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24 文武沖突、江南提督
京城皇宮，禦書房，自從江南民亂爆發之後，永正帝已經有些日子沒再搞大朝會，凡有軍機要是，基本上都是召集文武重臣在這裏商定。
“啓禀陛下，有捷報傳來！”剛一開始，牛繼宗就興奮的舉着一張戰報遞給了戴權，“當塗千戶所在金陵衛指揮使衛旭率領下，數日前克複當塗縣城！
此役，千戶、副千戶帶頭上陣厮殺，陣斬亂軍頭目多人，報首級功兩千三百餘，解救鄉民過萬，繳獲無算。
惜千戶天不假年，在戰鬥中爲流矢所傷，爲國捐軀，副千戶羅方重傷，幸好被随軍大夫救下，捷報發來時已經脫離危險。
隻是這次攻城損失頗大，官軍四千餘人突襲之下，傷亡已過三成，金陵衛指揮使衛旭請求暫時修整，補充兵力。”
“怎麽每次都少不了這個衛旭？”江琦死後接任禮部尚書的白顯不滿說道，“牛大人，你們不是又玩挂名那一套吧？”
這話說的，别說是武勳方面滿臉怒色，就是文官那邊也都皺起了眉頭，很多事情能幹不能說，挂名蹭功勞的事情又不是隻有武将會幹。
“白愛卿多心了，衛指揮使雖然脾氣不大好，但帶兵打仗還是很有一手的。”牛繼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說道，“再說江南民亂延續至今，哪還有其他勝績？”
“不過是區區亂民，你們至今都沒能耐平息，還有臉在這裏說三道四，真是無恥之尤！”白顯不怕死的繼續梗着脖子嗆聲。
“是啊，京營四萬精銳，至今隻能儲備三日之糧，發四成軍饷，以至于在徐州蹉跎數月，本都督還真的萬分慚愧啊！”實在無法進軍、隻好先回京城的陳瑞文冷笑着說道。
“今年大事太多，天災不斷，朝廷已經多次赈災運糧，戶部如今早已沒了銀子，就是有心也是在無力啊！”戶部尚書江興繼續哭窮。
“那就沒辦法了，底下的兒郎連銀子都看不到，就是到了江南怕也很難有什麽進展......”右軍都督石光珠忍不住笑了。
“夠了！”永正帝的臉色已經陰的快要出水了。
“臣等失儀!”所有大臣很自然的躬身請罪。
随着江南民亂的持續，雖然皇宮方面幾乎每天都會開會商議，卻因爲軍饷落實問題始終沒有任何進展，文官方面就是不肯出錢，武将自然就一直拖延。
然後就是民亂一直解決不了，以至于各地都有失控的迹象，不少本就不老實的勢力開始蠢蠢欲動，伴随的就是永正帝威信的一降再降。
像今天這種争吵，基本上隔三差五就會來一次，甚至連最後的所謂“請罪”都變得越來越敷衍，畢竟誰都知道開會沒用，自然沒興趣繼續浪費時間。
永正帝也看出了問題，但他也沒什麽辦法，原本按照慣例，這種事情也可以由皇帝出内帑解決，待打完了仗依靠繳獲還回來，一般還有不少盈餘。
問題是他也沒錢，因爲所謂的“天有二日”問題，永正帝一直過的緊巴巴，連手底下的勢力都養着費勁，更别說能結餘一場大戰的銀子了。
就算是這樣，其實去找太上皇也不是不行，誰都知道他那裏肯定有一筆不小的銀子，但永正帝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走出這一步。
更何況這些日子太上皇的身體越來越差，雖然在一堆禦醫的忙活下控制住了病情，但非常虛弱，甚至到現在爲止，都沒人告訴他江南民亂的事情——至少官面上沒有。
“牛愛卿，除了這捷報之外，可還有其他事情？”強忍着怒氣，永正帝向牛繼宗詢問，如今他也看出來了，打仗還是要找專業人士。
“陛下，如今江南糜爛，财稅大減，暫時恐怕很難籌集出銀子。”牛繼宗不想再繞圈子，說話也痛快很多，“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會有更嚴重的問題發生。
除了衛指揮使的捷報之外，微臣還聽說了揚州之事，那裏雖然也是民亂嚴重，但各家大族踴躍捐糧湊饷，集合周邊軍力，很是打了幾次勝仗。
隻是因爲兵力不足，暫時無法反攻，隻能緊守揚州府城一代，卻也保證了鄉民安全，令亂民無法裹挾百姓，更得不到多少糧草。”
“牛愛卿所說，可是鄉紳招募壯勇之事？”永正帝皺了皺眉，說話也懶得遮掩，“若是地方軍力強盛，又該如何避免唐末藩鎮割據之事？”
“陛下，那就隻有允許下面的将領就地籌糧籌饷，支撐戰事進行，否則還得繼續拖延下去！”牛繼宗毫不客氣的說道。
“牛大人此言居心叵測！”工部尚書楊南不滿的吼道，“地方有了兵權會有藩鎮之禍，将領在外若是連錢糧都能自籌，又如何保證他們不會爲禍？”
原本按規矩來說，這類“都知道”的話題是沒人會說的這麽直接的，一般都是之乎者也一番，各種典故亂飛，具體意思你自己理解。
但在雙方吵了這麽久，也拖了這麽久，都已經到了極限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有了點深入話題，再拖延誰都受不了，别的不說，戶部真沒錢不假，但也不至于連出發的軍饷都拿不出來。
如果繼續不給錢，已經到了爆發邊緣的永正帝恐怕真該殺人了，畢竟他是“天下之主”，坐看民亂繼續糜爛下去絕對不行。
“無妨。”牛繼宗說完就退了下去，“正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我們這些粗坯想不出辦法，就請各位大人想吧。”
“你——”楊南被怼的差點閉過氣去，沒想到自己一張嘴，原本還在到處飛的皮球就砸在了自己懷裏。
戰事能拖延糜爛到這種地步，在場的除了被蒙在鼓裏的永正帝之外，其實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文武雙方争奪主導權所緻，根本就和銀子軍饷之類沒關系。
還是那句話，一個國家再窮，湊出來四萬精兵的後勤那也不算什麽大事，逼急了就找幾個富商大賈殺豬，反正曆朝曆代都是這麽幹的。
但這樣一來，形勢又回到了“武将隻管打仗，文官搞好後勤就閉嘴”的狀态，武勳方面當然不介意，但文官絕對無法接受，他們掙紮了上百年，難道再回去嗎？
所以，文官方面的意見是派出監軍，像宋明兩朝一樣，武将隻管拼命就行，其他方面文官說了算，雖然沒明确提出來，但一直強調“需要有人負責監管糧饷”。
問題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誰還不會玩點兒聊齋？文官那邊屁股一撅起來，武勳就立刻意識到他們想拉什麽屎，自然是不願意接茬。
這樣一拖不要緊，三個多月後的今天，江南民亂導緻的亂軍已經過了百萬，真不是那四萬京營能解決的了，于是武勳方面也也隻能開始跟着拖延，而且提出了增加兵力。
也幸好有衛旭的金陵衛在那邊鎮着，雖然打不了什麽大仗，但武勳方面至少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那是因爲沒有糧饷所緻，我們真的努力了。
“牛愛卿可有良策？”永正帝盡量和氣的說道，順便冷冷的掃了一眼那群文官，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這些人真的無法依靠。
“若是不允許将領就地籌饷，那就允許他們自己出錢如何？”牛繼宗想起了衛旭送來的信，“衛指揮使家資豐饒，隻是攝于朝廷法度，不敢多做什麽。
不如允許他自行養兵，再給一個适當的名分，一旦有了充足的兵力，他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這下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對于衛旭到底有多少錢，其實沒人說得清，隻知道他明面上已經掌控了薛家的雪字号，私底下的事情就不好直說了。
至于說他花自己的錢養出的精兵，到底是不是屬于大順朝，在場的各位也沒人顧得上了，反正隻要不是自己出錢，就算有問題也能拖到以後再說。
“牛愛卿以爲，什麽名義合适？”永正帝真的沒辦法，隻好先看看情況再說。
“微臣彈劾江南提督孫玉伯，自民亂以來無所作爲，坐視戰況糜爛，對此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德不配位，實不宜繼續留用！”牛繼宗迅速轉換話題。
“臣附議！”武勳方面一連串的聲音，反正孫玉伯又不是核心内部人員，正好把鍋讓他背上。
“臣等附議！”文官方面也沒提意見，反正處理的是武勳。
“牛大人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當然，處理人之後的事情還是要攔住，吏部尚書沈言及時開口，“隻是衛旭如今也不過弱冠之齡，提督最少是從三品。”
“現在需要他總領江南諸軍事，隻能戰後讓他消停幾年了。”牛繼宗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自己做這個惡人。
“可！”永正帝緩緩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