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絕望具有形狀的話,那會是怎樣的呢。
還記得陛下曾經說過,幸福就像鏡子。那麽在我看來,絕望就如同濃煙,即使我屏住呼吸,卻還是侵蝕着我的毛孔,撕咬着我的皮膚,如同豺狼猛虎長蛇一般将我從外到内吞噬殆盡。
以白色西服中上方的黑洞爲中心,鮮紅的印記朝着四周蔓延開來,手中傳來了粘稠液體流過的觸感,沿着手掌邊緣滴落的液體還留有些許的溫度;我看向被我從地上托起,卻再也不回回答我了的真田,無言地爲他合上了眼睛。每一聲都宛若尖刀一般分割着我心髒的友希的哭号撞擊着我的鼓膜,我緩緩地起身,看向手上沾滿了鮮血的織田。
“辛苦你了,真田。按照我的劇本,你的戲份到這裏就結束了。感到榮幸吧,僅僅是一個小角色的你,居然能夠有機會在這個最後的舞台登場,這就已經是對你最大的恩典了。”
那是毫無因奪走人的生命而感到罪惡的,反而令人覺得有些憐愛般的,施舍般的語氣。織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像是在餐廳吃飯時沾上了渣滓一般将手伸離身體後大幅度地甩動着。
但是,好奇怪啊。
爲什麽,眼前有人活生生地被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爲什麽我一點觸動都沒有呢。
我看向沾滿了鮮血的自己的雙手,心中卻無法泛起哪怕一絲的漣漪。
這樣是正常的吧?不,怎麽可能,這絕對不正常,這簡直是太奇怪了。這可是有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了哦,正常人的話怎麽可能會一點觸動都沒有呢?就算是軍人,在見到了以這種慘狀死掉的屍體的時候也會多少皺一下眉頭吧?但是,我,泉憐侍,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仿佛早已經将這種事情習以爲常了一般,仿佛早已将這種事情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一般。将人的死亡當作了在普通不過了的事情一般,将生命的消逝當作和吃飯一樣正常的事情了一半。将殺戮當作舉手之勞一般,将被殺戮當作理所當然一般。
這樣的我,是正常的吧?
這樣的我,是正常的吧?
這樣的我,
是不正常的吧?
雙耳之中開始泛起嗡嗡的響聲,友希淚流滿面的表情盡管映在眼中,耳朵卻聽不到她究竟在哭喊着什麽;理子那前所未有的驚愕表情盡管映在眼中,大腦卻無法讀懂此時此刻她的想法。下半身突然有些不穩,我開始朝着一側倒下,接着條件反射般地邁出腳支撐着身體。是因爲真田在我面前我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去了而導緻的沖擊嗎?不,我知道的,這如同地獄的烈火一般灼燒着我精神的東西,是我對于‘即使看見了死亡卻無動于衷’這一現象的逃避感。
“怎麽了,泉憐侍,礙事的人已經被剔除掉了,現在該輪到你進行選擇了,要救哪一邊?”
在一片混亂之中傳入我腦海的,是那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剛剛殺了人的,異常溫柔的聲音,我扭動着僵硬的脖子,将視線移到織田的身上。織田則是露出了一副仿佛在等待着學生回答問題的老師一樣的表情,雙手放在身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着我。
“怎麽了?難不成是你覺得那裏的屍體擋你路了不成?那我現在就把他挪開……”
倏
沒有言語,我閃現到了織田的身後,赤手空拳地襲向他的後腦。
“别急嘛,我已經直到屍體不擋你的路這件事了,但一直将那個東西擺在那裏,會影響心情的吧?就先讓我把他收拾一下好了,泉憐侍你就先這樣稍微等一下。”
明明隻差一點點,隻有幾厘米之差,我的拳頭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在移動一分一毫,原本後腦勺朝向我的織田不慌不忙地轉過頭來,對我露出了微笑。我就這麽保持着從半空中朝着織田出拳的姿勢,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停止了,時間!
就連友希的哭号也無法傳入我的耳朵,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織田一個人能夠自由活動,我隻能看着他在我眼皮底下一步一步地走向真田的屍體,卻什麽都辦不到。
怎麽可能。
居然停止了時間,就連擁有绯彈的師父都辦不到的事情,他居然能辦得到!?這也解釋了第一次與他相遇時他那快得離譜的移動速度,可是,爲什麽時間停止了,我卻依然能夠觀測得到時停之後了的世界?爲什麽他卻能夠在時停後的世界行動自如?
住手。
我的大腦命令着我發出大吼,然而我的嘴唇卻連蠕動都辦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織田用一隻手拎起真田的衣領,将他拖到友希和理子身下的萬丈深淵旁,像丢垃圾一般地扔了下去。
住手啊!!!!
“已經晚了哦,泉憐侍,等到時間開始流動,他就會從這裏立刻掉到下面,就連我都不知道這下面究竟有多深哦。有必要那麽在意嗎?反正也隻是一具屍體了。”
似乎很無奈似地聳了聳肩,織田走到了昏睡中的奈奈的身旁,用另一隻沒有沾到一滴血迹的手撫摸着奈奈的面龐。
“奈奈是我的妹妹哦,啊呀,現在說好像已經沒有必要了吧?泉憐侍你應該早就知道了才對。”
時間仍然被凍結着,我心中的理性之牆早已轟然倒塌,然而身體卻爲時間所束縛,無法移動分毫。
“我現在暫時還不打算解開時間哦,畢竟,得趁着這個機會把一些話和泉憐侍你好好說一說嘛。不用擔心,在這個世界裏能夠維持着意識的,隻有擁有‘混沌’力量的你罷了,其他的人都不會知道我們這次的談話的哦。所以,稍微聽我講一個,有點長的故事吧。
四年前,一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四口之家,突然發生了事故。家中的父母雙雙在事故中喪生,隻留下了年長的哥哥和剛出生不久的妹妹。
這就是當時發生的事實了?哈哈哈,怎麽可能呢。
真相是,事故發生的那一晚,哥哥曾經看到了,有什麽東西,落入了妹妹的房間,出于擔心的目的進入房間一探究竟的他,剛好目睹了那隻能夠被稱爲是‘奇迹’的場景。
那是毫無雜質,沒有任何雜色的,純粹的藍。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哥哥已經抱着妹妹站在火海之中了,他們的父母早已在睡夢中喪生,隻有兄妹二人奇迹般地存活了下來。
當然,才不是什麽奇迹的功勞。
一切都是那至藍之藍的緣故,哥哥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湛藍的光芒,那奪取了自己雙親,最後奪走了自己一切的湛藍。哥哥發誓要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付出代價,卻又不得不諷刺般地接住蘊藏在妹妹身體中的湛藍的力量,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勢力。
哥哥以血系爲紐帶将衆多的人聚集到了自己的身邊,但是啊,對于哥哥來講,這些隻不過是自己複仇之路上的墊腳石罷了。
終于有一天,哥哥直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要來了,他開始了自己的複仇計劃。然而,在複仇的途中,自己唯一的妹妹,卻也因爲與那個人的接觸,最終倒下了。而哥哥也終于站在了自己的仇人,乃至會将這個世界引向滅亡的未來的罪人面前。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這個大罪人究竟是誰呢?給你個提示哦,兄妹二人家裏發生事故的那一天的具體日期,是——”
……
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日期,我有印象。
倒不如說,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才對。
那剛好是,我回到四年前救下被弗拉德襲擊的小理子的那一天。
散落在腦海深處的碎片開始拼接在一起,繪出一幅完整的圖畫。
一切都是因爲,我?
之前織田說奈奈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因爲我。
這個世界之所以會變成那樣的未來,也全部都是因爲我。
令友希和理子陷入這般困境,甚至讓真田失去了生命,再甚者,導緻了理子終将死亡的未來的人,就是我。
“答對了~~果然很聰明啊,泉憐侍。正是因爲你的存在,導緻這個世界由原本的道路上發生了分歧,走向了另一條無法挽回的道路。直白點的說,這個绯色的世界裏,渾濁的你根本不應該摻雜進來才對。如果你沒有在四年前來到這個世界的話,這個世界就會按照原本的路線繼續前進,發生在奈奈身上的一切,也都會随風消散的吧。當然,峰理子注定會死去的未來也是一樣。”
全部都是,因爲我?
“啊啊,都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在這個世界加進了無用的色彩,才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導緻了這樣的未來。”
都是因爲,我?
我…………
我……
“好了,我的故事就到這裏結束了。那麽,時間再開。”
緊緊纏繞着身體的名爲時間的無形之線斷裂開來,泉憐侍跪在了地上,如同電量耗盡了的機器人一般垂下了頭。輕輕地替奈奈掖好被角的織田微笑着站起身,走到了泉憐侍的身旁。
“那麽,繼續之前的選擇吧,兩個僞物,你想要救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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