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
葉白羽站在樓頂,一邊用刀去戳面前的鬼火,一邊不斷搖頭。
鋪滿白雪的樓頂上燃起了一片火海,溫暖熱烈的橘紅色火焰和寒冷刺骨的幽綠鬼火不分彼此的糾纏在一起,既無法相溶,也無法壓到對方的僵持着,于更下層的積雪上翻滾。
不論哪種火焰,在觸到葉白羽手中破破爛爛的長刀時,就像碰到了一個能夠吸納一切的黑洞,打着旋兒消失在鏽迹斑斑的刀刃上。
空氣中傳來了一聲心滿意足的吞咽聲。
“倒是讓這東西撿了個便宜……”
他小聲的自言自語着,探頭向巨龍身下的火焰中望去。
這片火焰似乎連接着另一個世界,而造成巨大震動的鬼龍,則是掙紮着試圖将它的下~半~身也從那邊熾~熱的火焰中抽~出來。
一道道透明的水流組成了鎖鏈的形狀,自火中探出,纏繞在它身體周圍,阻止了它前進的勢頭。
“鎖鏈”被周圍的火焰灼燒而不斷蒸發,伴随着刺耳的聲音,花白的水蒸氣彌漫了樓頂,形成了一片濃霧。
葉白羽隻是在其中站了片刻,渾身上下的衣服就已經被水蒸氣浸透,滴滴答答的向下淌水。
“這他~媽~的都是些什麽鬼東西!”
他揮舞手中的長刀,在鬼龍身上劈砍。綠色的鬼火飛快融入刀身,原本廢鐵一般的長刀逐漸顯現的刀刃。暗紅色的鐵鏽簌簌落下,露出了下方繁複的紋路。
鬼龍龐大的身體中不斷有鬼火湧~出,相比之下長刀吸收的那一點兒火焰簡直不值一提。
“麻煩了啊!”
手中的刀柄不老實的顫動了起來,“嗡嗡”的叫嚣着想要掙脫主人的掌控。葉白羽雙手握住刀柄,卻依舊無法将自己的兵器安撫下來,不禁感到了一陣頭疼。
打不打得過面前的怪物暫且不說,手裏這個不聽使喚的東西再過一會怕是也要鬧出什麽事情來,而之前說讓自己在這先撐一會,随後就來把事情解決的鬼王也不見蹤影。
那家夥該不會是忽悠我幫他扛着這個怪物,自己先跑路了吧。
葉白羽暗中想着,舉起手中的長刀對着鬼龍殘破的犄角砍下。
刀刃撞上鬼龍堅硬的犄角,隻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印,反倒是将正一心掙脫束縛的怪物惹怒了。
那怪物怒吼一聲,低下頭來。它舉起了一隻熊熊燃燒的“前爪”,懸在頭骨中的兩顆“眼睛”緊緊的盯着下方這個渺小的生物,似乎是想将他一巴掌拍掉。
葉白羽仰頭看去,隻覺得那片刺目的鬼火飛快占據了他全部視線,自頭頂壓下。
一道透明的水流及時繞上了鬼龍的前爪,短暫的攔住了它的進攻,免去了葉白羽被一爪子拍死在這裏的命運。
撞上火焰的水流迅速蒸發,葉白羽堪堪後退兩步,身後怪物氣勢洶洶的爪子也落下,在積雪上留下了一片灼燒的痕迹。
刺骨的鬼火擦着背後掠過,在他的背上抓出了幾道血痕。
“居然隻穿這麽一件衣服,你不冷嗎?”
不知去哪逛了一圈的鬼王站在天台邊緣,沖着鬼龍比劃了一個挑釁的手勢。
“你剛剛去哪了?”
葉白羽轉過頭,不懷好意的舉起了刀:“你最好有一個正當的理由,不然的話我也是不介意把你當成惡鬼一塊驅了的。”
“你可以試試,反正我馬上就要走了。”
鬼王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擡手往下方的火海中扔了個什麽東西。
“你要去哪?”
葉白羽收起了刀,疑惑的問道:“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這麽快就要回你那個草都不長的山洞裏去了?”
鬼王輕笑着搖了搖頭,向憤怒掙紮的鬼龍伸出了一隻手。
纏繞在鬼龍周身的水流似乎得到了什麽指令一般,變換着形狀編織出一張細密的網,将那怪物包裹的無法動彈。
細長的水線自網中落下,在鬼王手中凝成一顆透明的珠子,使他看上去就像是在牽着缰繩遛馬一般。
而被他遛的那匹“馬”,正随着不斷收緊的束縛縮小身形,早已被鬼火腐蝕的殘破不堪的骨節也開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碎響。
“這是……”
葉白羽看着他手中的珠子,驚呼了一聲。
“鲛珠?”
鬼王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一張臉在明珠光芒映照下卻顯得有些落寞。
那鬼龍被水網所縛,組成身體的鬼火不斷飄散,個頭漸漸縮到到隻有水桶粗細,被壓縮到極緻的骨架終于開始斷裂。
第一塊龍骨掉落在地上時,站在一邊的葉白羽警惕的将長刀橫在了胸前。
然而那怪物并沒有什麽垂死掙紮的動作。第一塊骨頭之後是第二塊、第三塊……就像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般,圓柱形的脊椎骨接二連三的脫離了火焰構成的身體,砸落在地上的一瞬間便碎成粉末,随風飄散。
最後隻剩下一顆孤零零的頭顱還在強撐,懸在頭骨中一藍一綠兩團火焰從眼眶中掙脫,互相吸引着糾纏在了一起。
隐約有哭嚎聲從中傳來,聽上去就像是千萬人同時發聲一般,雖分不清男女老幼,卻能感受到其中無盡的痛苦。
那是無數不甘的亡者留下的怨念和憤恨。它們本應無處可去,随着時間而消散在無盡的虛空中,卻被這具強大的屍體所吸引,寄附其中,苟延殘喘的等待着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怎麽可能讓你們留在這裏!”
葉白羽厲喝一聲,捏出一枚符紙向火焰中甩去。
那符紙離手即燃,卻在半路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墜落成灰。
“那東西怎麽可能這麽好對付。”
鬼王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幸災樂禍的笑道:“真可惜啊,難得看到你正經一次,居然放了個啞炮。”
“有什麽辦法你就說,别在這陰陽怪氣的。”
葉白羽用刀尖将身後的“惡鬼”推開,伸手指着腳下的火焰說道:“你之前扔下去的是什麽東西?”
“當然是用來對付它的好東西了。”
鬼王詭秘的笑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道:“那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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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人身上的骨肉、精血、五髒六腑中所有生命力。”
夏奕将手中握着的兩顆鮮紅的子彈遞給了夏北風。
他們正踩在一片火焰之中。頭頂有一幢醫院的廢墟時隐時現,面前是一條殘破的龍尾。細密的水流織成了一張網,将這隻卡在兩個世界之間的怪物綁的死死的。
龍尾下方,水網的盡頭是一具正在燃燒的軀體。
風華絕代的人魚此時已經燒成了一截焦黑的骨架,原本銀亮的鱗片散落在火中,如冰一般消融成了液體,繼而蒸發無蹤。
原來人魚死了之後真的能變成泡沫。
夏北風雙手合十,對着那具屍體恭恭敬敬的拜了一下,轉頭接住了夏奕遞過來的手槍可子彈。
“别再看了,她能死在這裏,說不定自己也挺高興的。”
夏奕歎了口氣,指着上方“噼裏啪啦”掉落的骨節,嚴肅的說道:“先看上面,一會那東西出來的時候你就對着它來上一槍。打中了就能回家睡覺,打不中大家一起玩完,明白了嗎?”
“聽上去好像是一件挺嚴重的事情,爲什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就有點不對味呢?”
夏北風低着頭,将子彈一顆一顆的塞進彈夾,看似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隻開一槍就行了?”
“應該說你隻有一次機會。”
夏北風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凝重,最終還是把疑惑咽回了肚子裏。
一槍就行了,你爲什麽要給我兩顆子彈?
夏奕目不轉睛的盯着上方正在凝聚的火球,藍綠交織的顔色使他看上去就像KTV裏的球形燈,卻散發着某種令人不安的氣息。
頭頂的火團懸浮在空蕩蕩的頭骨中,逐漸縮小,光芒卻越發刺目。
那塊碩果僅存的頭骨上也開始出現裂痕。
皲裂的頭骨向下掉落着碎渣,殘缺的牙齒混雜着斷裂的龍角一齊墜下。在烈火的灼燒下,哪怕是傳說中的神龍身上最堅硬的骨骼也終将化作灰燼。
夏北風雙手握槍,舉過頭頂,心中數着掉落的碎骨,專心等待它們徹底消散的那一刻。
那團火焰最終縮成硬币大小的一點時,罩在外面的龍骨終于徹底消失了。
沒有一點動靜,也沒有什麽華麗恐怖的光影效果,最後的一塊碎骨無聲無息的跌落進進下方的火焰之中。
鮮紅的子彈從槍膛中竄出,眨眼間便撞進了即将飛走的火團之中。
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夏北風幾乎以爲時間都在停止了。
眼前的景象毫無變化,那顆子彈就像被吞沒了一般,毫無動靜的融進了火種。
失敗了嗎?
他屏住呼吸,聽到了自己的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槍聲自耳邊響起,緊随其後的是一段震耳欲聾耳朵爆炸聲。
已經縮到豆粒大小的火團煙花一般爆開,閃爍的火星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弧度,湮沒的下方越發高漲的火中,消失不見。
“轟隆隆”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了許久才消散,過于密集明亮的光線交織出一片亮白的天幕,擋住了全部視線。哪怕是閉上眼睛,依舊隻能看到一片亮白。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亮瞎眼”吧。夏北風自嘲的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槍遞向了記憶中夏奕的位置。
柔軟的獸毛從手邊掠過,帶起了一陣涼風,驅散了身邊熾~熱的火焰所帶來的痛苦。
“我有個問題。”
夏北風閉着雙眼,轉頭向環繞在身邊的夏奕問道:“那顆子彈,是用什麽人做出來的?”
“一個警察。”
嗡嗡作響的耳邊傳來了夏奕的聲音,聽上去顯得無比遙遠:“是那種爲了正義死了都不會後悔的死心眼,用來對付這種東西正好。”
“那他……已經死了嗎?”
“還沒死,不過也活不了幾天了。”
夏奕停頓了片刻,才緩緩的說道:“正常的情況下,他半年以後會發現自己的身體垮了……用你們的話說叫做器官衰竭。不過他一個月以後會死于非命,是不可能等到病死的那個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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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李勝武自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正站一個人站在雪地裏。背靠着冰冷堅硬的牆壁,刺骨的含義順着與牆壁接觸的後背傳入腹中,冷的他直打哆嗦。
手中的煙還未燃盡,之前的一切仿佛一場夢境,不論自稱惡鬼的詭異年輕人,還是那隻穿胸而過的手,現在回憶起來都顯得那麽的荒唐。
一場荒唐卻又真實的夢。
他将煙頭掐滅,低頭撫摸着自己完好無損的胸口,心情複雜歎了口氣:“最近真是太累了,居然就這麽在外面睡着了,這次案子結束之後真該好好地休個……”
他的自言自語忽然停住了。
插在衣兜裏的手摸~到了一件不該存在的東西。
一顆鮮紅的子彈。
李勝武盯着躺在手心的東西,回想起了“夢”中那年輕人所說的話。
“兇手已經成了怪物,普通的東西傷不了他。你如果願意幫我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件能夠對付他的東西。”
就是這個嗎?
他自嘲的笑了笑,将子彈握在手心,向醫院院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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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夏北風被懷裏“複活”的孩子吓了一跳,驚魂未定之時,卻看到一道黑影自身邊的樹叢中竄出。
是一隻黑色的野獸,看上去像是老虎的外形,身上的毛皮卻一片漆黑。
那老虎在他身邊繞着圈兒,嘴裏的長牙一閃一閃,似乎正在期待着什麽美食一般。
懷裏的嬰兒跑偏偏在這時扯着嗓子哭了起來。
大概是被嬰兒的哭聲驚到,老虎的耳朵動彈了兩下,忽然瞪起眼睛向眼前這一大一小的孩子撲了過來。
耳邊一陣爆炸聲傳來,本來就在顫動的地面震動的更厲害了。
躍在半空的老虎長大了嘴巴,露出鮮紅的舌頭和鋒利的獠牙,對準夏北風細嫩的脖子一口咬下。
背後便是牆壁,面前則是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野獸。
在一天之内經曆了許多事情的十歲少年夏北風,在這一刻終于感受到了孤立無援的絕望。
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一把從天而降的黑色長劍直直的插入了老虎的頭上,将它龐大的身軀砸在了地上。
那野獸絕望的吼了一聲,擡起眼睛向空中望去。
夏北風下意識的跟着它一起擡頭。
身後的樓頂上有個人影一躍而下,寬大的衣袖在風中飄揚,就像武俠劇裏從天而降救人于水火的大俠一般。
隻可惜我不是美女。
夏北風遺憾的想着,向旁邊挪了幾步,爲天上掉下來的人或者屍體讓出地方。
被長劍釘在地上的老虎抽~搐着身體縮成一團,體内不斷有黑煙滲出,包裹住了它的身體。
樓頂上跳下來的“大俠“并沒有變成屍體。他緩步走向“老虎”,揮手間驅散了濃郁的黑煙,露出了下方被長劍釘住的東西。
原本巨大的老虎消失不見了,黑煙之中隻剩下一具幹枯的骷髅。
“大俠”将長劍抽~出,被釘在地上的骷髅也随着黑煙飄散而去,隻剩下一道灰撲撲的印記留在了雪地上。
“你好。”
“大俠”笑着沖夏北風伸出了手。
“你好……”
夏北風手忙腳亂的想騰出手來和他握手,卻差點将抱在懷裏的孩子掉在地上。
那孩子止住了哭聲,扭動着身體伸出了一隻手,搭在了“大俠”的手上。
“以後就要麻煩你了。不過今天的事情,你還是忘了吧。”
那人握住了嬰兒的小手,眨眼間消失在了夏北風的面前。
夏北風眨了眨眼睛,低頭看着懷裏的嬰兒,隻覺得腦子裏有什麽十分重要的東西正在飛快的消失。
哭個沒完的嬰兒忽然安靜了下來,眨着一雙漆黑的眼睛,沖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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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
耳邊響起了“呼呼”的風聲,眼前看不到東西,夏北風隻能隐約感覺到自己正在迅速的移動。像是在上升,又像是在墜落,也可能是毫無目的想的亂轉。失重一般的感受讓他幾乎無法判斷自己身處的位置和前進的方向,隻能憑借着身邊越發冰涼的空氣來猜測狀況。
我是不是正在往回走?還是正在掉下去?
話說回來,我還回得去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就在他正爲自己的未來感到感到擔憂時,就聽到了耳邊夏奕的聲音。
“你到站了,滾蛋吧。”
他重新睜開雙眼,卻隻看到一縷白色的尾巴尖從自己眼前劃過,消失在了天際。
連聲再見也不說就走了……夏北風尴尬的放下了想要告别的手,感到十分心累。
視線依舊模糊不清,卻不耽誤他辨認出自己所身處的位置。
破舊的醫院裏還有零星的火焰在燃燒,不斷有東西墜落的聲音從裏面發出,一道道微弱影子正從中離開,向空中飄升。
牢籠倒塌以後,曾經慘死在這件醫院中的亡靈,終于在這一刻走向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啊哈……”
緊繃的精神放松了之後,随之而來的就是劇烈的疲憊感。夏北風伸着懶腰打了個哈欠,隻恨不得就這麽擋在地上睡一覺。
然而不行。
他回過頭去,看到醫院大門口停靠的那輛越野車。
明亮的車燈照射着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漆黑的車窗裏隐約有人聲傳來。
那是我的車。
夏北風憤怒的想着,大步走向了車邊,一把拉開車門。
湊在一起玩遊戲的沈洛天和葉天朗齊齊擡頭,用眼神向他表達着抗議。
“喲,回來了。”
沈洛天笑嘻嘻的擡手抵住了車門:“回來就回來,車門開這麽大幹嘛,空調都白開了你知道嗎。”
“這麽怕冷的話你可以到外面跑步取暖,我們開車回去就行了。”
“上車吧,教官。”
葉天朗放下手機,伸手打開了後車門:“十二點已經過了,但是回去之後還是給某個人煮碗面條當宵夜吧。”
“看心情吧。”
夏北風躺到後座上,拉起外套蓋住了腦袋:“我先睡會,到了叫我。”
“不會叫你的,你就在車裏睡一晚上吧。”
沈洛天小聲的抱怨着,伸手将空調暖風開到了最大。
越野車在厚厚的積雪上啓動,殘破的醫院抛在背後,向燈火通明的城市裏駛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