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顔兀術在手繪地圖的前面站了很久,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
從距離上看,襄陽六郡和鄂州最近,也最爲方便。可那邊是嶽家軍的駐地,形同禁區,完顔兀術想都不敢想。
從兵力的數量看,楚州淮東線的駐軍數量最少,似乎最容易拿下。
可再仔細看,淮東線宋軍的主帥是韓世忠,而且在淮東線的作戰不單是陸戰,還有江淮水戰。
一想到在水面上與韓世忠相遇,完顔兀術寒毛倒豎,連打了幾個冷顫。
左右兩路都不行,那中間的淮西路呢?
這裏是張俊的轄區了。多年來,相互之間知根知底,與嶽飛和韓世忠相比,這已經算是目前唯一的軟柿子了。
可問題在于,經過了半年前的那場戰争,張俊的麾下又無端端多了兩支部隊-——楊沂中的禦林軍和劉锜的八字軍。
楊沂中的禦林軍還好說一點,劉锜的八字軍可是一支鬼軍,能夠在不知不覺中讓對手失去戰鬥裏,完顔兀術在順昌府一役中的印象尤深。
這種情況,你讓完顔兀術如何選擇?
考量再三,完顔兀術最終還是決定把戰場放在了淮西一線。
劉锜雖勇,他畢竟隻是一員部将,而淮西軍的主帥卻是讓完顔兀術非常放心的逃跑司令官張俊。
與其對上獅子帶領的羊群,還不如對上綿羊帶領的獅子群。這可能就是完顔兀術做出選擇的理論依據。
紹興十一年正月,完顔兀術率領五太子阿魯補、龍虎大王完顔突合、鎮國大将軍韓常等心腹大将,帶着号稱十三萬的大軍,迂回避開了由嶽家軍駐守的湖北、京西戰場,進攻壽春府,準備從壽春渡過淮河。
正月十九日,天寒地凍,金兵迅速越過淝水,進攻壽春;在沒遇到什麽有力抵抗的情況下,金兵當天就攻破了城池。
在這之後,兩淮地區仍舊保持一片平靜,唯一的變化是在幾條主要的官道上,每隔幾個時辰就飛奔着一匹狂跑的快馬。
這些快馬有個名堂,叫做“流星馬斥候”,是淮西戰區司令官張俊大人在他的轄區内用來觀察敵情和傳遞信息的最主要的工具。
作爲南宋資格最老的大将,張俊的做派最爲老派和經典;他嚴格執行着遙控指揮的光榮傳統-——留在後方做決策,打死也不上前線,
而這一回,張俊就把轄區交給了部下姚端,主力軍隊駐紮在長江南岸的建康,他本人則停留在首都臨安,既可以沉醉在西湖的旖旎風光裏,又能夠随時和皇帝保持着近距離的接觸,學習最新的政策,觀察剛出現的動向,與皇帝身邊的紅人保持着良好而密切的合作關系。
如此這般,才是一個軍方高級幹部所應有的工作生活風範!
那麽一但金軍殺來,轄區空虛怎麽辦?
不用急。張俊麾下有着數量龐大的“流星馬斥候”群,這些流星馬斥候可以迅速把最新戰報傳到江南,然後由他把戰報組織編輯一番過後,再上報給皇帝,由高宗皇帝或者樞密院負責處理。
之後呢,如何抵擋金兵?
按照正常的組織程序,當然先要召開軍事會議,虛心聽取朝中的專家(武将)和非專家(文官)們的意見,細緻周密地制定作戰計劃,然後再一步步調動軍隊,安排好戰前的各種準備工作,等等。
簡單總結一下,張司令的工作特點就是按部就班,一步一個腳印,細緻而且踏實,讓人無可挑剔。
這種做法當然會導緻效率的地下,尤其是在戰場上,戰機稍縱即逝,怎可能容許你去磨磨蹭蹭,思考再三。
但是,長期的軍旅逃亡生涯讓張俊有自己的心得體會:勝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手中要有兵,而且還要讨得皇帝和朝廷的信任。
張俊的這種做法,十幾年來一帆風順,可最近遇上了一點小麻煩:其他幾支野戰軍的功勞太多了,尤其是嶽家軍的這次北伐,把女真人給揍狠了;相比之下,自己的淮西軍團毫無寸進,臉上無光啊。
因爲這個緣故,張司令早早就向高宗皇帝和樞密院讨要來劉锜和他的八字軍,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先嶽家軍一步從順昌府撤兵回朝之後,劉锜憑軍功榮升爲淮北宣撫使判官,帶着八字軍駐紮在太平州(今安徽當塗),并被歸列到張俊的麾下調遣
雖然在内心裏,劉锜非常看不起張俊,甚至不明白朝廷爲什麽任命這個膽小怕事而又貪财好色的小人來做司令官;但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張俊的令箭一到,劉锜也不得不立馬開往前線。
劉锜和他的兩萬八字軍再一次孤軍奮進、逆鋒而上,成爲阻擋金兵南侵宋朝的第一道屏障。
正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接到命令之後的僅僅兩天内,他到了淮西重鎮廬州,也就是今天的安徽合肥,駐兵城外。
廬州知府是劉锜在順昌大捷中的最佳拍檔、樞密直學士陳規,隻不過,陳規剛剛病逝;而城中隻留下宣撫司統制官闵師古和他那兩千多名士兵,守城的擂木、滾石之類的守城器械奇缺,官吏軍民四散奔逃。
廬州作爲淮西第一重鎮,它城牆的高度、厚度、以及保養情況等都比順昌府要強,城防設施也更加完備,從理論上說,劉锜會背倚堅城,創造出比順昌之戰時更輝煌的戰績。
所以,張司令原先的想法是,讓劉锜和他的兩萬八字軍在廬州和完顔兀術的十三萬金兵周旋死拼到底。假如劉锜能夠再次取勝,最大的功勞還是落在他張俊的頭上;如果劉锜敗了,那也隻是損失了他的一些外圍的力量,影響不大,劉锜最起碼能幫他争取一些時間。
那劉锜呢,他又做出怎樣的一個決定?
劉锜在廬州城内仔細地巡視了一周,良久,歎息道:“城不足守也。”
說完之後,劉锜連夜整軍,連同城中闵師古的部隊一起南撤,一直退到巢縣東南方一個名叫東關的地方,那裏依山傍水,形勢堅固,可以結寨自保。
劉锜棄城退守是有道理的。
在順昌大捷中,劉琦取勝的基礎有三個:天氣的悶熱、适合下毒的環境、和整整六天的準備時間。
而在廬州,這三個條件都不存在,戰鬥的準備時間甚至連一天都不夠。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劉锜不撤難道還要等死不成?
隻不過,劉锜的棄城撤兵打破了張俊原先的小算盤,徹底激怒了這位以逃跑著稱的司令官大人。
廬州很快就被攻破了,連同其周邊的無爲軍、和州等州郡都受到波及。
至此,戰争剛剛爆發還不到十天的時間,因爲無兵駐守的原因,淮西大部分地區已經淪陷到完顔兀術的手中,甚至連長江防線都在金兵的威脅之下。
高宗皇帝慌了。不管他的宰相有什麽承諾,他都必須得保證長江防線的安全,有了這個才有談判的籌碼,才有他平靜幸福的生活。
于是乎,高宗皇帝嚴令張俊立即從臨安滾到前線去,一邊派出楊沂中率禁軍渡江作戰,之後心裏仍然沒底,習慣性地向鄂州求援。
高宗在《禦劄》中,要嶽飛親自率軍渡江攻擊金兵,保證領袖的安全。
“比以金賊侵犯淮西,已在廬州,張俊、楊沂中、劉錡見并力與賊相拒。已親劄喻卿,乘此機會,提兵合擊,必成大功,副卿素志。卿可星夜倍道來江州,或從蕲、黃繞出其後,腹背擊賊。機會在此,朝夕須報,再遺親劄,想宜體悉。”
嶽飛收到命令之後,感覺一陣陣的頭暈。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如今在淮西戰區之内,淮西宣撫使張俊有兵八萬人,淮北宣撫副使楊沂中有兵三萬人,淮北宣撫判官劉锜有兵二萬人,全部加起來是實打實的十三萬兵力,已經超過了嶽家軍,遠非金兵所号稱的十三萬可比。
這是建炎南渡以後,南宋官兵第一次以優勢兵力與金軍作戰;雖說張俊很軟,楊沂中很少爺,但有劉锜在,怎麽也能保證長江安全吧。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最佳的對策,應該趁着金兵後方空虛之際,批亢搗虛、圍魏救趙,出兵從鄂州直取汴京和洛陽,截斷金兵的後路。
這樣一來,嶽飛在北面,張俊、劉锜、楊沂中三部在南邊,形成合圍之勢,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全殲完顔兀術所統率的主力金兵。
一戰定江山,這比收複開封府更加直接有效。
嶽飛把這個戰略意圖寫成奏章,急報臨安府。
高宗皇帝以更快的速度發來了回複,上面用一大堆的安撫贊美和殷切希望的詞語,而其中重點隻有一個:
“備悉卿意,然事有輕重,今江、浙駐跸,賊馬近在淮西,勢所當先。”
這句話說得有些文绉绉的,翻譯城現代的白話文,大緻如下:
“現在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全都聚集在江浙一帶,現在金兵已經殺到了淮西,嶽飛你就不要鬧什麽幺蛾子了,快來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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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