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沒有一點指引的星光。安林想到那次在星雲裏值勤，和現在一樣，方圓十萬光年裏，沒有星星，隻有一片混沌。

但經過羅開的初次探測，這絕對是個密封空間。

兩艘救生艙已經牢牢地綁在一起，羅開有個很大膽的想法，那就是朝一條直線往前飛。安林同意了羅開的建議，但安林很清楚，空間無所謂直與不直，如果這是一個封閉的引力場，那就算按直線往前飛，最終兩艘救生艙也隻能耗盡能源而再次回到出發點。

兩艘救生艙各打開一側引擎，向前飛去。

“其他戰友有消息嗎？”安林直視着四周，雖然他什麽也看不見。

“沒有，也許活着，也許死了。”羅開努力控制着兩艘救生艙的航向。

“假如他們活着，也許也在這個密閉空間，也許和我們一樣，正沿着某條直線飛去。”

“直線與直線相交的可能性是多少，安林。”

“零。”

“那隻能認定他們死了。”羅開的額頭滲出汗珠。

“戰争結束了嗎？”安林問道。

“不知道，也許我們經曆了時空轉換，現在的時間與空間對我們來說都沒有意義了。”羅開拍打着救生艙的操縱杆，這小玩意兒在他的大手掌裏跳躍着。“安林，生命教裏有沒有提到天堂和地獄？”

安林看着這勇士，“死亡的盡頭才有天堂和地獄，我們沒死，所以我們絕不是在地獄裏。”

羅開長長吸了口氣。然後關閉引擎，關閉一切能源系統，救生艙悄然向前滑去。安林深深地飄在一個角落裏，時不時撫mo着頸前的一顆小石頭。這粒小石頭是112号據點在塔斯特五号紮根時被安林發現的。當時，黃沙漫天，安林駕駛着112号飛向塔斯特五号表面。突然他好象看到一點亮光在漫漫沙塵中閃着光，就好象是遠航的引路燈。于是，112号在這點亮光中降落。安林身着宇航服，第一個走出112号，就在他的腳邊，他發現了這顆與衆不同的小石子，他拾起它。這是一顆無規則形狀的半透明石頭，看上去并沒有特殊之處。但這是安林參加戰争以來，第一次遇上的塔斯特物體，父親曾經說過，要相信第一次你所見過的東西。于是，這小石頭成了安林的幸運物。

112号被擊毀，但安林還活着，這就是幸運物的保佑。

空間探測器顯示，已經到達該密閉空間的邊緣。突然，整個空間似乎都顫抖了一下。然後，羅開面前的定位系統閃過一絲信号。羅開立刻将信号暫停，這是此密閉空間的全圖。

定位系統顯示，這是一個橢圓形的空間，四周是密封的，隻有救生艙右側有一個小口，大塊大塊的不明物體正從空間外投進來。

“那是什麽？”羅開問安林。

安林從幸運物的遐想中緩過來，“能不能近距離掃描？”

“沒辦法，空間重又關閉了，定位系統無法掃描。”

安林靠近點看，不明物體呈不規則形，看起來像是小塊的太空垃圾。但這絕對不是太空垃圾自已闖進的空間。安林仔細分辨着，終于他認定，這些不過是小塊的岩石而已。

“不會是水星編隊的其他救生艙吧？”羅開眼前突然一亮。

“不是。”安林打破了羅開這一幻想，“打開按照燈。”

一束微弱的燈光向密閉空間的邊緣射去，邊緣并不光滑，相反，表面由一根根無規則的岩石柱子組成。安林看出來，這種表面是專爲消除第二地球定位系統而設置的。他心裏涼了，這裏并不是垃圾場，而更像是監獄，一個超級監獄。安林朝羅開求助地看去，正好與羅開的目光相遇，不祥的感覺籠罩在這兩位剛經曆生死的夥伴頭上。

“羅開，不管怎樣，根據緊急自救原則，着陸。”安林迅速掙脫恐懼。

羅開向左側拉動操縱杆，動力系統打開，救生艙離開滑行軌道，向左平滑地轉個彎，沿着猙獰的表面緩緩靠近。

“抛錨。”

救生艙甩出一個抓鈎，抓鈎牢牢地抓在岩石塊的縫隙裏。救生艙輕輕抖動，停在一個稍大的岩石塊前。

安林和羅開小心地打開艙門，飄向右側的那塊岩石。他們仍在失重狀态中。依靠救生艙的微弱燈光，安林仔細研究着岩石表面。他驚訝地發現，岩石表面并不堅固，而是漂浮着一層松軟的粉狀物。

“這裏不是真空，一定有空氣存在。”安林說道。

“不可能，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探測過了，一定是真空，至少是類真空狀态。”

“你再測一次。”

羅開宇航服内伸出一根白晃晃的探針。

“安林，安林，這裏有空氣。”羅開大叫。

“先是真空，然後是空氣，我們走的是一條直線，至少是一條等空間線。這說明什麽？”安林盯着松軟的岩石自言自語。

“可這裏的空氣爲什麽就到不了真空地帶？”羅開也迷糊了。

在一個沒有引力的地方，空氣肯定是從壓力大的一點流向壓力小的一點。這是宇宙中的人人皆知的常識。但常識在這個密閉空間卻成了最不可思議的東西。

安林在沉思中拍打着岩石表面，激起一片片塵埃，這些顆粒極微小的塵埃在這個沒有引力場的表面飄浮，有些甚至于向救生艙的尾部飄去。

“互相矛盾的宇宙規律中，隻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幹擾。智慧生命利用規律對規律進行的幹擾。”安林推斷，“如果我們這個究竟是個盒子，那盒子外，應該有個更強大的規律在支配着它。可這些不明智慧生命爲何要創造這麽一個大空間，難道僅僅是爲了囚禁第二地球的戰士？答案是否定的，根據這個無引力地區是一條直線來看，即使我們的其他八個同伴也在這個空間，他們也隻能按照我們的飛行軌道滑向這個終點。那這個究竟是用來做什麽的呢？”

羅開被安林的話迷糊了，半響才說道：“囚禁第二地球的戰士，現在與第二地球公開爲敵的隻有斯達。難道，這是斯達人所建？”

安林突然産生一種被耍弄的感覺，似乎自己成了斯達人的玩物。

就在安林與羅開陷入沉思的時候，三塊不明物體悄悄向這點黑暗中的亮光滑來，最後隐隐停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面。

“安林，要不要沿着岩石表面到其他地方看看。這裏怪異得很。”羅開問道。

安林的目光恰好盯在不明物體隐藏的方向，但他在亮處不可能看清黑暗中的物體。“我們去看看。”安林伸出右手，羅開也向安林伸出右手，兩隻大手在這點亮光中緊緊地握在一起。

安林與羅開進入救生艙，打開動力系統，向左繼續滑行。

“引力計顯示引力場存在，方向爲右側表面。”羅開轉頭對安林說。

安林心放下了一截，有引力，就有着陸點，就有堅實的大地。不管這大地上将有多少危險，總是比懸浮在一片黑暗的不明空間裏感覺好得多。

“我要打開着陸架，保持平衡。”安林按下了着陸的綠色鈕。

帶着滑輪的着陸架從這兩艘救生艙的底部伸出來，在松軟的岩石表面輕輕劃過，留下六道劃痕。引力場并不強，但安林已經有上下之分的感覺了，這感覺就像是突然重回人間，上有天空，下有堅實的大地，而自己，就活生生地存在于天與地之間。

“能源不多了。這救生艙隻能依靠機械運動。”羅開嘟哝着。

“最簡單的就是最安全的。羅開，這可是戰前培訓時聽過的一條基本原則。”安林看着羅開的表情，嘴角展露出一絲笑容。羅開心理狀态已經回複如初了，不再那麽緊張，這是好事。

“多虧了這最簡單的機械，否則我早見神族去了。”羅開眼睛眨巴着說。“雖然神地和神族是人類與能量人最向往的地方，但我還是覺得第二地球的土地最養人。”

安林突然想起來，羅開有一位漂亮的妻子，或許還有一個兒子或女兒。這些，羅開從未在安林這個年輕的上司面前提起。

“你的兒子多大了？”安林突然問道。

羅開臉色突然沉下來，沒有回答。“安林，參軍以來，我的身後就隻有第二地球，沒有兒子，也沒有妻子。”

安林面露難色，尴尬地笑笑。“我的身後也隻有第二地球，但我的身後比你的東西可多些，我還有我的故鄉閉合系。我還有我的父親，還有我死去的母親，當然，我的身後還有我的死亡。我的身後還有我死後朋友們爲我滴下的淚。”

羅開打斷了安林的話，“聽，安林，救生艙後好象有聲音。”

安林将下面半截話活生生咽下去，救生艙裏突然靜下來，安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快速而有力。安林朝後看去，除了救生艙照亮的一小片岩石表面外，隻有黑暗。

黑暗裏似乎有一雙眼睛。四周的黑暗裏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安林渾身顫抖了一下，全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

救生艙裏，突然響起了熟悉的歌聲。

山在戰士的腳印下旋轉

獸在無底的山洞鳴哀

藍天後的衆星啊

那是戰士們遠方期待

生命之海的浪花中

閃過大地和水的七彩

陽光撫慰濕潤的土地

向手指的方向，出發，出發

……

歌聲幻化成黎明的第二地球，甯靜祥和中卻透着無比的激情。

這首戰前的曲子，曾經激勵了多少第二地球的勇士們飛向戰場啊。它，曾給多少深陷絕境的戰士們以生活的希望。現在，這兩個艘弱小的救生艙裏，這歌聲如同一縷光線，刺破沉重的黑暗。不再恐懼，不再絕望，我是勇敢的戰士，我是最有力量的戰士。安林的眼裏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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