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梅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從父母的兩句話中就猜到了很多的東西。她記起了這些天父母一直在談論旅行者這件事,當時趙梅怎麽也想不明白,父母何以會對那個旅行者有這麽大的興趣。
但那個旅行者似乎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間房裏。首先,他要吃東西,每次吃早飯和晚飯的時候,趙梅都沒有見過他;第二,他總是要上廁所的吧?不止這兩點,其實有很多方面都可以證明趙梅的猜想是錯誤的。趙梅也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錯誤的------如果那個旅行者真的一直呆在那間房裏,而父母又知道這件事,這是多麽恐怖的一件事啊!
趙梅已經受夠了驚吓,所以,她努力避免從父母的嘴裏聽到一個自己不喜歡聽到的答案。她試探着問道:“你們說的那個人,不是早就離開了嗎?”
父母對視了一眼,他們的神色看起來很緊張;從他們的臉色可以看出來,他們有事情瞞着趙梅,而在這一刹那說漏了嘴,可見他們對房間裏的那個人是多麽的重視。
趙梅看到的人影,真的是那個旅行者的影子嗎?
父親歎了口氣,說:“這件事本來不想跟你說的,怕吓到你。一個女孩子家,也不用知道那麽多。”
趙梅從父親的語氣聽出了他沒有說出真相的打算,眼珠子轉了轉,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對父母說了一遍。她的目的很明顯,意思是她知道了一些東西,父母沒有必要繼續隐瞞下去了,自己連那種驚吓都經受住了,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敢聽的。不過,趙梅刻意把騙趙小英的那一段給隐瞞了,她說成是趙小英自己把腦袋伸進窗戶裏的。
在趙梅的講述過程中,父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們對視了一眼,同時歎了口氣,什麽也不說,轉身回到了屋子裏。他們簡單地洗了一把臉,就開始整治酒菜,傍晚還不是吃晚飯的時間,不過,這次父母做的菜特别的多,一頓飯做下來,天已經晚了,雞鴨魚肉擺滿了整整一張桌子。這個時候,趙梅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一般情況下,農家人是很少會做這麽多的菜的,除非家裏來了貴客,或者是喜尤大宴。父母今天破天荒地擺了一桌大酒席,很是不尋常。
在父母做菜的過程中,他們一直皺着眉頭,而趙梅就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當飯菜做好之後,父親洗了洗油膩的手,對趙梅說:“去把你二叔叫過來。”
原來這些飯菜是請二叔的。二叔算是自己的家人了,做這樣一頓豐盛的飯菜,也太客氣一點了吧?既然是請二叔吃的,趙梅也就有些放心了,她跑到二叔家裏,發現二叔并不在家,也是,一般在這個時候,二叔應該在不遠的小賣部打麻将。趙梅也沒有驚動趙小英,就轉身出了門,向小賣部走了過去。二叔果然就在那裏打麻将,看來他今天輸了不少,桌面上的錢隻剩下寥寥幾張。
“二叔,我爸請你過去吃飯。”趙梅小聲說。
打麻将的人隻有四個,但看他們打麻将的人卻很多,他們以桌子爲中心圍成了一個圓圈,趙梅努力擠進去才有機會和二叔說上話。二叔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頭都沒有擡,他正閉着眼睛用手指摸一張牌的花數,一摸之後,原來是一個三條,并不是自己需要的牌,啪的一聲就拍在了桌子上,眉頭也皺了起來。喜歡賭博的人,性格總是特别容易暴躁。
“二叔,我爸已經做好了飯,他好像有急事跟你談。”
這次,二叔依舊沒有擡頭:“現在才幾點,就吃飯?總得讓我打完這一局吧?”
圍觀的人都發出笑聲附和。趙梅沒有辦法,隻好準備先回去,就在她将要轉身的一刹那,一隻幹枯的手拍在了二叔的肩膀上。趙梅看到了那個拍二叔的人,是同村的大根爺,年齡已近八十,頭發和胡須都已經花白,他的輩分是很高的,說話很有力度。
“回去一趟吧,這個時間請吃飯,可不是什麽好事。”大根爺用吟唱的語氣說。
二叔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麽,猛然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擠出人群,向趙梅家的方向走了過去。趙梅慌忙跟在了後面。
二叔的三個牌友,見他離開,慌忙推翻二叔的牌,看過之後,這三個人都笑罵起來:“怪不得走的那麽爽快,看這一手爛牌!”
趙梅當然不會認爲二叔态度的轉變是因爲自己拿了一手爛牌,她總覺得,是大根爺的那句話提醒了二叔。是啊,在這個時間請吃飯,是很不尋常的,一定是由于發生了緊急的事情。二叔想到這一點之後,就急忙站離了牌場;趙梅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去,她以爲二叔還在爲趙小英那件事而生自己氣呢。
趙梅跟着二叔回到家裏之後,父母正端坐在那裏,一聲不響地垂着頭。讓趙梅驚訝的是,就在她離開的這一小會兒,父母都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甚至把頭也洗過了,他們的表情莊嚴得就像是去參加親友的葬禮。二叔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進門的時候,一隻腳已經踏了進去,當他看到趙梅父母的樣子,一怔之下,就站住了。
在這一瞬間,趙梅的父母和二叔似乎變成了三個木偶,他們都一動不動;直到趙梅的父親伸出手來,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趙梅這才感到了驚奇,自己的父親什麽時候需要和二叔這樣客氣了?她怎麽也想不通,就想先進房間再說。誰知道,她剛一動,父親就說話了。
“梅梅,你不能進來。”
父親的聲音很冷淡,充滿了威嚴。趙梅吃了一驚:“爸,我爲什麽不能進來?”
“你别問。去找小英玩去吧,一個小時後再回來,我給你做吃的。”
趙梅從父親的這句話裏得到了兩個信息,第一個信息是,父親不希望她在場,說明父親要和二叔談論的事情和自己有關;第二個信息是,這一桌子的飯,趙梅不能吃。對于第一個信息,趙梅是理解的,他們無非是要談論趙小英被吓到的那件事。對于第二件事,趙梅就怎麽也無法理解了,這麽多的飯菜,就算是再多十個人,應該也是吃不完的,就算是他們吃完,讓趙梅再進來吃,趙梅也是可以接受的,可父親爲什麽不讓自己吃那些飯菜呢?
馬上,趙梅就想到了一種絕對不能吃的食物。既然是食物,爲什麽又絕對不能吃呢?因爲這種食物看起來和普通的食物沒有什麽分别,無非是雞鴨魚肉,唯一不同的是,它們是在葬禮上被放在供桌上的。吃掉這種食物,就等于亵渎死者,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不知道爲什麽,趙梅就想到了這種東西,她知道自己想得有點遠了,也有點晦氣,慌忙在内心裏呸了呸,就聽話地離開了。
趙梅剛一離開,父親就又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二叔本來是一個很随意的人,但在那天晚上,他表現得非常沉着;二叔落座之後,就把腰挺得筆直,看着趙梅的父親,沉默就這樣在房間裏蔓延開來。
趙梅真的離開了嗎?當然沒有,她生怕二叔說出自己吓趙小英的事情,就躲在了窗外。窗戶的玻璃很模糊,從裏面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從外面,把眼睛貼在玻璃上,是可以看清房間裏的大概的。趙梅剛一把眼睛貼上去,就看到二叔和父親在舉杯,就連平時根本不喝酒的母親,也把杯子舉得很高。
趙梅的好奇心更加強烈了。他們三個人究竟在裏面幹什麽?一家人何必搞得這樣客氣?她想了一會兒,突然就覺得,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吃飯。
它反而更像是一個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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