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月光照射的病房内,兩個人在靜靜地對視着,隻不過一個帶着悠閑的笑,另一個緊咬着牙關。
“我過去的提議,現在仍然有效——當然,也許你要付出的多一點,畢竟籌碼變了。”末光,現在應該叫烏洛波洛斯比較好,這般說道。
“是嗎?”初泉低下頭,額發遮住她的眼睛,将手背在身後,她竭盡全力的平靜說道,“你還是這麽自信。”
“我有什麽理由不自信呢?”烏洛波洛斯笑語盈盈的回複道,這種不屬于原本主人的表情對初泉而言是一種奇詭的體驗,她咬了咬下唇,将其刻上一道血痕。
初泉沒有做聲,甚至沒有猶豫,一把尖銳的三棱刺就抵在烏洛波洛斯的胸口,無可辯駁的,這也是末光的胸口。
烏洛波洛斯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那頂端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自己心口,而對方的手甚至沒有抖,隻要再多往前送幾寸,這具人類軀體就不能用了,然而,那又與他能夠怎麽樣呢,他仍舊笑嘻嘻地說道:“看來你一點都不在乎這具軀體,想來……我看到的你們記憶裏你的濃情蜜意,都是假的吧。不過,對于你這種被制造出來的機器來說,感情本來就是随時要被舍棄的東西。诶,你說末光看到這一幕,會不會有點傷心?”
“畢竟我跟他貢獻了一具身體,現在這絕情的場景,他自然也看的一清二楚。”屬于末光的薄而透着蒼白的嘴唇嘲笑般地揚起,琥珀色的眼睛裏惡意的光一閃而過。
初泉的心裏突的一跳,即便她清楚的知道這是烏洛波洛斯的陽謀,那一刻心中還是傳過被撕裂的感覺。
本能上的情感與身體的分離讓她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變化,她隻是機械的毫無情感的說道:“既然你知道的我的優先級在哪裏,又何必試探我?我想你可沒有将你龐大的身軀塞進這一個小小改造人的身體内的本事吧——所以,這也隻是你的一小塊身軀罷了。”
“你猜猜,我有沒有消滅現在的這個‘你’的本事?”
女人毫不猶豫地将手中利器又送進了幾分,烏洛波洛斯顯然還不想這麽快弄壞這具身體,實質性的黑霧湧出,使初泉沒有辦法再深入。
在末光胸口的皮膚随着越發洶湧的霧氣湧出而漸漸鱗片化,照這樣下去,末光會變成什麽樣呢?
她剛剛試圖殺了自己最珍視的人,固然初泉知道烏洛波洛斯出手的可能性很高,但……帶着血槽的三棱刺捅入的那幾公分就足夠使眼前的人流出大量的血了,大腦一片恍惚,身體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一動不動。
這簡直就是那個緊閉着的三人小房間想說的他人即地獄,互相折磨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好吧,她明明知道該如何結束的,但她怎麽能,怎麽能……
烏洛波洛斯根本不會聽從她虛張聲勢的威脅的,可是不來試上一試,她又怎麽能甘心?被宿命裏選定的任務和不受控制的情感折磨的人,無論選上哪一邊,現在來看都是無盡的痛苦。
那些黑色的硬質觸手終于将那柄三棱刺彈開了,還是說,握着它的那隻手上面,還殘留着多少力氣呢?
金屬的武器落在光潔的地闆上,敲出尖銳的回響,這聲音将恍惚中的人驚醒。
面對纏繞而上的暗影,初泉睜開眼睛,眼裏已經是一片血紅,下意識的,她放出剛剛得到的力量,說是觸手有些言過其實,那些晶紅色的硬質物體更像是活動的樹木枝杈。
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雖然不在烏洛波洛斯的意料之中,但也不能讓他産生什麽驚訝的情緒,在看到眼前那些閃爍着暗紅色光澤的枝杈時,他第一次确确實實的感受到了驚訝的情緒。
——太過相似了,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在這無數個時空之中獨一無二,并且對面站着的是有相當了解的對立種族時,烏洛波洛斯差點要以爲這是自己某個失散多年的同族親眷。
“僅僅是這種程度的了解,就可以做出這種結構的模拟了嗎……”他思忖着,暗自将對初泉的評價又拔高了一些,全然沒想到這一大部分功勞要歸功于“那個人”。
在爲數不多的正面交鋒裏,“那個人”反倒從未使用過這樣的手段,下意識的,烏洛波洛斯也認爲初泉不會與他同流合污,這也就讓他以爲使出這招的完全是初泉自己的本事。
在這場對峙上,論經驗和技巧,初泉自然無法與在無數個世界裏摸爬滾打過的烏洛波洛斯,她隻擁有一個優勢,那就是作爲一個原住民,“世界”是站在她這一邊的,所以相比烏洛波洛斯完全隻是浮在表層空間的霧氣,初泉沒費多少力氣,就将自己的力量融入了這層空間。
稱不上勝利的天平這下終于朝初泉傾斜了,這種短暫的傾斜讓烏洛波洛斯的那部分靈魂與末光的身體一瞬間結合的不是那麽緊密,給了這個一直在苦苦掙紮不肯磨滅自己最後的一絲意志的可憐人一個脫身的機會。
“初泉。”
聽到這個聲音,初泉渾身劇震,她幾乎又要以爲那是烏洛波洛斯的計策了,可是無論怎麽分析,那種說話語氣都來自于末光本人。
他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牙縫裏擠出來的那樣緩慢。
“殺……了……我……”
這是他現在最衷心的懇求了,即便他非常清楚初泉想要的并不是這句話。
真遺憾,末光想,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對初泉說,連一句遮遮掩掩的“今晚月色真美”都還沒來得及吐露。
當然,人總是要爲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不幸的是末光所付出的代價比較大。
初泉又能說什麽呢?她甚至不能出聲,因爲烏洛波洛斯一定還能夠聽得到,她隻能做了一個口型——即便連視力是否共有她也無法肯定,隻能祈禱在冥冥之中世界可以再多幫助她一點吧。
女人哀戚地無聲地說道。
“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