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梁永已不知感歎了多少回,小主人父母三年前去世後,家中原有仆人七八個,全都被他欺負得作鳥獸散。每日裏鬥雞走馬,遍灑金錢,也算普甯城裏一大纨绔,引得些遊手好閑之徒趨之若鹜,生生把他萬貫家财揮霍一空。還欠了一屁股債,差點被人捉去爲仆抵債。幸虧自己平日處處留心,暗暗替小主人存了十幾貫錢,一見債主急眼,連夜扯着梁豐逃出縣城。
出城的時候二人還牽着一匹青驢,專給梁豐代步。誰知這倒黴孩子到了第二日中午,吃飽了抽風,要試試驢子的腳力,叫聲“永叔慢慢跟來,我先走也”。驢蹄哒哒,揚塵而去。可憐梁永身挑行李,哪裏追的上他?隻好眼睜睜看着他跑遠。梁永緊緊走了大概一二時辰,眼看已是申時,兩邊大山慢慢轉暗了,心下焦急,正沒開交處,遠遠就聽得一陣陣的呻吟。急忙走進看去,卻正是梁豐撲在地上幹嚎。吓得梁永手腳酸軟,趕緊把他扶起來,取出水袋灌了兩口清水。這小子才慢慢平複下來,卻兩眼呆呆地不知道想什些麽。
梁永不知道,此時的梁豐,原名王小二,孤兒,死于公元2012年,也是賭錢欠了一屁股債,憂心忡忡不知道怎麽還錢,每天走在街上都神神叨叨盼望發一筆橫财。誰承想就在恍恍惚惚之間,一輛小奧拓把他送上半空,等到掉下來時,已然附體到了梁豐身上。神還沒回過來,就看見幾個面帶菜色,衣衫褴褛的惡人手拿大棍朝自己當頭就劈。下意識躲過前面,後面的悶棍再躲不過,頓時從驢背掉下,暈了過去。可憐他先被車撞,後遭棒槌,接連兩次打擊,五葷七素的時候,忽然被這中年漢子灌了幾口涼水,不發呆又能做什麽?
發了幾天癔症,适應了各種不适應,連蒙帶問搞清楚了形勢後,還算能夠接受,債主換了,命還在,時代變了,腦子還沒壞。當即如簧巧舌,痛悔前緣,向永叔拍胸脯咬舌頭發誓要重新做人。永叔感動得淚牛滿面,小主人遇上強梁,吃這一虧,居然因禍得福知道悔改了。真是老爺娘娘保佑,老奴這可有交待了。當下發誓,要伺候小主人痛改前非,發奮圖強,來日衣錦還鄉光耀門楣才好。
一路上二人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沒了驢子,就慢慢步行往中原走去。主仆二人心下高興,自然走得神采奕奕。梁豐也曾後世無産階級同情心發作,主動要幫永叔換換肩,挑挑行李,又把永叔感動得滿臉鼻涕,卻堅決不準。上下有别,别說自己身強體壯,就是沒力氣,累死也是活該,豈有少爺挑擔之理?倒也樂得這個兩世懶鬼放下内疚,優哉遊哉地細細欣賞起這一千多年前的原生态山山水水。
過了數天,已離普甯州300餘裏,當時走得匆忙,隻爲躲債主上門,卻不知道要去哪裏。梁豐說道既然已經出來,不如就朝東京去,反正現今故鄉也在不得了,何不就去看看有何機會,倘若不行再做打算。那永叔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仆人,要不也不會忠心耿耿保着這麽個敗家玩意兒。聽梁豐如此說,摸摸包袱裏還剩的十幾貫錢,點頭就答應了。心下計較:少爺眼看已經改頭換面,且随他去,就算盤纏花光,憑俺這膀子力氣,也能養活少爺。當下無話,二人取道夔州,過江陵府,徑朝京西南路走去。
行行停停。這一天,到了襄州。
襄州,頻臨漢水,物阜民豐。西漢初年設襄陽縣。卞和獻和氏璧、劉備馬躍檀溪、諸葛亮躬耕南陽、關羽水淹七軍都發生在這裏。天禧之前就已經名聞天下,再過後數十年,大書法家米芾将出生在這裏。
此時的襄州城,因爲水路衆多,尤其是距漢水不到20裏,因此也成爲附近州縣貨物集散地,市中熱鬧,醫蔔星相、雜耍唱書、客棧青樓一應俱全。襄陽氣候極熱,當地民風彪悍,然經過千年文化浸潤,讀書之風卻也不低于中原。
此時梁豐已經沒了纨绔習氣,路上極是簡樸,但來來去去總不過梁永身上那十幾貫錢,出門半月月,已用去差不多兩貫,梁豐表面潇灑,貌似觀賞風物,心裏卻在暗暗計較,哪裏找個生财的門路才好。
城中熙熙攘攘,卻讓兩世爲人的梁豐頗有時空混亂的感覺,仿佛看到哪一部古裝電視劇的拍攝現場一樣。收回思緒,苦笑着搖搖頭,回頭對永叔說:“永叔,咱們這就找間大車店歇息一下吧,連日奔波,你連個好覺都沒睡。”梁永心下感激,咧嘴笑道:“少爺真有心了,隻是身上盤纏不多了,住大車店卻折了少爺。”梁豐道:“唉,都這樣了還什麽折不折的,要沒你,我早餓死了。今後永叔啊,你這些客氣話就别說了,咱們現在不是沒掙錢麽。等有錢了再花銷花銷。眼目前還是将就些吧。”二人穿街過巷,終于找到一家“陳記客棧”,雖然錢少,卻也不能太委屈了少爺。于是要了一間二人的北屋,一晚要價二十錢,房子光線不錯,勉強算得幹淨。
店家燒湯送來,洗了把臉,覺得精神好了許多。看看天色已近黃昏,涼爽了許多。梁豐推開房門,站在台階上,對着牆外的晚霞發呆。
“少爺,該吃飯了。”永叔叫道。“好”梁豐回頭進了房,坐下來吃飯。北宋時的飯菜隻有蒸煮炖焖幾種,其時很多香料如花椒、辣椒等等還未傳入中國,一直都頗不合梁豐的口味。他一直尋思怎麽樣改良一下大宋的食品問題,也許能發筆小财。可惜這厮上輩子因爲是孤兒長大,成人後生活又極不規律,有口吃的能填報肚子就行,雖然生活時而落魄,時而闊綽,好東西也不是沒吃過。隻是當時哪裏去管它怎麽做出來的。如今空自懷念,卻老虎咬王八,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這時遠處隐隐好似有人大聲說着什麽,更時不時地傳來衆人轟然喧鬧之聲。客棧嘈雜,聽不真切,不過能确定是附近瓦肆夜生活的熱鬧。梁豐豎起耳朵仔細傾聽,隻有斷斷續續幾句飄來“·····佛祖微笑,叫猴行者自去······那法師端嚴曰:‘此行者亦是大羅神仙。元初說他九度見黃河清,我将謂他妄語;今見他與佛祖這般熟悉,乃是真言’······”梁豐細細聽下去,好像說的是《西遊記》故事,但又好像不太一樣。想到這裏,忽然覺得大腦裏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明明覺得有個重要線索馬上就要出現,可總是找不到頭緒,他不停地思索,越想越亂,發起急來。于是飯也不吃,丢下碗筷直接上床躺下,兩眼瞪着房梁。
永叔看他神色異常,也不敢多嘴,自己輕手輕腳把飯吃了,收拾碗筷端出去清洗。有道是“越小心,越扯筋”,走到門口,冷不丁就被門檻絆了一個踉跄,手裏跌下一個碗來,哐嘡摔得粉碎,永叔不由得“哎喲”一聲,嘴裏直念“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梁豐在床上聽到“碎碎平安”四字,靈光一閃,想到《西遊記》裏孫悟空大鬧五莊觀一回裏寫過豬八戒逮住福星的衣服翻來翻去,嘴裏也曾念叨“番番是福”······梁豐越想越快越想越快,突然間大腦“轟”的一下,眼前一黑,恍如掉入一個無底深淵,隻覺得腦海裏各種信息紛至沓來,那感覺就好像《生活大爆炸》的片頭一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湧現······。梁豐“啊哈”大叫一聲,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下來,圍着屋子轉圈,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原來這一下子的功夫,梁豐也不知搭通了哪根天地線,前身生活所了解的信息居然通通進入了他的記憶,而且曆曆在目,好像不褪色地刻在腦子裏一樣。他以前根本不在意的東西也能完完全全回憶起來。這時擡頭看天,回想吳承恩所著的《西遊記》,清清楚楚了無阻滞,簡直到了可以倒背如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