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陽目光閃過亮光,起身說道:“校長,惠州此刻是座孤城,料想城中已是人心惶惶,我聽說楊坤如盤踞惠州三年,榨取民衆财産、苛捐雜稅繁多,且士兵待遇極低,軍中早有怨言。若是校長信得過我,便由我出任使者,定能将惠州兵不血刃的拿下來。”
蔣介石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非常好,自古财帛動人心,隻要許以官位錢财,不怕楊坤如部下沒有動心的,可當他聽到李伯陽毛遂自薦時,蔣介石神色一緊,斷然拒絕道:“不行,我甯可用一個團換惠州,也不能讓你冒險,況且不需要你去,換個人去是可以的。”
李伯陽能聽出蔣介石口中的關懷,可他心裏更清楚,如果硬取惠州的話,軍隊的傷亡一定不小,兩相比較,他願意冒這個險,況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神色堅毅的說道:“校長,爲大局計,學生提出的計劃也不應由别人冒險,我是您的學生,自當要爲您分憂解難,棉湖那麽難打的仗,學生都闖過來了,别說一個小小的惠州城。退一萬步講,即使學生事敗被楊坤如抓到,他也是不敢對我怎麽樣的,請校長恩準學生去惠州。”
蔣介石心中猶豫,他知道勸降之法是上上策,可李伯陽是他的得意學生,又是黨軍團長,無論如何他都舍不得李伯陽冒險。他心裏感動李伯陽爲他冒險的心意,正是這樣,他更不能讓自己的好學生去冒險。
蔣介石連連搖頭,說道:“不行,我絕不會同意的。敬之,你去拟訂攻打惠州的戰術部署,淡水、興甯都拿下來了,不差一個惠州。”
何應欽點了點頭,可随後猶猶豫豫的說道:“司令,伯陽所講的不無道理,比起硬攻堅城,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惠州……”
蔣介石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何應欽的話,目光轉冷:“敬之,伯陽是你的學生,你應該知道惠州是虎穴,派誰去都不能避免危險。我決議了,強攻惠州。”
何應欽嘴唇微動,沒有在講下去,正如蔣介石所講的,李伯陽不僅是他的學生,還是他的愛将,如果他執意要蔣介石同意李伯陽的計劃,若是出了差錯,自己難辭其咎。
蔣介石要求部隊積極作戰前調整和戰前動員。他命令各官長及下屬士兵就編制變更、聯絡規定、勤務改良、材料添減、職權劃分、職務規定、補充招募、俘虜及戰利品之處置、調遣升級、賞罰休假等項,提出意見,以更好地加強部隊建設。再者,對勞勳卓著者,秉公褒獎,對臨陣脫逃的潰兵嚴加懲罰,以正軍心。
這場會議一直開了兩個小時,蔣介石安頓好軍務之後,又去找軍事總顧問商量,而李伯陽他們軍官散會後在一起走着。
“伯陽,惠州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能勸降麽?“何應欽與李伯陽并排走着,忽然問道:“如果派人去的話,有幾層把握。”
李伯陽望了一眼老團長,想了想,如實說道:“旅長,若是我去了的話,有七層把握。”
何應欽歎息道:“伯陽,你入軍晚,不知道惠州有多難打。”
李伯陽确實不怎麽清楚惠州城池,便洗耳恭聽何應欽講解惠州形勝,何應欽說道:“其實此次攻打惠州之前,我軍與惠州楊坤如交手不是一次兩次了,第一次是民國十二年,大元帥派劉震寰、劉玉山、胡思舜圍攻惠州,相持了5個多月卻沒有拿下惠州;第二次是去年,大元帥不僅派出重兵,而且封鎖水路交通,并運來虎門要塞炮,可還是沒有拿下惠州。”
何應欽看着李伯陽,誠懇的說道:“伯陽,你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老部下,我不瞞你,對于強攻惠州,我是沒有信心的。惠州是粵東門戶,曆朝曆代都是兵家要地,淡水城險要吧,可比起惠州來說,就是一個小城了,這樣的堅城,加上楊坤如三年經營,憑黨軍現在的實力,若要強行攻取,是不現實的,一則傷亡慘重不利于平叛楊劉,二來若是挫兵城下,恐怕蠢蠢欲動的陳炯明馬上就會卷土重來,相比之下,你所說的勸降之法,是最利于我軍的策略。”
何應欽深深地看着李伯陽,說道:“伯陽,正因爲你是我的學生,是我的愛将,危險的地方我更是要派你去,這不僅是責任,也是壓力,希望你不要怪我。”
李伯陽展顔一笑,鎮重地道:“旅長,我自入伍以來就在您麾下,您的拳拳關愛我是知道的,我是黃埔學子,是校長和您的學生,黃埔學生就是要沖在最危險、最困難的地方,淡水城下我沒有退縮,棉湖之戰我沒有退縮,現在成了團長了,就不能說我的命值錢了,就貪生怕死了。”
何應欽上前一步,重重的握住李伯陽的手臂,動情的說道:“你能這麽想,我很欣慰。”
李伯陽抿着嘴,與何應欽眼神相交,一切盡在不言中。
楊坤如起點并不高,他是綠林出身,在辛亥革命之後被舊桂系軍閥收編,十多年間換了多個長官上司,在陳炯明反叛革命之後,他被陳炯明任命爲第六軍軍長。
楊坤如之第六軍轄4個旅,每旅兩團,每團有兩個機關槍連,每連有機槍6挺(重機輕機不等)。在陳軍中人數、裝備、編制都比較優良,全軍官兵共約5000人。
惠州是粵東的商旅要地,雖然戰争陰雲籠罩,可惠州依然一派繁華,楊坤如雖然生怕革命軍混進城内,可又不能閉門禁止商旅出入,他貪心商貿帶來的稅收,也就不禁來往各地的商隊進出,隻是派出士兵嚴加盤查。
這一日大早,從惠州東邊就開來一支長長的車隊,由于時局混亂,到處都是劫道的強人和亂兵,因此各地商團都結社自保,這一支商隊是來自梅湖糧隊,也是惠州的常客了。
“幹什麽的?”
這一支長長的商隊被一群大兵攔下,挎着盒子炮帽子歪歪斜斜,敞着胸的守門連長歪着頭叫道。
“老總,老總,我們是梅縣過來的糧隊。”
商隊頭領是個四十多歲的掌櫃,他笑眯眯的從商隊走出來,點頭哈腰的遞給守門連長一份過路費。
守門連長低頭看了一眼商隊掌櫃遞到手裏的銀元,毫不遮掩的用手颠了颠,面色好了一點,瞧着長長的車隊問道:“都是些什麽東西呀?”
“糧食,老總。”掌櫃的拍了拍身旁騾子駝了一背的鼓囊囊的麻袋,說道:“大米、大豆……”
“知道了”守門連長不耐煩的擺手打斷,又看了看車隊的人,歪着頭問道:“這裏面都是什麽人?”
掌櫃的笑道:“老總,都是各商鋪的掌櫃和夥計。”
守門連長哦了聲,左右看了看,眼珠子一轉,叫道:“我們軍長說了,最近要敵方廣州革命軍混入惠州,來人呐,我給搜,凡是有嫌疑的統統給我抓出來。”
他這話一出,掌櫃的着急了,掌櫃的連忙上前,又從出懷裏拿出一份大洋,求道:“老總,咱們商隊全是本分的生意人,您老人家讓各位老總們去抓,以後我們商隊誰還會有人進來,沒人進我們商隊,以後孝敬您的大洋不也就少了麽。”
守門連長眯着眼,毫不客氣的把這份大洋也手下,正當掌櫃的放心的時候,守門連長臉色一變,喊道:“給我搜。”
大兵們如狼似虎的沖向商隊裏面,把他們認爲可疑的人都抓了出來,一時整個商隊亂作一團,可在這群士兵槍口的威懾下,沒有人敢反抗。
“團長怎麽辦?”車隊中間的一個馬車内,一個精瘦的漢子趴在車窗上向外一望,隻見幾個士兵朝馬車走了過來,他伸手摸向屁股底下坐墊下面的花機關,神色緊張的對一旁神情自若的高大青年說道:“有敵兵過來了。”
李伯陽瞧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怕什麽,不要亂。”
精瘦的漢子抹了把汗,他倒是不怕自己怎麽樣,可團長的安慰不能不着急,這要是呗敵人抓到了,簡直不敢想象。
兩個一高一矮的搜查士兵到了李伯陽乘坐的馬車跟前,兩個士兵一個人舉起槍對準馬車,另一個人用步槍撩開簾子,罵道:“别他娘的藏在裏面,給老子出來。”
就在這個士兵謾罵的時候,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一個英武的年青人探出了頭,士兵與年青人的目光相對,隻見年青人平靜的眸子後面閃着逼人的亮光,這目光猶若實質,隻看了一眼,他就不禁躲開這目光。
“叫你們長官過來。”
鑽出來的正是李伯陽,他知道這種盤查自己不一定躲得過,與其讓敵兵揪出來,不如反其道而行,堂堂正正的出來。
兩個士兵互相看了一眼,他們被這年青人的目光一掃,不由自主的挺胸立正,在李伯陽講話的時候,與他對視的那個士兵甚至不由自由的舉起手來,手舉到一半,那個士兵恍然一驚,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對一個年青人敬禮。
他們雖然隻是底層士兵,可到底是有眼力的人,他們知道面前這個年青人不是簡單人,他們倆個人眼神交流,留下一個守在這裏,另一起跑去報信。
很快,一陣喧嘩聲響起,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端着步槍的敵兵,聽到士兵報告的守門連長不敢怠慢的趕了過來。
“請問你是誰?”守門連長過來一看,就知道面前這個相貌堂堂的年青人非同一般,不說他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單單是見到自己這麽一群兇惡的大兵卻面不改色,神情自若的樣子,守門連長也不敢怠慢,故而用了個請字。
李伯陽微微一笑,對守門連長說道:“你是哪個旅的?”
李伯陽的答非所問讓守門連長很是不悅,不過他心想自己是哪個部分的也不是秘密,便說道:“第六軍第一旅二團三營九連長,你是誰?”
李伯陽心中有數,看了守門連長一眼,道:“我與駱鳳翔是故交,你身份低微,還是讓他親自來見我吧。”
守門連長心中一驚,這年輕人口氣不小,他試探着問:“卑職身份低微,可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怎麽和旅長通禀。”
李伯陽沉吟着,大腦急速運轉,敵兵是第一旅旅長駱鳳翔部還好,駱鳳翔是第六軍參謀長,恐怕他早就在思考退路,如今自己來了,不信他不見自己,于是說道:“你告訴他,我是黃埔黨軍第三團團長,奉命與駱參謀長接洽。”
團長?守城連長可是知道黃埔黨軍的,雄踞東江三年的竟帥不就是被黃埔學生兵打的丢盔卸甲,他是個精明人,明白這件事的的輕重,他不敢大意,揮手讓商隊進城,并排親信回城報信。
回城報信,自然不是給楊坤如報信,盤查惠州進出的差事可是個肥差,若不是駱鳳翔的親信,又怎麽輪的上他在這裏守門。
駱鳳翔這段時間很不好過,自從得知黃埔校軍在棉湖打敗林虎之後,他就在想退路了,東征軍這一個大迂回打的漂亮,避過惠州卻直搗潮梅腹地,避實擊虛,等到興甯被東征軍攻陷的消息傳回,他就知道惠州朝不保夕了。
與死忠陳炯明的楊坤如不同,駱鳳翔看清楚了廣東的形勢,他知道陳炯明大勢已去,死守惠州斷不可取,從前途性命考慮,投降廣州政府是明智之選,可奈何一直沒有革命軍方面聯系,這讓他心急如焚。
這一日早晨,他還在熟睡間,就聽外面的副官敲響房門。
“參謀長,您醒一醒。”
駱鳳翔大清早被人吵醒,惱怒的罵道:“滾、滾。”
副官在外面被罵的心驚膽跳,可他還是硬着頭皮敲門,叫道:“參謀長,有大事。”
駱鳳翔本來還要睡個回籠覺,可他聽到副官聲稱有大事,就一下清醒了,劉副官跟随自己多年,知道他的性情,斷不會在大清早用無關緊要的事煩自己,便一骨碌從床上起來,噔噔幾步打開門,問道:“什麽大事?”
副官左右看了看,對駱鳳翔低聲說道:“參謀長,革命軍來人了。”
駱鳳翔一聽這話,睡意全無,他眼睛放光,可心中又提起疑心,他生怕是楊坤如的試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