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又過了一個時辰,露水已經幹了,太陽也升得老高,陽光下的繩池縣城卻依舊暖和不起來,甚至還顯得有些冰冷!而這冰冷的寒意出處,顯然不是天氣,而是來自那城牆外不足三裏的契丹軍陣。是的,契丹人來了,他們來到這方圓不足十裏的小城面前,他們甚至還爲紮下營寨,便派出了兩個千人隊向着北門發起了沖鋒!爲什麽是北門?呵呵,很簡單,繩池城城中的人都明白,因爲那裏還挂着一個契丹頭顱!上次一覆滅在破虜軍面前契丹騎兵之首領-----高模翰!
當然,這次攻擊并未持續太久,從來不善攻城的契丹士兵丢下了二百多屍首爲,而後他們憤怒的砍斷了懸挂高模翰頭顱的木樁,提着早已腐爛不堪的人頭潮水般退了回去。當然,早已準備良久的破虜軍并未受到太大創傷,而随後,契丹人開始安營紮寨,而破虜軍則有些‘收縮’起來,隻不過放出了一隻規模不小的兵馬‘出城’似想要作爲奇兵,當然,契丹人是瞧不上這點點所謂謀略的,他們不在乎。到此刻,雙方就此對峙了半日。
“呵呵,高模翰!想不到啊,想不到咱們敲掉了小狼,引來了老狼。”賈剛,張左耀口中那個理想主義者,此刻筆直的站在簡陋的城牆上,臉龐已經消瘦無比,不過,黝黑的膚色,青筋暴露的額頭,以及那晶亮有力的眼神卻顯示出了曾經在隴右時,他不曾有的剛毅和神采:“不過,他們這次攻擊倒是幫了我們不少忙!原本我還準備惡戰一番的!”
聽着賈剛的調侃,與其并肩而立的另一個年輕漢子借口到:“胡人着實可惡,居然就這麽将營寨安插下來,靠得如此之近,這口惡氣實在是……!不過,賈大哥,可不能因爲這個而意氣用事啊……”
這人是誰?按理說,賈剛崛起,建号破虜奇襲大破契丹,威望一時無兩,此刻怎麽還有人敢這麽幹呢?此人不是别人,這是千裏迢迢從秦隴之地的率二百雄武軍趕來繩池的楚三。
“你放心,我知道。再說,弟兄們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了麽!”聽着三兒的勸解,賈剛無奈的搖搖頭,摸摸胸口,這裏還放着張左耀的親筆信。信的内容隻有一個,撤退,更直接的講,張左耀明令賈剛,要求其解散破虜軍!
爲什麽解散,因爲契丹人的強大,因爲石敬瑭的趨炎附勢,因爲康福自保隴東的謀算,而破虜軍作爲目前少數幾個正面襲擊契丹人,并且取得勝利的成建制部隊來說,實在太難得了,張左耀實在太想保存這支部隊了,他們實在太珍貴了,或許論訓練他們不如現在張左耀的雄武軍,但是論精氣神,或者戰鬥的傲氣,他們絕對是當今難得的,天下雄軍無數,然而,面對契丹,漢人似乎早已失去了勇氣,而破虜軍卻難得的有了一絲這樣的勇氣,怎能就此失去,張左耀實在舍不得啊!既然如此珍貴,又爲什麽要解散,因爲隻有解散,隻有讓破虜軍消失在契丹人眼中,才有可能留下這些經過契丹鐵蹄洗禮的戰士。
其實,從楚三口中得到這一消息時,賈剛是猶豫的,他并不完全理解張左耀的心機,不過,在仔細聽完三兒轉達張左耀的任務後,他還是放棄了與契丹人玉石俱焚的決心。因爲他明白,與其說是解散破虜軍,不如說張都使要求他将破虜軍拆散并帶回隴西,然後重建。不過因爲楚三并不比契丹人早到多久,所以,爲了安全,賈剛還是迫不得已安排了北門的哪一出防守龜縮到奇兵的三流謀略,結果,他或許太高看契丹人了……
“大哥,契丹人要攻城了!”一聲低吼,一個肩膀包裹着白布,血脂侵滿肩頭的瘦高漢子沖上了城頭。伴随着他的呼聲,城頭的空氣都仿佛一陣滞帶。
“恩!我看到了!”回望一眼,賈剛的臉露出了一絲溫暖,并輕聲回應,然後又轉頭望向了城外開始散出塵土的契丹軍營。除了塵土,還有四處的散騎,顯然,契丹人在休整了一夜以後,準備大肆出營了。
望望談話的兩人,三兒點點頭,似乎也對瘦高漢子很是欣賞,不過,他還是說道:“走吧,想看的也看了。“”
兩人聞言,對望一眼,而後還是賈剛點頭,三人這才轉身朝城内走去。而此刻的就在三人轉身離去之後,繩池城頭除了那飄飛的旗幟,除了一兩堆故意弄出的炊煙意外,早已沒了一絲生氣,更别說士兵。
下了城頭,有人早已牽馬而來,十餘護衛模樣的漢子緊緊跟上三人策馬狂奔于繩池城内殘破的街道,同樣的,這裏也早沒了一絲人氣,一路折到西門,同樣有人策應,急忙打開城門,随後跟着上馬出城,遠遠的,三兒等人也看見了契丹人散騎已經奔來,應該是爲前鋒出兵圍困繩池四門探路而來。
不過,當此緊要關頭,賈剛卻沒有立即奔逃,一轉馬頭,他領着衆人奔到了城外一個小小的山包前,而這裏,密密麻麻的矗立着許多墳頭,衆多墳頭都立着木牌,更多的則什麽都沒有。,從土培看來顯然是些新墳,其中三座并排立于衆多墓地前例,三塊小石碑也顯示着墓中三人顯然有别于其他墳冢,碑文倒是極爲簡單:義士白棋之墓;義士王虎之墓;義士雷冬之墓;
未下馬,扯開身邊的酒壺,灑下一杯熱酒,十幾人默默的再望一眼凄涼的墳頭,幾人這才轉身拍馬行向了遠方。而身後,契丹人馬蹄陣陣聲起,他們開始包圍繩池了。
契丹人爲何沒有先行打探繩池虛實?契丹人先鋒爲何沒有一到繩池便展開試探性攻擊?因爲驕傲,因爲他們相信大汗的整整兩萬鐵騎面前,小小的繩池是玩不出什麽花樣的!因爲他們相信長生天的庇佑下,懦弱的漢人從來都隻能龜縮在城内等死。當然,更現實的原因是,目前一路狂奔而來的并不是耶律德光本部,而僅僅是契丹南下大軍一部!當然,當他們發現繩池是座空城時再想起去追擊所謂奇兵,怕是也将一無所獲!
三日後。
伴着耶律德光手下汗将之奴臉色鐵青的臉色,以及憤恨的目光,繩池城一隊隊的契丹騎兵奔出了小小的繩池縣城,而城内,一處處火光沖天而起,到處都是黑煙,黑煙四周則帶着轟隆隆的聲音傳來,那是契丹人正用馬匹拆毀繩池那千瘡百孔的城牆。顯然,随着這悲戚的一幕,繩池也将埋入曆史的長河中,從此隻能存在于人們追憶的思緒裏。隻不知,又有多少人還能還帶着追憶那沒有記錄功績,沒有家鄉籍貫的三塊墓志銘,以及那一賠賠黃土下埋葬的孤魂。
與繩池的喧鬧不同,繩池以西不到百裏的一處小山坳格外寂靜。小心探查之下,你會發現,山坳中盡然藏着一小隊人馬,約莫在三四百之數。這便是破虜軍拆散之後的其中一路,而且是最精銳的一路,當然,領頭的不是别人,當是賈剛、楚三以及随楚三東來的五十雄武軍精銳。
當然,賈剛一部剛開始拆分時并不止這點人,不過此次西進說好聽了是撤退,說不好聽卻也是潰逃,盡管賈剛一再解釋這是爲了将來,但無論如何,這些曾和契丹人戰鬥過的漢子任然有人心存怨恨,所以,慢慢的,有人脫離了隊伍自謀出路而去。
“咚!”
一手錘在帥案上,張左耀同樣雖然憤然,卻也滿臉堅定:“難道我不知道這樣會折了銳氣?難道我不恨契丹胡虜肆意踐踏我家鄉?不,我很在意,我很心痛,不過,我卻不能不拆散了破虜軍!”
看一眼沉默的手下人,張左耀歎了口氣,楚三等人離去時,張左耀并未對此作出太多解釋,對此了解的隻有白波等少數人!現在,估算一下時間,張左耀這才召集了大多數人,溝通一下自己的想法,當然,或思考,或沉默,或皺眉,看起來能理解和完全支持自己的人并不多。
“想想吧,如果破虜軍依然堅守在繩池,扼住南下契丹軍的尾巴,那又怎樣?外無援軍,内無兵源糧草。他們除有一死,又有什麽用處?康福雖然不會放任契丹西入,但他會伸出援手?”輕敲幾案,張左耀緩緩道來,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不,不會有人支援他們的。他們必死!雖然不是毫無價值,但比起來今後他們能發揮出的能量,現在就死,不是太可惜了?”
“契丹人不會追擊?”有人追問。
“或許會,或許不會!即便追,他們會追到那裏?”張左耀反問。而答案也是十分明顯的,潼關,那裏有開國候康福以及隴東各鎮的數十萬聯軍。
“契丹人本來就是沖着康侯爺來的,難道他們會因爲破虜軍的破滅而放棄西進?”又有人問。
“或許會,或許不會!我們往壞處想吧,即使胡虜不停,,那又如何,同前面的局勢又有什麽不同呢?到時候還是讓康侯爺跟他們幹上一架好了!同時我們還是保住了破虜軍!同時,雖然讓契丹載了跟頭的繩池城毀了,但契丹人的仇去沒有全報!如此,不也算是我們讓胡虜複仇的計劃付之東流?”
“那康侯爺會放破虜軍的弟兄入關?還一路抵達秦州?如此想當然,是不是有些兒戲?”還有人問。
“會!”這一次,張左耀沒有給出兩個選項,而是堅定的說道:“隻要賈剛,或者說破虜軍的袍澤願意入隴西,康福就一定會放,至少明面上會的,侯爺的墓志銘相信你們也聽說了,那是說給契丹人聽的,同時也是說給天下人聽的,他的個性不會自食其言!至于不準入關,聽其自滅則更不會,破虜軍作爲這次契丹南下的借口,康福雖然不喜,卻不會放任他們别滅于眼前,不然他就有自保隴東,利己忘義的嫌疑,也觸動了隴東聯軍抵抗契丹的決心與勇氣。他不會冒險的。”
……
如果别的将軍,或許不會像張左耀這麽費力的解釋,即便預估三兒等人的行動,雄武軍需要做好接應的準備,也隻一言而決,這一點或許是秦州軍隊與天下諸軍不同之處,當然,張左耀并不是沒有擔憂,其中最讓他擔憂并且未提及的還有一點,賈剛等人最難行的或許不是撤出繩池,或許不是入潼關,也不是一路上的糧草補給,而是接近隴西的這最後幾百裏路途。而最終能堅持走到秦州,最終還能站在破虜軍的旗幟下戰鬥的人又有多少?自己需要給予他們什麽,他們又才能重燃殺敵破陣,決死沖鋒的怒火???
或許,是仇恨吧,親忘家破的恨!或許,是愛吧,重拾心聲,重建家國的大愛!也或許,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陌生而又熟悉并向往的一賠黃土,以及黃土上簡單卻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的幾行小字:義士白棋,義士王虎,義士雷冬,義士無名……戰争,毀滅了一切,而戰争中走來的人,有的記住了仇恨,有的記住了逝去的真愛,也有人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奮鬥,而這些人注定了會成爲未來攪動風雲的一群人,隻要他們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