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回京後,一連兩個月都沒出京,似乎在大内休養生息。
唯一傳出的消息,聖人多了一個兒子,還辦了滿月酒,但沒人知道是哪個嫔妃生的,隻知道交給皇後撫養了。
不過這都不是什麽大事。聖人愛玩野女人,滿洛陽都知道。興許又是在外頭玩了哪個民婦,結果肚子給弄大了,瞞不住了,隻能帶回宮内撫養。
八月底,柔州契苾部酋長契苾璋病逝,璋子讓繼位。
九月初五,隴右道巡撫使韋昭度病逝,诏以戶部侍郎張玄宴代之,翰林學士鄭珏出任戶部侍郎。
同月,淮海道學政張文蔚暴卒于位。聖人以其勸進有功,分授其弟彜憲、濟美、仁龜爲登封縣丞、林慮縣丞、壽光縣主簿,錄其子張鑄入東京國子監。
又以趙光胤爲淮海道學政。
重陽節那天邵樹德在神都苑内休養,順便接見了一批官員。
大明宮宮監韓全誨、太極宮宮監劉季述、興慶宮宮監張彥弘站在那裏,神色間畢恭畢敬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逾矩。
内侍王闡一邊給聖人斟酒,一邊偷瞟了他們一眼,心中暗爽。
大夏三京,北京臨朔宮宮監給了仆固承恩。聖人幸北都期間,仆固承恩服侍恭謹,讓聖人十分滿意。
東京紫薇宮宮監丘思廉、上陽宮宮監王彥範這幾年沒見到聖人,有些失了聖眷。不過在聖駕回宮之後,又天天服侍,好感度慢慢回來了。
最倒黴的就是西京三大内的韓、劉、張三人。雖然自前唐末年,他們就果斷投靠了過來,盡心盡力,但終究遠在西京,漸漸地沒人搭理了,想必非常苦悶。
不過也不能放松警惕啊!王闡将酒壺放到一邊,小心翼翼地退後。
聖人要了解西京三大内的情況,就把他們三人喊過來了,這不就有表現的機會了?
“西京宮城如何了?”邵樹德舒服地癱在躺椅上,問道。
神都苑内鳥語花香,涼風習習。
雙胞胎阿布思執扇于後,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兩名十三四歲的女真少女輕輕捶着腿。
淑獻皇後何氏拿起一粒剝好皮的葡萄,塞進邵樹德嘴中,時不時與他眼神對視一下,露出妩媚的笑容。
邵樹德的回應很少。
女人很多,但不是每個都有感情,絕大部分還是工具。正如劍鞘用來插劍,箭囊用來裝箭矢一樣,這些女人也是他盛放某些東西的容器,僅此而已。
“陛下,大明宮四年前便已全數裝修完畢,一應用度、宮人齊備,随時恭候聖駕。”聽聖人詢問,韓全誨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回答道。
“陛下,太極宮在兩年前整修完畢,便連水池也清理了一遍,重新種上了荷花。”劉季述回道。
“回陛下,興慶宮損毀不多,前年開始征發役徒翻修,去年便已完工。陛下若有暇,可至興慶宮住一住。”張彥弘回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又問韓全誨:“大明宮盈庫如何了?”
“回陛下,亦已完工。目前存有絹二十六萬匹、各色布三十一萬匹、錢三十七萬缗。”韓全誨答道:“臣每月清點一次,确保無誤。”
“雖在盈庫内但這是戶部寄存的軍賞,不可随意挪用。”邵樹德吃下一粒葡萄,說道。
“臣謹記于心。”韓全誨谄笑道。
邵樹德又擡眼看了看這三人。
都一把年紀了,曆史上七年前就被李茂貞一鍋端殺光了,這會因爲自己的緣故還活着,說起來也是緣分了。再考慮到他們平日裏做事也算恭謹,能力不錯,如今也沒他們弄權發揮的機會,心中一軟,道:“劉希度已爲繡嶺宮宮監,你們二人若有合适的子侄,都報上來,朕酌情錄用。”
劉希度是劉季述的假子,也是中官,目前擔任陝州繡嶺宮宮監,管着十餘人。權力是沒多少的,但也是仕途的起點,未來說不定就能在中官系統中一步步爬上去。
“臣謝陛下隆恩。”韓全誨、張彥弘二人聞言,立刻跪下,哽咽不已。
劉季述也跟着跪下。
“好了,當朕不知道你們在宮人面前飛揚跋扈的模樣麽?”邵樹德笑罵道:“回去吧,好生做事。”
三人再度行禮,躬身退去。
邵樹德繼續癱瘓在躺椅上。
自回到洛陽後,渾身骨頭縫裏都透着股慵懶勁,哪也不願去,就想躺着。他一度以爲自己無欲無求了,但在看到美人的時候還是有沖動,他知道自己還沒到那份上,但有時候就是懶得動,也不知道怎麽搞的。
三位中官離去後,王闡提醒道:“陛下,李留守已等候多時。”
“讓他進來吧。”邵樹德揮了揮手,随後起身,坐到一旁的龍椅上。
何氏擦了擦手,又爲他理了理龍袍。
西京留守可不是韓全誨那等家仆,還是要給予尊重的。
不一會兒,李延古入内,躬身行禮道:“臣參見陛下。”
“坐下吧。”邵樹德吩咐道。
宮人立刻端來茶水、點心。
李延古的出身相當不錯了。前唐宰相李德裕之孫,後入銀鞍直任小吏,乾甯五年(898)出任都水監丞,協助趙克裕興修洛陽周邊的陂池。完工後,複入銀鞍直擔任軍判官。
前幾年趙克裕負責修建陸渾山陵寝,李延古又過來協助。
趙克裕故去後,李延古又任将作監少匠,全面負責陵寝修建事宜,直到今年年初出任京兆尹、西京留守。
從履曆上來看,李延古是坐過兩次火箭的,每次都升好幾級,可見聖眷在身,前途大好。
“長安爲關西轉運樞紐。”邵樹德說道:“倉城好好點驗一番,軍營破敗不堪的,也抓緊修理。朕總會西巡的,屆時十餘萬大軍屯駐,若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成何體統?”
“臣遵旨。”李延古立刻應道。
其實他擔任西京留守才幾個月。之前這個職務是由秦王邵承節兼領,甚至到現在關内道巡撫使仍然是由秦王兼領。
西京留守的權責範圍是京兆府那十餘縣,地方雖然不大,但都是畿縣、富縣。聖駕西巡之時,肯定要在長安逗留的,甚至會住上一段不短的時間,必須要提前準備:軍營住所、糧草供給、訓練場地等等,一堆事情。
考慮到關中很多年沒打仗了,那麽就不可避免出現一些問題。
空置的軍營是不是多年未曾修繕,不堪入住了?
武庫内的器械還堪用否?大軍訓練是需要消耗器械的,你發下來的都是腐朽的兵器,看上面會不會砍伱的頭。此事需要與樞密院的人一起點驗、查看,不可馬虎。
另者,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聖人很可能要對西域用兵了,那麽關西四道肯定要接受軍事動員,京兆府首當其沖。
長時間不打仗是可怕的。
李延古知道,聖人攻河北的時候,曾經調過關内道州軍上陣,一開始的表現其實并不好,被成德兵殺得站不住腳。直到年餘之後,他們才慢慢調整了過來,變得富有戰鬥力了。
這還僅僅是一個縮影。
戰争鍛煉的可不僅僅是戰鬥力,還有後勤生産體系、運輸分配體系、兵員補充機制等方方面面。這些,可很多年沒經受過考驗啦。
說到底,聖人把關西保護得太好了。除了偶爾出兵至河隴鎮壓蕃人叛亂外,整個系統沒經受過全面動員的考驗,問題想必很多。
“朕伐河北,主要依靠直隸、河南、淮海三道。伐契丹、渤海,主要依靠河北、淮海二道及草原蕃部。若攻安西關内道需提供資糧、夫子。”邵樹德說道:“京兆府别的不談,長安那些遊手好閑的市人都征發起來,轉運糧草。今秋收已畢,可以行動了,提前送往會甯關大倉。”
“臣遵旨。”李延古應道。
戰争就是這樣,運輸成本是關鍵。你即便掩有大半個天下,但也不可能調動得了大半個天下的資源去打一個地方。
邵樹德在河北、遼東征戰多年,關西的資源是很難調動的,除了人之外。
而今要在西北用兵,河北的資源也不可能被用到那個方向,隻能在關西征集了。
作爲關西四道中最富庶、人口最多的關内道,肯定要籌集大批糧草、物資、役畜、夫子的。
今天他會見完李延古,過幾天還要一一會見關内道、關北道的諸位官員。
河西、隴右二道,也會有欽差前往。
而這些舉動一出,基本上所有人都清楚,聖人要對西域開刀了。
百姓們肯定不樂意見到這種事情。
但憑良心說,這些年關東諸道百姓都“苦”遍了,關西百姓可真沒怎麽苦過。
外部局勢平穩,内部生活安定,官員也比前唐那會賣力,仿佛一下子就清明了起來,明明原來都是同一個人來着。
這種日子,如果别人不說哪裏在打仗,很多關西百姓以爲生活在太平盛世裏呢。
曾經的戰亂,在老一輩人漸漸故去之後,已經變成了傳說。最近二十餘年新長成的一代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生活在和平之中,你把這事說給河北人聽,人家會直接扇你一個大耳光:還在做夢呢?
邵樹德是愛護關西百姓的,他覺得提前緊起來,慢慢進入動員狀态,會讓人更容易接受一點。
不管怎樣,這仗肯定是要打的。金瓯無缺這件事,他很執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