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号實驗體呢?”
“昨天就死了,實驗失敗。”
“好吧,換九十三号繼續。”
……
迷糊之中,他隻聽到這樣的對話,然後就感覺自己像是鹹魚一樣被擺弄着放到了一個冰冷的地方。
他來自哪裏?爲什麽在這裏?甚至他叫什麽名字?
這些複雜而哲學的問題一個也回答不出來。
空蕩蕩的腦袋沒有任何關于人生的記憶,更遑論幸福與痛苦。
九十三号實驗體,這仿佛就是他的唯一記号。
指尖一痛,仿佛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穿,那深入的程度差點碰到指骨了。而做這件事的人顯得漫不經心,直到溫熱的血液都流到手腕了,才想起來用什麽東西接住。
隻是接好了鮮血,這人竟然連個棉花都不給按一下。鮮血一點一滴落在地闆上,九十三号聽到了血花濺開的聲音。
沉重的眼皮隻能勉強擡高一點,唯一看得見的隻有昏黃的燈光和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爐。
“好吧,看來确實是被當成畜生對待了。”九十三号在腦海裏這樣想着。
也不知道是天生樂觀還是後天淡然,意識到這麽讓人絕望的情況,他竟然還能在嘴角彎出一個細小的弧度來。
隻是來往的人影都是急匆匆的,沒人注意到他的變化,倒是那個火爐的一點點溫度變化都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也不知道被擺弄了多久,隻覺得手上的血迹都已經幹涸結痂,九十三号才感覺到自己被人擡了起來,将他的手臂按在了一塊灼熱的金屬上。
痛楚傳來,九十三号看到了皮肉在烙鐵之上冒出青煙,滋滋聲響,血腥和焦臭的味道讓他精神一振。
略帶麻木地看着這一切,他甚至連憤怒的情緒都沒有生出來。
九十三号沒能看到自己的手臂上被烙上了什麽,但從今天起,他就有了一個新的名字——荊轲。
再次醒來的時候,九十三号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牢房之中。如果說九十三号是一隻困在井中的青蛙,那這個牢房就是他的世界。之前在迷糊之中看到的一切,僅僅是青蛙夢裏看過的天之一隅。
九十三号摸了摸手臂上的那個烙印,雖然傷口已經結疤,但依舊很痛。尤其在麻藥消退之後,這種嚴重的燙傷讓他輾轉難眠。
曾經有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的人來詢問他的傷勢,問了九十三号一堆問題之後,隻是在厚重的本子上記錄了答案。而期望中的止痛藥或者治療,也僅僅是奢望而已。
疼痛讓九十三号睡不着覺,而面對連灰塵都已經無比熟悉的牢房,實在沒什麽事情能夠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所以他隻能将目光放在手臂的烙印上。
這個烙印不屬于任何一種文字,也不是什麽邪教組織的徽記。九十三号發誓他絕對沒有看過類似的圖案,但卻在看過一眼之後,就能夠清楚地理解其中蘊含的意思。
荊轲,一個堪稱傳奇的名字,他的故事很短,但曆經數千年也并未失色。
這個烙印短小得就像一個單字,但每一個轉折,粗細的變化,甚至筆畫之間但空隙,都異常飽滿地向所有人訴說着一個精彩地故事——屬于荊轲的故事。
這種文字是有魔力的,能讓人深深地陷入其中。不僅僅是讀懂字面上的意思,更是一眼就能将這名字背後的故事印在心底。
九十三号甚至突然有種古怪的感覺,莫非他就是荊轲?不管以前是不是,這個詭異的烙印,仿佛要将這個名字絲絲縷縷地篆刻到九十三号的靈魂之中,讓名字與人再也不分彼此。
不知是痛楚帶來的幻覺,還是失眠太久的癔症,九十三号仿佛看到了一條泛着凄涼氣息的河流,聽到了一句滄桑悲壯的歌謠: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帶着這種奇妙的感覺,九十三号艱難地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豐富起來,每天有人準時将自己帶到實驗室裏,然後開始測試各種身體機能。
力量,反應速度,心跳,血壓,彈跳力……然後是千篇一律的抽血,記錄,測試,再記錄。雖然很無聊,但比起以往無盡寂寞的囚禁,九十三号更喜歡這種有事情可以做的感覺。
隻是九十三号敏銳地感覺到,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在接受測試的時候圍觀者越來越多。一開始的時候隻有他和兩個白大褂,然後變成四個、八個、二十個……直到現在,他粗略地掃視了一眼,竟然有上百人在圍觀。
而這些人的目光仿佛帶着熱量,讓他感覺已經漸好的烙印再次變得灼熱,這種熱量仿佛要滲入他的骨頭之中。然後他就開始做夢,各式各樣的夢,而大多數是刀光劍影,衣袂飄飄的驚險故事。
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越來越靈活,一種力量似乎随着荊轲這個名字進入了他的體内。
這種力量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素質上的變化,還有一種空虛的感覺。九十三号握住冰冷的鐵闌珊,總有一種忍不住要将它拔出來的沖動。甚至吃飯睡覺的時候,他都會忍不住揮舞手中的塑料勺子,最後頹然地将它折斷。
九十三号覺得,他欠缺了什麽,所以這些新生的記憶是那麽支離破碎,讓他永遠無法自稱荊轲。
被烙印之後的第七十五天,九十三号再次被放到了手術台上,沒人跟他解釋接下來要做什麽,但那一排冷冽的手術刀彰顯着他即将面臨的可怕命運。
隻是,九十三号絲毫沒有感到害怕,他看着那些手術刀,将那些身穿白大褂帶着口罩的冷血者都忘記了。雙手興奮地顫抖着,一種已經無法抑制的欲望從他的内心深處湧出。
其中一個白大褂拿起手術刀,無影燈在刀尖處反射出一點寒光,将九十三号的眼神點亮。
刀鋒落下,握刀的手穩定有力,而且經驗豐富,這個軌迹将會在九十三号的胸前劃出一個完美的創口。隻是清晰的脫臼聲響起,這柄手術刀被一隻更穩定更有力的手握住了。
握刀的隻是四根手指,大拇指因爲脫臼而無力地彎曲着,九十三号就是憑着拇指脫臼才将手從手铐之中抽出來。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九十三号的大拇指竟然咔哒一聲,憑借着肌肉的力量自動複位。手術刀瞬間便換了一個主人,然後化作一道弧光。負責解剖的白大褂沒有時間尖叫,便看到這道燦爛弧光劃過了自己的頸部動脈。
新鮮的血液噴濺而出,将所有人都吓退幾步。束縛着身體的皮帶被手術刀割裂,九十三号便如同一隻脫去牢籠的野獸,爆發出積聚已久的憤怒。
與鋒利的手術刀相比,人體是脆弱的。刀鋒過處,鮮血飛濺,房間之中五個白大褂就全部被九十三号割破了喉嚨。原本銀灰色冰冷的手術室,灑滿了鮮紅溫熱的血液。
不過九十三号的動作再快,也逃不過無處不在的監控。等他擦幹手術刀上的血迹,刺耳的警報就響起了。
九十三号憑借着自己的記憶,沖出手術室之後就向着最有可能的逃生方向跑去。他甚至不知道這走道的盡頭是什麽,但他迫切地想離開這個地方,去品嘗自由的滋味。被囚禁的人,又怎麽配得上荊轲這個名字。
九十三号一直覺得自己還缺乏某種東西,才能跟這個名字完全融合在一起,或許缺少的就是自由這種奢侈的從未擁有過的東西。
打開了走道盡頭的那扇門,出現在九十三号面前的并不是出口,而是一個正在靜靜看書的中年人。九十三号眼神銳利,很清楚地看到,那一本厚厚的書竟然是他的體檢報告。
這一位坐着的時候顯得文質彬彬,但看到九十三号之後就站了起來,氣質突變,一種縱橫無敵氣勢就向着九十三号壓來。
他随手扔下關于九十三号實驗體的情況報告,然後說了一句話:“一群蠢貨,除了抽血就是切片,既然是荊轲,怎能沒有劍?”
九十三号,或者說荊轲,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渾身一震,心靈之中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荊轲知道,這種感覺名爲渴望。
他終于明白過來,真正的荊轲根本不會在意是否身陷囹圄。即使是必死無疑的刺秦大計,荊轲也能義無反顧。所以他這一路逃離,隻是屬于九十三号的意念在作祟。
作爲荊轲,心永遠是堅韌而自由的,肉體上的囚禁根本影響不了那一顆無塵的劍心。
中年人沒有廢話,将腰間一柄沒有任何裝飾的劍扔給他。在手握劍柄的那一刻,他才感覺自己真正的活了過來。那些紛亂斑駁的記憶,統統被一根線串聯了起來,成爲了一個完整的人生。
劍鋒,出鞘,帶起一抹璀璨的光,燃盡了數千年的滄桑和幽囚的寂寞,化作撕裂枷鎖的一劍,直指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