問。明日還是調配幾副甯神藥物,将養一段時間再說吧。
……
簽子卻沒有鄭老想的那般脆弱。定坐一夜,待得天明時自然醒轉,吐氣開聲,隻覺心神清爽了不少。這門師傳心法定心拔苦,解戾分頑,效果竟是十分地好。雖然心中仍是痛苦不堪,但逝者已去,生者當自強,癡頑之心已解大半。
隻是如今世間舉目無親,獨身一人,空落落地不知何去何從。醒來之後想了一會,又怔怔地落下淚來。
鄭老并不驚擾于他。天明之後不一會,便有寨中之人過來相問,今日是否能出去狩獵。鄭老思量了一番,認爲可去,隻是吩咐他們加倍小心,多派人手。
一邊呆坐着的簽子聽着他們交談,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四五歲小女孩的痛哭模樣,便起身說道:“我也去。”
鄭老有些吃驚,卻隻是搖頭,慈祥地看着他說道:“你若去,當然好。隻是你心神未穩,不宜做殺戳之事,休息幾日再說。”
簽子卻堅持道:“這段時間幸得大家照看,秦照感激不盡。此時身體已好,若是不做些什麽,心中更是難安。”
“哦,原來你叫秦照。”鄭老說道。
“是。”
“前日之事,你可還記得?”前日他狂性大發,殘忍地虐殺狼群,鄭老便試着問了一句,激他一激探他心神。
“記得……鄭老放心,我再不會那般失控了。”簽子平靜說道。
“好!很好!”鄭老這下是真吃驚了,拿起空空的煙袋一陣猛嘬。
“真是個好孩子,你願去,那便去吧。”轉頭又吩咐過來請示的人:“二壯,你多帶些人手,準備繩索擡杠,跟着秦照去吧,早去早回。”
這二壯有點莫名其妙,跟着這個怪人,哦不,秦照去?多準備繩索擡杠是什麽道理,怎麽這麽高深莫測呢。
但鄭老發話,隻管照做就是了,當下應了一聲,便撓着頭皮去準備去了。
吃罷早飯,帶上幹糧,一行三十多人的狩獵隊伍出發了。簽子平靜謙遜地與衆人見禮已畢,随便選了把長刀便當先而行,向山口走去。
鄭老看着簽子遠去的背影,驚訝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這個年輕人心志之堅,前所未見,更兼内功深厚,身懷異寶懾伏群獸。若說一個區區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能做到這般地步,是因爲天賦如此,他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活了這麽大年紀,天賦異禀的奇人見得多了,從來沒有奇到這種程度的。他心中濃重的好奇心,不由得又增加了幾分。
而相比鄭老的好奇,一行狩獵之人就是震驚了。
自出了山口之後,隻見這名叫做秦照的年輕人一馬當先,所過之處群獸驚慌,飛鳥走避。那些奇形怪狀的生物他理也不理,刀光閃過,便是一隻野獸伏誅。野豬,榛雞,油獾,花鹿,各種都是肥美可口之物。而且他也從不多取,便是遇到鹿群,也隻取一兩隻,深得狩獵之道。
一路之上那些野獸任他宰殺,毫無反抗,談不上任何危險。令人震驚之餘更奇怪的是,這年輕人好像知道哪裏有什麽,比他們這些長年生活于此的人都清楚,穿山覓路,尋到滿意的獵物就是一刀。衆人跟在他身後,光是收拾打包,都忙得不亦樂乎,更不要說幫忙了。
不到中午,一行人便滿載而歸。衆人回來的路上都是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這是打獵嗎?這是白撿呀!比割草都容易些。這個前日還是邋遢無比的怪人,今日翻身一變,就成了神仙下凡。衆人震驚之餘也不自覺地有些敬畏,都是互相小聲地交流着,猜測着這個神秘的年輕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簽子耳聰目明,大家的小聲交談,他自然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也十分驚異,前段時間迷了心智,慒慒懂懂尚不覺得如何,今天一試,便知異常。爲何那些生物,見到他便乖乖束手,引頸就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心中一動,便溝通魂甲——大少,是你的在天之靈,護持于我麽?魂甲沒有回答,響在他腦海中的仍是那一聲震撼嘶鳴。
簽子還不覺得如何,隻以爲這是蔣大少那把魂刀的特異之處,畢竟他從未用過魂器。但走在他邊上的幾人,卻忽然手腳一軟,肩擡手提的獵物灑落一地。
簽子愕然,隐隐有一道靈光劃過,趕緊幫忙撿拾獵物,問道:“怎麽回事?”
有一人說道:“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是一陣心慌,手腳就軟了。”另外幾人紛紛稱是。
難道……簽子緊張而又疑惑的心思不自禁地又探向魂甲,又是一聲嘶鳴。
幾個正在撿拾獵物的人頓時一屁股癱坐到地上,就是其他離得遠些的人,也覺腳軟。這下他們清楚了,全都驚駭地看着簽子,張口結舌。過得一會才有個家夥抖抖索索地指着簽子說道:“妖……”
“妖個屁啊!”邊上一個年紀稍長的人重重地扇了他一下,喘着氣道:“你腰怎麽了,趕緊的,起來呀!快些趕回寨子裏,還來得及吃午飯!”
衆人手忙腳亂地收拾好獵物,低着頭一聲不吭,全都蒼白着臉往寨子裏疾趕,倒把簽子落到了後面。
簽子又不傻,撓着頭奇道:妖什麽,妖怪?哪來的妖怪,說我嗎?這魂甲有些奇怪而已,怎麽是妖怪了?
遲疑了一會,不明所以,扛起剩下的那隻野豬,快步跟上衆人。跟得近些,衆人速度便愈發地快了,最後甚至跌跌撞撞地跑将起來。也不知這三十多人擡着近兩千斤的獵物,如何還能跑得這般快法。趕着吃午飯,也不用這麽急吧?
……
一行人狂奔入寨,舌頭都吐得老長,老遠便尖聲喊着鄭老,聲音都變形了。
倒把寨子裏的人吓得不輕,見他們又是不到中午便狂奔而回,還以爲和前幾天一樣有人受傷呢。鄭老也早已聽得動靜趕了過來,點着人頭一數,都好端端地呀?收獲倒是不小,跟他預計的一樣,衆多獵物堆得小山也似。但看衆人臉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的,一點都不像高興的樣子,不由十分納悶。
簽子也跟了上來,把扛着的野豬往獵物堆上一扔。那個二壯便急忙把鄭老拽過一旁,吐着舌頭說了幾句什麽。
鄭老怒斥道:“胡說八道!”撥開二壯來到簽子面前,說道:“你怎麽吓到他們的,我看看。”
簽子心中也稍稍有數,哭笑不得,便照樣施爲,溝通魂甲。
周圍衆人頓時轟然“哦”地一聲潮水般向後退去,連鄭老都蹬蹬倒退兩步,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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