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當即叫來書啓官起草谕令,并字斟句酌地指導:
“第一條注明一下,‘龍蝦精神’要思想健康,對仗工整,精煉易記。”
“宣傳這塊加一句,每個縣至少要培養五十人以上的宣傳骨幹,每名骨幹每月至少上交一篇宣傳作品,完成情況與考功挂鈎。”
“這裏補充一點,彙報演出的人員要精挑細選,确保身高、體重、膚色、動作、表情的高度統一。”
“還有,大讨論活動要拿出具體方案,教育學習要有詳細計劃,心得體會不得少于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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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玩意,廢話連篇的打油詩都能折騰出這些來,有意義嗎?”丫頭的心裏話終于沒能憋住沖了出來。
呆頭呆腦的書啓官掰着指頭把丫頭的話輕聲複述了一遍,認真地搖搖頭:“這才二十四個字,算上标點符号也才二十七,根本不夠五百。”
四位先生可炸開了鍋,“好你個狂徒!膽敢如此目無君上,侮辱文學!”“無知小兒!不懂欣賞詩歌也就罷了,還出言不遜,真是沒有教養!”“大逆不道的東西!真替你爹娘感到害臊!”
皇犬忠一言不發,臉上陰雲密布,本就醜得肆無忌憚的五官因憤怒而變得更加猙獰可怖,金燦燦的手指在象牙扶手上摩挲着,發出輕微的吱吱聲。此刻我隻顧着幫丫頭招架四位先生的口水,全然忘記了皇犬忠的“絕技”:他對誰發怒,誰就要遭殃。
果然,還沒等皇犬忠發話,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貼身護衛就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有的沖開暗門魚躍而出,有的順着繩索從天而降,有的掀開地闆拔地而起,還有兩個家夥竟然從那裝滿花瓣、牛奶和姑娘的大池中蹦了出來。
這些人右臂上纏着“貼身護衛”的袖章,頭上戴着儀仗隊騎兵的銀盔,身上穿着令金牌乳娘都自慚形穢的飽滿胸甲,四肢裹着刀槍不入的真皮護具,從池中蹦出的那兩位還不停地往外冒牛奶,淌了一路,活像兩隻大蝸牛。但他們比蝸牛的身手敏捷得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我和丫頭撲倒在地,五花大綁,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幹淨利落,一看就知道演練過無數遍。
亞伯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懵了,先是呆若木雞,繼而欲言又止,最後竟汗如雨下抖如篩糠起來。看來皇犬忠這一怒是前所未有,丫頭那句話深深地傷害了他細膩柔軟的心,指望亞伯求情基本不可能,别害他一起受罰就不錯了。
皇犬忠冷冷地沖程先生點了點頭,程先生便朗聲宣判道:“亵渎聖上,大不敬,杖斃!”
我一聽“脹斃”,以爲是要用各種吃的把我倆撐死——那倒不失爲一種美妙的死法,何況我還練過運氣之法和忍抑之術,肚腹伸縮自如,想撐死也沒那麽容易。直到看見一隊行刑人舉着又長又粗的水火棍出來,我才意識到大事不妙,開始掙紮,可手腳都被綁得緊緊的,根本無法出招。如果不出意外,我的江湖之旅就要終結于此。
意外還是不出意外地出現了,這要感謝行刑人對程序的執着。要是他們一上來就二話不說梆梆梆一頓亂拍,我和丫頭必死無疑。可根據杖刑的标準化程序,第一步先要認真清洗水火棍,除去上面細小的倒刺、木屑,檢查有無蟲蛀、褪色、腐爛等現象,确保杖刑的安全性;第二步是将犯人的外褲褪至膝蓋以上七點五寸的位置,不能多一寸也不能少一寸,檢查内外褲之間有無暗藏隔闆,以及臀部有無人造填充物(這一點是專門爲做過整形手術的女性囚犯準備的,又是那個金三變惹出的麻煩),從而确保杖刑的專業性;第三步才在一名指揮官的帶領下開始用刑,這行刑指揮官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必須形象氣質俱佳,不酗酒不熬夜,沒有咽喉炎,并且獲得由太樂府核準頒發的指揮資格證和二級以上聲樂證書,具有敏銳豐富的樂感、熱情奔放的性格和細膩精準的指揮技巧,這都是爲了确保杖刑的藝術性,指揮的口令也分爲很多種,比如“一二三打,一二三打”、“一打打,二打打,三打打”、“打打打打打打”等等,極富韻律,圍觀的人們常常會身不由己跟着節拍翩翩起舞。
這一套精緻的程序是那位程先生的得意之作,出台的原因是以前地方官府審案時經常對不認罪的犯人用杖刑逼供,随口一句“往死裏打”結果就真的把人打死了,上報的時候還要費盡心思,寫成“暴病身亡”、“畏罪自殺”、“羞慚而死”、“喝水嗆死”等等,很是麻煩。曾有巡按禦史質疑“暴病身亡怎麽會屁股全爛”,衙門就解釋“因爲得的是痔瘡,犯人不講衛生自己摳爛的”。新上任的刑部尚書覺得這樣搞來搞去太沒有工作效率,也不利于内部團結,于是要求統一規範操作,這才有了标準化程序。
所以,在行刑人扯下我褲子的那一刻,事态出現轉機,嚴格落實标準動作的行刑人幫我完成了脫殺技的标準動作,接下來就看我扭轉乾坤吧!
我當即運氣、發功,可是,周圍的敵人竟紋絲不動,咦?似乎還差點什麽,對了!一脫一提才是完整的程序,可我手腳動彈不得,拿什麽去提?
關鍵時刻,一個屁救了我們。這絕不是什麽急中生智,而是真的慌到屁滾尿流的地步了,我忍不住放了個屁。幾天前,考慮到一路上找吃的很不容易,丫頭就把我們沒吃完的恐貓肉做成了肉幹。這東西又硬又澀,極難消化,連放出的屁都奇臭無比。那些行刑人瞬間崩潰,也顧不上什麽标準程序和執法形象了,紛紛丢掉水火棍,抱頭掩鼻,嘔吐不止。離我最近的一位行刑人發揚了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拼死力堵毒氣源,撲上來将我的外褲往上一拽到腰際。
但爲時已晚,脫殺技已經啓動!
這位撲上來幫我穿褲子的行刑人被噴薄而出的強大氣流頂上了半空,嗷嗷叫着穿破窗戶飛了出去。另外一位行刑人企圖對丫頭動手動腳,也被我一招挂到了橫梁上。其他行刑人也都不堪一擊,倒是四位先生的表現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鄂先生最先出手,他雙掌一拍圓鼓鼓的肚皮,開始大口大口地吸氣,隻吸不吐。隻見那肚皮急速膨脹起來,瞬間變大好幾倍,兩條腿和脖子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手臂和腦袋也漸漸被吞噬,整個人就這樣鼓成了一隻巨大的肉球,感覺随時要爆炸——他該不是想用這個肚皮炸死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