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萬艘戰艦從第二地球的網狀陣地上飛向塔斯特星系。

塔斯特星系的另一側，斯達人的戰艦早就嚴陣以待。它們排成金字塔形，塔尖向着塔斯特星系。

安林駕駛的戰艦位于第二方陣，羅開正領着一班新戰友坐在炮手位置。安林手心不由得冒出冷汗，心在顫抖，但雙手卻穩穩地握在控制盤上，沒有絲毫抖動。

後方，透過水星編隊的陣地，能看見一方一方的星空。星星們不眨一下眼，從陣地的網格裏偷窺着小小的塔斯特星系，偷窺着這裏将要發生的死亡。

安林默念着第一教義，“生命延續是大意義。”哪怕是爲了這個教義，都應該活下來。

第一方陣加速向前沖，它們已經掠過塔斯特五号行星，正處塔斯特四号軌道，向塔斯特三号沖去。安林的左側就是塔斯特五号灰色的身影。整個第二方陣都隐在它巨大的背影裏。在塔斯特五号夜空裏的數秒鍾就象數年一樣漫長。終于，塔斯特太陽跳入安林的眼睛。

“那是太陽啊！”安林産生錯覺，似乎回到了第二地球，看到第二地球的日出了。

羅開坐在第一炮手的位置，朝控制台上的安林大叫，“安林教士，坐端正，腳放平，讓他媽的斯達人看看第二地球的戰士。媽的，讓一級毀滅武器燒他媽的屁股，如果斯達人有屁股。可我想不通，爲什麽主教就不讓我們打開一級毀滅武器。”沒有一級毀滅武器，這場塔斯特之戰就如同遠古的冷兵器時代。那還是一萬年前，隻有古地球和古地球上的古人類，如果算上古地球上的古能類的話，太陽系中隻有兩類智慧種類。羅開對一萬年前的曆史知曉得并不多，他想，那古人類，也許就和現在一樣，排成一排排，舉着刀，向對方沖去。

安林很聽話地坐端正，要死也要死得有模有樣。

塔斯特五号被遠遠地抛在第二方陣身後。而此時，第四方陣正處于它的背影中。

斯達人戰艦的速度明顯要慢得多，他們的錐形方陣似乎沒有移動一般。

第一方陣向左掠過塔斯特太陽，第二方陣緊随其後向右側掠過塔斯特太陽，很快呈梯形縱隊散開，向斯達人金字塔形的陣地包抄上去。斯達人還在等待着，面對人類強大的武裝力量，集中優勢兵力突破第二地球的武力才是制勝的唯一方法。塔斯特太陽仍然不緊不慢地照在這片太空。它如此巨大，似乎塔斯特星系和天空裏的其他星星都會向它屈服。但它又是如此渺小，一個體重僅60公斤的人類，提着一支十公斤的一級毀滅武器就能将它分崩離析。但這次，教會有令，不能毀滅塔斯特現有的太陽與五顆行星。

不過一小時十四分鍾，第二地球艦隊呈半圓形将斯達人的編隊牢牢罩住，就像一隻手抓向樹上的紅蘋果。

時間像是被宇宙的巨手掐得窒息一般，突然，宇宙的巨手松開，時間如同窒息的氣息一樣爆發。激光，爆炸的火光，也在同一時間爆發。斯達人的金字塔不顧一切向前推進，塔尖上的戰艦爆炸後，後面的戰艦立刻補上那個位置。第二地球半圓形的包圍圈散開，一束束激光炮如暴雨般向金字塔的頂端射去。

塔斯特二号行星沿着億年不變的軌道向戰場移來，與戰場比起來，它小得如同蜂群裏一隻糖球，稍不留神，就将被上萬艘戰艦炸得粉碎。

安林前胸緊緊貼在控制台，頭緊緊地靠近屏幕，似乎這樣才能看得更清楚敵手。

“死吧！”羅開大吼一聲，拉響了激光炮。

“死吧！”“去死！”……他身後傳來顫抖的吼聲。

八束光從112号射向不遠處斯達金字塔的一側。

“命中率50％，擊毀2，擊傷1”安林面前閃過即時反饋。

“好樣的！”安林緊張的神經終于松弛點。就在這時，一個閃光點正朝112号快速移動，紅色的虛線正對112号艦體。安林反射性作出判斷，這是位于側後方，金字塔頂點附近的斯達人在回頭向112号進攻。

“驅避！”安林向右拉動控制杆，112号側向變形，斯達人的導航彈從112号的腹部劃過。安林心驚得似乎會跳出來。

羅開臉色刷地一白，“去死吧！”似乎發射杆就是該死的斯達人一般，狠不得一把拉到底。他咬着牙，狠不得一口嚼碎斯達人的戰艦。

“人形編隊！”第二方陣指揮艦傳來戰後第一條指令。

安林輸入17号指令。

836号、348号、392号、235号正同時變形，836号沖上前作爲領頭雁，112号及348号爲左側翼，392号及235号爲右側翼。

進攻開始了。

836帶領的五編隊如一把尖刀向金字塔刺去。

“命中率83％，擊毀2，擊傷4”

“命中率74％，擊毀1，擊傷2”

“命中率96％，擊毀5，擊傷6”

……

命中率越來越高，五編隊與斯達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終于，斯達人似乎察覺到這是一個異常緻命的敵人，小範圍内放棄了隊形，向五編隊反撲過來。斯達人的戰艦胖胖的圓形，不時伸出一根天線接收器。安林立即反應過來，這接收器是斯達人的聯絡工具，沒有這工具，斯達人的智力頂多與第二地球上猩猩的智力相當。

“瞄準接收器！”羅開向身旁的新戰友大叫，“開火！”

“是！”“是！”“是！”……

三艘斯達戰艦的接收器被炸毀，它們如同傻子一樣一動不動地停留在原處。随着羅開的一聲怒吼，三束激光同時向這三艘胖斯達戰艦射去，三艘戰艦同時爆裂。

但三艘戰艦的位置很快被十四艘頂替。它們如蝗蟲一般撲來，領頭的一艘被836号擊中，向右側墜去。可斯達人的第二艘戰艦在領頭的掩護下，正好撲到836号的艙前。一顆火炮從斯達戰艦上飛向836号。

“啊！”安林驚叫。

836号避無可避。836号艦體在112号的右前方爆發了一條裂縫，裂縫裏透出刺透時空的亮光，迅速解體。836号的信号頻道僅發出沙沙一聲，就暗下來。

836号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也沒有流出一點鮮血，僅有幾塊碎塊按宇宙的慣性向星空中飛去。

沒有慘叫，沒有血腥。隻有閃光，閃光，更多的閃光。

安林的意識模糊，他隻是按17号指令往前推去控制杆，112号加速向前挺進一個半艦身，成爲這個四編隊的領頭雁。時間過得很慢，閃光不再刺眼，所有的動作都變得緩慢，耳邊傳來羅開的吼聲，慢，慢……

“去……死……”

安林有種錯覺，他覺得這一切都将會永不停息。但一陣強烈的震動打破了他的錯覺。左側兩艘斯達戰艦封鎖了112号的兩個變形方向，并投來火炮。驅避已來不及，安林打開反彈道系統。他把一生賭在這兩個交叉點上。要麽生，要麽死。

“準備救生彈射！”安林轉頭向炮手們大吼。

炮手們立刻坐端正，密封宇航服加壓在他們身上，救生艙推進系統同時打開，這兩個動作在一秒鍾内完成。

救生驅避打開，安林和包括羅開在内的八位戰友立即向戰艦邊緣散開。驅避時變形的加速度幾乎讓安林睜不開眼睛。安林幹脆閉上眼，他這一輩子都沒相信過機器，但這次，不相信也得相信。

112号戰艦劇烈地顫抖，然後是一聲爆響。

“快！快！快！”安林心底潛意識默念，救生艙門象是聽懂了他的話，迅速關閉。“快！……”

就在救生艙門關閉的最後一刻，安林似乎看到門外的火光，透過貼身宇航服，安林甚至聞到一絲焦味與腥味。救生艙彈射，鑽入112号殘體的火海，向宇宙中奔去。

寬廣的宇宙啊！

一切都暗下來。

宇宏輕主教站在戰略圖前，三維成像将戰場無時差顯示在他面前。

“斯達人比我們想像的聰明得多。”侶傑副主教滿臉愁容。

“戰争，傷亡是難免的。”宇宏輕揮了揮手，紅色教袍被戰場上迸發上火光照得更加鮮紅。宇宏輕臉色突然白了，他似乎看到了鮮血在桌上這塊三維成像裏流淌。“損失多少？”

“一萬三千三百零五艘戰艦，五艘指揮級艦。”

“斯達人呢？”

“根據斯達人隊形估計，十萬艘以上。”侶傑看到這十萬對一萬的數字，臉上肌肉更緊張。

魯德爾藍色教袍在指揮室門口一閃而過，随即又飄搖着闖進來。“主教，再打下去，敵我雙方一艘戰艦都留不下。”滿是胡須的臉扭曲了。

一對十，而不是一對百，這個結果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要不要撤回編隊？”侶傑試着問宇宏輕。

“撤回編隊？那就認輸？”魯德爾插口道，“第二地球的精銳在斯達人面前認輸？”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向教會彙報吧。”宇宏輕歎了口氣，一臉無奈。

“全部實情嗎？”魯德爾問道。

“全部實情。”宇宏輕點了點頭。

魯德爾一陣風似的大步走出指揮室。侶傑副主教默默地轉過身，突然心有不甘地又轉頭對宇宏輕說，“主教？”

“嗯？”

“實際數字上，是不是應該？……作些小小的改動？其實，說實話，如果教會允許使用一級毀滅武器的話，斯達人遠遠不是我們的對手。現在的戰狀并不僅僅是我們的原因。我是說，咳……這其中也有教會的原因。”侶傑最終沒有将教主的名号說出口。

宇宏輕看一眼吞吞吐吐的副指揮，完全明白這們副主教想說什麽。人類竟然戰勝不了獸族，這将強烈打擊第二地球的自信，打擊全銀河系第二地球純人類的自信。至于教會的地位會不會在這個打擊面前下挫，完全是個未知數。出于對教會與純人類自尊心的考慮，宇宏輕用眼神制止了侶傑的想法。

“教會有權知道一切，至于這些資料的公開與否，權力也是教會的。我們所做的，就是盡可能完成教會的命令。”侶傑馬上改口說道。

宇宏輕點了點頭。

但宇宏輕的心中卻仍在想，爲什麽教會不允許使用一級毀滅武器，爲什麽要保護塔斯特星系，難道無生命的塔斯特星系比人類的生命還重要嗎？

安林從黑暗中醒來，迷迷糊糊地想起112号爆炸的最後一刻。他睜開眼，确信自己還活着，救生艙内部完好無損。他掙紮着坐起身子，向窗外望一眼，卻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看不見塔斯特太陽，看不見宇宙中的星星。就在他不遠處的右方，懸着112号的另一個救生艙，這種救生艙僞裝得極好，特别是經過火的考驗以後，看起來很像一塊火燒後的碎石。

外部通訊系統失靈，内部通訊系統無法與外部取得聯系。安林直起身子，環顧四周，除了這個救生艙外，别無其他。

安林測試了救生艙的動力系統，能量充足，但推進系統的右側部分被整個損壞，僅依靠左側推動系統是無法确定航向的。安林随即打開定位系統，三維顯像“刷”地一聲，沒有任何圖像，隻有一片空洞的黑暗。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完全屏蔽的空間。

唯一的辦法是聯絡右側的另一艘救生艙，無論如何，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強。“但願他還活着！”安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需要一個夥伴，哪怕這個夥伴是隻蒼蠅，哪怕這個夥伴将會是他逃生的累贅。

安林喝下一小支強能劑，，一股熱流迅速流遍全身，身心頓時清爽許多。安林仔細檢查了貼身宇航服。但願爆炸沒有傷及它，要不，這輩子就将困死在這狹小的座艙裏。萬幸，宇航服完好無損，安林再摸摸口袋，藥品、強能、小工具一應俱全。從理論上說，宇航服隻能能得到能量供應，生态循環系統将生生不息直到安林死去。

安林摸索着打開氣密過渡艙的艙門。

“但願氣密艙外層門沒有損壞！”安林努力吸了一口氣，雖然在宇航服中，氧氣供應并不會因爲這深深的一口氣而增加。金屬門沉重的叮咚聲在狹小的救生艙裏回響。壓力顯示氣密過渡艙的壓力爲一個大氣壓。安林舒一口氣。

過渡艙其實是一個僅容一個直立的小空間，戰前訓練習被形象地稱爲“棺材”。此時，安林就筆直地躺在這小棺材裏，雙手握着切割機，小心翼翼地敲擊着救生艙的外殼，試圖找到過渡艙外層門的縫隙。

周圍很靜，随着金屬沉重的轟鳴，安林的心一點點往上跳。

“咝”地一聲，過渡艙内的空氣順着剛切開的小口往外冒。安林隻感覺救生艙由于空氣的反作用力，正向後退去。安林緊張地停下手中的切割機，空氣很快地漏到茫茫的太空，凍成小點的冰塊，在漆黑的太空裏閃閃發光。

窗口，右側那唯一的夥伴正越來越遠。救生艙由于慣性背對着它越滑越遠。

安林腦海裏很快閃過一條操作程序，“以反作用力對反作用力，以達到太空中的相對靜止。”但很明顯，現在要在過渡艙的另一側擊穿救生艙内外兩層外殼是不現實的，而且也很難判斷救生艙的角度，萬一放出這寶貴的空氣後不能與同伴會合，後果将是……死亡。

死亡，這個詞又一次如此真切地出現在安林的瞳仁裏。

死亡有很多種，但現在這種，絕對不是安林想要的。

突然，一束光劃過黑暗，從右側照到安林的臉上。希望啊！安林眼濕潤了，高懸的心下落到第二地球堅實的地面。

這束光是從右側的救生艙*來的。而且，救生艙正向安林慢慢滑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沒多久，窗口上現出一張熟悉的臉。

“羅開！”

那張臉突然由于狂喜而變得扭曲了，嘴大張着。

裏外同時夾擊，過渡艙的外門顯得不堪一擊，很快向這兩位生死夥伴屈服。安林坐在羅開的救生艙，保持着很舒服的姿式。羅開則将兩人的救生艙牢牢地拴在一起，似乎再也不會分開。

“這是在哪？”羅開從過渡門裏鑽進艙體，安林就問道。

“我也不知道，這該死的宇航服沒有能量補給，哪裏也去不了。”羅開随手關上内門，飄到安林的身邊。“但我估計這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内，也許是一艘大空間站的垃圾場。”

“呵，你是說，我們被當成垃圾？”安林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看我們這救生艙的外表，不就是戰争垃圾嗎？”羅開說到戰争，突然停下來。

戰争，是啊，剛才還是戰争，那現在，戰争在哪兒，是不是還在繼續，是不是已經結束。安林的笑容消失了，“緊急自救程序213号！”

“是！”羅開敬了個标準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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