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假裝不知道,後來竟真不知道畢業已經到了眼前。
五月底,桃子來向我們告别。
“還是沒有阿飄的消息嗎?”在羽毛球場我們邊打球邊聊着。“砰”桃子打出了一個漂亮的扣殺,然後痛快地呼出了口氣,“沒有”,她掏出一塊漂亮幹淨的手絹擦了擦汗,然後彎下腰重新系好球鞋帶。不遠處,一對戀人模樣的學生坐在場外的長凳上,在午後溫暖陽光的觸摸下,都脫去了毛衣和外套,拿着在公寓樓下買來的冰激淩,小口細心品嘗着,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态,享受着曬太陽聊天的樂趣。
“再這樣學下去也學不到我所想知道的東西,”桃子當初的短發已經紮起了馬尾巴,透過頭頂樹梢間洩下的陽光,在她的腦後跳躍着。兩個月來,桃子很快地成爲了芭蕉不在時我唯一的朋友,兩個人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借書,一起到階梯教室上晚自習,我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交往起來。
“阿飄說的你信?”桃子看着我的眼睛,瞳仁深處,像一潭清水包圍着的小小島嶼,被如此一雙美麗動人的雙眸久久注視,我覺得不說點什麽真是爲難。“不論他說的是否是真的,我隻相信我的眼睛,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尋找答案”,看到我的爲難,桃子回答了自己的提問,“過去的我白天努力裝的跟大家一樣,笑啊唱的,可是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秘密,到了夜晚就怕的不行,做夢夢到被朋友老師發現了,在夢裏被追逐着逃跑着,醒來經常發現哭的一塌糊塗,被子枕巾濕漉漉的,那時我就常想,如果找來找去這世界上就我獨個兒一個,孤零零的最後活着到死去,到黑乎乎、冷冰冰、亂糟糟的地兒去,我就不能自制,有時我真的覺得自己要崩潰了,想要什麽都不顧了,我要站在衆人面前大聲的告訴他們,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這些小螞蟻,誰惹我不高興我就殺了誰,我真的會殺了他,”桃子說到這兒用肯定的語氣要我相信,“可是後來遇到你們,你和芭蕉,真好,以後我不會再覺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兒啦,”她莞爾一笑,“雖然在一起時,你們也沒有對我說什麽,可是我就是覺得很踏實,跟你們走在一起我一點都不用擔心,覺也睡的安穩了,真的謝謝你們。”
聽到她的謝謝,我感到不好意思,我和芭蕉也沒做什麽。“那你就這樣退學了,父母那邊怎麽說呢?”我問她。
“父母早就對我失去希望了,從他們知道真相的那天起,雖然他們表面作的若無其事,可是我心裏明白的很,”桃子輕輕笑道,“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具體是什麽我還說不上來,但我心裏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如果阿飄說的是真的,那麽這世界上除了我們之外一定還有其他的進化者,在他們身上也許有我要的答案,我要去尋找,也許有一天我找到了,我就不會再害怕了,這段時間你們給我的力量足以讓我應付好幾年呢,如果将來我覺得不夠時我會回來再找你們要的哦,”。
“祝我好運吧”桃子走時轉過身對我露出動人的神情。我突然悲哀的難以自禁,桃子已經有了自己人生的目标,盡管那目标是那麽缥缈,可是,我至今仍然無法明确認識自己的心,更可悲的是,大多時候,卻不得不在尚未清楚認識自己的心的情況下選擇行動,因而感到迷惘和困惑。
等待畢業,等待放風。接近六月,可是我的工作還是沒有着落。這個星期我接連跑了幾家單位,然而情況并不樂觀。當我穿梭在這座城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時,每一個人似乎都在社會,這具龐大且無比複雜精細的機器上,有着自己準确的位置,他們匆匆地從我的身邊走過,又匆匆地從我的身邊走回,從早晨到晚上,不停的走來走去着,對明天的期望,對未來的憧憬,使得每一個人表情充實。隻有我被抛棄了,被這座我出生和長大的城市所抛棄,當每一次被拒絕後走出那些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樓層,走出那些明亮的寬敞的、一塵不染的寫字樓,站在陽光下我都能感到暈眩,感覺着身邊西服和高跟鞋冷漠地過往,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能,沒有名牌大學的校徽,不善交際的性格,沒有熟人的引薦,專業知識又不拔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雖有點姿色但臉上又缺乏笑容,不願作出點犧牲。我本想賭口氣,不求父母大人,自己獨立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誰知道現在會是這樣,而同學和老師都以爲憑我父母的關系我應該早已找到了好工作。而我的雙親大人大概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女兒馬上面臨畢業吧,父親一星期大約回家住個一晚,深夜回來第二天一大早又走了,有事找他還得先聯系司機和秘書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母親大人倒是每天回家,不過回來後就坐在茶幾上看文件,高中時奶奶還在,家裏一直由她做飯,但在我大學頭一年過世後,母親也曾試着做飯,然而她何曾做過家務活,手藝差的不敢想像,以後幹脆就放棄了,肚子餓了就下點面吃。這就是我的父母,對我的學業和活動管教的就像監獄裏的牢頭,可是對女兒的基本生活料理上卻從不關心,或者是根本就不會關心,因爲他們的生活一直以來就由别人操心着,在外有司機和秘書,内有我奶奶,奶奶去世了,我也住校,他們更是把家當作了旅館,大家各自在外吃了飯回家,偶爾在家裏碰上了,讨論些的什麽我也聽不懂,不過一件跟我有關的也沒有,(當然前提是我沒什麽情況傳到他們的耳朵裏去),然後各自洗了睡覺。我多麽希望回到家裏能聽到“今天你想吃什麽?”或者“今天記得多加一件衣服,”之類的溫暖話語,然而沒有,聽到都是,好好學習、不要亂跑、少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之類的教訓的口吻。芭蕉,這時候我隻能找芭蕉傾訴。
“我要畢業了,”我說。
“嗯”角落裏芭蕉顯得精神不振,一個人在黑暗中枯坐,竟覺得他的身體在房間中光影的照射下,不堪其重似的。
“我說我要畢業了,你究竟在聽沒有聽?”他的反應讓我有些惱怒。
芭蕉今天的臉色很差,對于我的惱怒,他沒有回答,平時我生氣時他就是這樣,靜靜的等我發洩完。
“我是說我馬上要畢業了,可是還沒找到工作,”今天我顯然是很想找他的岔,“你答應過我的,要用你的生命來守護我,現在,我不需要你付出你的生命了,我隻想要你幫我找份好點的工作,”看他沒反應,我繼續往下說,“算了,你能幫上什麽忙,難道指望你用你的拳頭去幫我把工作搞定?”
芭蕉依然沒有回應,看上去他的身軀似乎要被光影分解掉了,隻有一雙眼睛,一泓深湖的眼睛漸漸增加了一絲凄楚的意味。
“就算找到了工作又能怎樣?”既然說開了,我就已經停不下來,“我有了工作,可是你呢?你說要一生守護着我,你怎麽守護着我?我要去上班,我還會和朋友們出遠門,以後我還會結婚,那你又是什麽?我怎麽跟他們解釋你?”說到這裏我的氣有點喘不上來,“那麽,那麽好吧,假定、假定我們将來結婚,你沒有身份證,沒有工作,沒有單位,也沒有父母姊妹,我身邊的人又怎麽接受你,你是沒有來曆的,如果将來有了孩子,拿什麽養活這個家?”我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把我藏在心中一直困擾的問題今天全倒了出來,面對芭蕉,此時此刻我的心裏充滿無可名狀的悲哀,這傷是内傷,沒法治的。這是最近半個月來我向他第幾次發火了,我也不記得了。我需要向他傾訴,可是同他見面更加深了我的失落感。發洩完後,我不忍再看芭蕉,緊閉雙眼,目視黑暗中時而旋轉出的不可思議的圖形,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是因爲我不能回應你的心,你的心才緊緊關閉。”
“你跟我們不同,我覺得你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東西,你的感情外殼非常堅硬,很多東西都原封不動地封存在裏面,也許芭蕉就是打開那扇門的鑰匙”,桃子在和我聊天時曾對我和芭蕉的關系做了如此的評價。可是當面對現實的挫折,芭蕉和我都失敗了。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芭蕉已經不在了。這是我大學時代和芭蕉的最後一次見面。芭蕉不在了,那個爲我而存在的世界裏我也感應不到芭蕉的存在,他離開了那個世界,他會在那裏呢?畢業的壓力很快就讓我回到了現實當中,七月,在最終無奈的情況下,我和父母關于畢業好好的談了一次,幾天後我就在這座城市最文化的地方,成都最大的官方報社裏得到了一份新聞記者的身份,當然我放棄了我的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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