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莊上有座小小的尼庵,一共不到十間房,紅凝租用了其中一間。
蛇母受了警告,應該不敢再出來作惡,紅凝心情大好,快步朝房間走,忙了一夜沒睡,她正打算好好補一覺,哪知剛推開門,就發現已經有人等在裏面了。
雪衣黑發,臉上笑意恰到好處,縱然是坐在簡陋的木椅上,姿态也是優雅無比,端莊卻不至于嚴肅,妩媚卻不至于輕佻。
“是你?”紅凝怔了下,含笑走進去,“這好像是我的屋子,難道我走錯了?”
陸瑤道:“你沒有走錯。”
“沒錯就好,”紅凝随手将劍擱到桌上,自顧自倒了杯茶喝下,“我這裏随便得很,陸姑娘想喝茶就自己倒,不用客氣。”
陸瑤道:“我專程來找你,不是喝茶的。”
紅凝往她對面坐下:“你知道,我不怎麽喜歡見到你們。”
“姑娘說話倒直接得很,”陸瑤笑,“我來找姑娘,其實是想跟你談個條件。”
紅凝搖頭:“我想不出能和你談什麽條件。”
陸瑤垂眸看着茶杯,不動聲色:“你也把我想得太小器了,我找你,是因爲你師兄的事,你這麽恨阿玖,無非是因爲這個。”
笑容僵住,紅凝語氣微冷:“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有你們護着,我還能把他怎樣。”
陸瑤不緊不慢地道:“雖說那本是你師兄的劫難,但此事阿玖也脫不了幹系,因此我與父王特地送了北界靈泉賠罪,帝君也賜了瑤池金蓮露,昆侖天君早已集齊九界之水,将他餘下的一縷精魂保住了,阿玖總是我的親弟弟,如今你師兄已經得救,你又何必耿耿于懷,不如就此化幹戈爲玉帛,豈不好?”
紅凝直直地盯着她,半日才吐出幾個字:“餘下的精魂?”
陸瑤作出驚訝之色:“莫非錦繡他沒有告訴你?阿玖的三昧真火并不精純”
且不說凡間的事,花朝宮遊廊上,梅仙緩步行來。前日花朝會時錦繡已當衆宣布了她的繼位人身份,加上她素日行事端正,侍女們敬服,見面都紛紛停下來作禮,她随口吩咐兩句便徑直往殿旁小廳走。剛到廳外,就見一名土地公等在那裏,想是有要事回禀,原來錦繡清早奉诏去了天宮,遲遲未歸。
見了她,土地公忙問候。
自那日趕去救了紅凝回來,錦繡就一反常态,再沒去凡間,更沒問過紅凝的事,隻令各處土地留意照看,如今這土地忽然前來,梅仙隻當出了意外,立即詢問。
那土地公搖頭笑道:“倒也沒什麽大事,隻因那位凡人姑娘今日走出了小仙的地界,往雍州方向去了,是以小仙特地來請示中天王,不知今後該如何看顧她。”
梅仙微皺眉:“請示什麽,吩咐雍州土地留意便是。”
土地公笑道:“仙使忘了,雍州是昆侖族的轄地,小仙無權入境,平日和他們更無交情,哪裏使喚得動?”
“是我記差了,有勞你報信,”梅仙想了想道,“神尊大人應诏去了天宮,一時恐怕回不來,不如你先回去,待他回來我再禀報,省得叫你久等。”
土地公一想也是,謝過她,自回下界去了。
照凡人的腳程,短短兩三個月就進了昆侖族的地盤,這也太快了些,倒像是有目的地在趕路。梅仙反複尋思,越想越覺得不安,她索性叫過一名仙娥吩咐:“我有要事去天宮一趟,你且跟桂仙使說聲,這裏勞她看着些。”待仙娥應下,她便匆匆出宮駕雲而去。
偏殿上,神帝看着如山奏折,拿起一本瞧了瞧又扔下,冷哼:“短短一個月就能鬧出這麽多事,朕對他們也佩服得緊。”
錦繡笑道:“師父當年說,這叫能者多勞。”
“還記得他老人家的話,你也不至太糊塗,”神帝往椅子上坐下,“晉升在即,聽說你這兩個月極少外出,很是用心,不知進境如何?”
錦繡道:“尚可。”
他既這麽說,應該是有把握,神帝點頭:“沒忘大事就好,你先安心度劫,至于那丫頭的事,歸位之後再理會也一樣。”
錦繡道:“我明白。”
歸位之後又能如何?凡間十世,她與那人的姻緣早已了斷,本以爲逆天改命就能彌補當初的虧欠,縱然當不了他的神後,至少能将她帶回原來的地方,誰知到頭來還是難逃天意,先後爲兩個人發誓“永不修仙”,她已經不願回來,一番心力注定白費了。
神帝瞟他一眼:“罷了,你知道輕重,不愛聽朕就不說。”
話音剛落,一名侍衛匆匆從外面走進來,跪地禀報:“花朝宮梅上仙,有急事求見中天王,現等在殿外。”
錦繡意外。
神帝沒在意,擡手:“想是你宮裏出了什麽事,天色不早,且退下吧。”
錦繡答應着,起身出殿
巍峨神秀的昆侖山脈,進了這一帶,就仿佛與世隔絕,但見古樹香藤,奇花異草,鳥獸成群,更有無數洞天福地,多産靈芝仙藥,不愧是天地鍾靈之所,曆來不少真人都愛來此處修行。山中也住了些世代采藥爲生的山民,隻不過深山人少,常常十幾二十裏都見不到一戶。
一間廢棄的木屋,紅凝大略收拾了下,準備歇息。
日落月升,陰氣漸重,昆侖山得天地靈氣,更少不了山精木魅,入夜都出來遊蕩,群妖聚集,身在屋内,依稀就能感受到外面的妖氣,不遠處還有幾座幻化出來的園子。對此紅凝倒不怎麽擔心,隻習慣性地用了幾道符,讓尋常妖孽難以接近――玄境既然就在這一帶,昆侖天君腳下,它們絕對不敢作怪害人。
麒麟洞在昆侖山玄境,玄境是昆侖神族的居所,要入玄境,不可能瞞過昆侖天君。據說玄境的入口在玉虛峰一帶,至于究竟是哪裏,陸瑤卻礙于天條不肯說,但既然這裏已是昆侖神族的轄地,憑自己曾經的身份,要設法見昆侖天君一面也不難,難的是怎樣說服他放自己進去,見面機會必定隻有一次,怎樣才能把握住,還須考慮周全。
三世的守護,換得灰飛煙滅的命運,情雖永恒,人已不在,原本以爲那就是結局,誰知道事情出乎意料有了轉機,紅凝抑制住心中激動,遙望夜空。
“當初他僥幸餘下一縷精魂,昆侖天君借助九界之水,養足靈氣,再輔以麒麟洞天火鍛煉,爲他重塑了身形,但那麒麟是上古神獸,守護昆侖族數百萬年,要借麒麟天火,必先與它簽下一個契約,供它馭使千年,你那師兄這千年就要被困在麒麟洞裏,受盡天火煎熬。”
“隻要進洞将他平安帶出來,就能免去千年的煎熬,這是十萬年前正宗祖師賜與我父王的瑤池金蓮露,僅此一滴,若将它澆到麒麟身上,它便會沉睡片刻。趁機取得麒麟血,你二人就可結永世之緣。”
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紅凝如何能不激動,甚至可以不去計較話中那些算計的味道。永世之緣先不說,她隻希望救他出來,免受天火煎熬,之所以日夜兼程趕到昆侖山,是因爲此事萬萬不能叫錦繡察覺,否則難免生出麻煩,當初他不肯如實相告,可見正是想阻止自己。
月色冷而明,木屋周圍妖氣更重。
紅凝心生警惕,眼睛瞟到包袱,忽然明白了緣故。瑤池金蓮露是難得的至寶,别說人間,天上神仙也難求,正是它的靈氣吸引了衆妖。紅凝立即從包袱裏取出那隻玉瓶,多下了道封印。
靈氣再不外洩,窗外果然逐漸安靜下去。
“你要做什麽?”有人扣住他的手
還是瞞不過他。紅凝知道掙紮沒用,無奈地擡臉看着他:“你說過不會幹涉我的路。”
“瑤池金蓮露,”他打斷她,輕易将玉瓶取在手裏,面色差極,“誰給你的?”
紅凝立即沉臉:“還我。”
他忍了怒,隐隐顯露威儀:“麒麟天火,神仙也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何況你隻是個凡人。”
計劃受阻,紅凝抑制住心中不悅,打算好聲氣地商量:“白泠的事你一直瞞着不告訴我,是怕我去救他?我知道你是好意,但現在有希望,瑤池金蓮露可以讓它沉睡。”
他搖頭:“哪有你想的那麽容易,是陸瑤跟你說的?”
見他沒有否認,紅凝更确定陸瑤說的是真話:“當初我執意報段斐之恩,是你用瑤池水助我脫胎換骨,使我免去灰飛煙滅的下場如願留在人間,我很感激你,但你也知道,我當時決定報恩,就不怕什麽灰飛煙滅,現在白泠要忍受天火焚身的苦楚千年之久,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受煎熬。”
豈隻是瑤池水,她的魂魄是他受了八十一道天刑才保住的,豈能這麽輕易就讓她爲了别人送掉?他看着她,鳳目中終于有了無奈之色,語氣柔和下來:“他得了九界之水,借麒麟天火重塑身形,千年後自會解除契約出來,何況縱然找到他,他也不會記得你了,你不是喜歡人間嗎,怎的不惜命?”
紅凝坦然道:“我喜歡人間,是因爲人間有我想要的東西,白泠被困在麒麟洞,日夜受天火之苦,他費盡心思保護我三世,現在還要因爲我受千年苦刑,我是無論怎樣也不會安心的,陸玖的事我已經不恨你了,前世過往我也放下了,但這次你若再幹涉,我不會原諒你。”
錦繡依舊扣着她的手不放:“不要去。”
他當然知道天火之酷,因爲知道,更明白凡人去的下場,
紅凝皺眉:“這是我的事,你還不明白?”
他淡淡地道:“我不會讓你去。”
紅凝終于失去耐性:“你是神,怎知人間情?放着那麽多神仙妖怪作惡不管,浪費這麽多工夫在一個凡人身上,本來你我做不成朋友也能當路人,可你一再自作多情插手我的事,你當自己是誰!”
他沉聲:“此事非同兒戲!”
見他欲作法,想是又要困住自己,紅凝驚且怒,口不擇言:“中天王總纏着我做什麽,想要就直說,有未婚妻還跑來糾纏别的女人,是想左擁右抱呢,還是隻想嘗嘗凡人的滋味?”
他惱火:“你還要胡鬧到幾時?”
“我胡鬧?”紅凝突然貼近他,“是誰一直念念不忘總往凡間跑,不就是因爲得不到所以舊情難忘嗎?可我都轉過十世了,不知有過多少男人,早就不是當初的小茶!”見那雙眼睛越來越危險,完美的面具逐漸被撕開,她全不在意:“我是真正喜歡過他們,算來你隻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即使是那次,也是不巧在年少無知時被你引誘了……”
不等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吻堵住。
他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可那手臂的力道幾乎要将她勒斷氣,還有懲罰似的毫不留情的吻,依稀透着怒意。
俊美的臉近在眼前,仿佛多年的等待,紅凝有點失神,沒有掙紮,反倒笑出了聲。
嫉妒?他會嫉妒!
這個神仙果然對她有情,有情就對了,有情才能報複啊。
紅凝拿手擦擦嘴:“我曾經不知幻想了多少次這樣的場景,當初我最喜歡你的時候,追着纏着送上門,你不當回事,如今我放棄你,你卻放着美貌的未婚妻不要,偏要回來找我,原來不隻人犯賤,連神仙都是犯賤的。”
“想報複?”他擡起臉,目光平靜。
“怎麽,你怕了?”她繼續刺激。
他微笑着,将她丢到了床闆上。
床闆冷硬,她就像一條待宰的魚,看着身上的人:“你的未婚妻都吃醋了,才想要幫我和師兄結永世之緣,是麒麟血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想偷情就抓緊機會,過了今夜就沒你的份了,我也沒嘗過神仙的滋味……”
惡毒的話沒有機會繼續,他俯下臉。
因爲太明白,他親手将她推開,推到别人的懷裏。
麒麟之血,她竟想與那人結永世之緣。
險些沉淪在那熱情裏,紅凝盡量分散注意力,不知何時身下床闆已變得柔軟,散發着絲絲淡香,伸手抓起一把,那是數片花瓣,有鮮紅的,有金色的,紅的是茶花,金色的卻不知道。
口口的時候,他恢複溫柔。
花瓣從指間飄落,她疼得皺眉,全身顫抖,卻還是笑着伸手摸摸他的臉:“你總是這麽溫柔如水的樣子,可真叫人厭惡。”
他接受她的挑釁,口口。
完全口口的一刹那,她忍不住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明顯感覺到他也一顫。
他停了動作,輕輕拂去她額上的冷汗。
她看着那手片刻,緩緩掀起金色袍袖,袖中,目光所及之處幾乎沒有完整的肌膚,一道道疤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順着手臂往上延伸。
“身上也有?”
“會好的。”
“你以爲我會心疼?”紅凝看着那些傷痕,“爲天庭效力,果然賣命得很。”
他輕聲:“爲何總要說這種話。”
她厭惡這樣的語氣,微嗤。
不待她再說,他忽然動作起來。
她痛得皺眉輕哼,接着便任性地咬住嘴唇不肯再出聲,倔強地盯着他的眼睛,口口緊緊纏住他的腰,手卻更加用力地抓着他的傷處。
傷痕帶來劇痛,他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打算,直到有血迹沁出外袍。
大約是報複得逞的緣故,痛楚逐漸變作快意,她終于松開手,筋疲力盡完全癱軟。
他暫停了動作,靜靜地看她。
她劇烈喘息,擠出一絲笑:“得不到就想要,得到了,滋味也不過如此,中天王貪歡犯了天條,可是後悔?”
報複他,她就這麽高興?第一次,那雙鳳目中沒有了半點溫柔,他冷冷地警告:“不要再說這種話。”
猶如在風雨裏颠簸,半是快樂半是痛苦的掙紮,幾番被抛入雲端,被無數花瓣包裹着,親吻着,他在口口肆虐,帶來熱潮翻湧,整個人似要溶化掉,她終于在進攻下漸漸失去意識,任由他擺布。
朦胧中,有人在耳畔問:“一定要去救他?”
心境似清明了點,她累得不想睜眼也不想說話,點了下頭。
“我不能阻止你?”
她搖頭。
停了半晌,那聲音才重新響起:“我會替你想辦法,但你須答應我,不可擅自行動。”
許久,她終于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真想忘記我?”
不待她回答,他緊緊抱住她,再次将她送上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