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季節,牛羊會抓緊吃飽養膘,牧人會制作幹酪、馬奶酒、蜂蜜,順便外出捕捕魚、打打獵,儲備食物。
多麽美好的時節啊!
但戰争可能發生在任何時候,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千百年來,草原人總是在處理完繁忙的農活,準備好過冬的幹草,打獵完畢,儲備好冬日的食物後,再集結起來,大舉南下,正所謂秋高馬肥南狩是也。
但沒有任何人規定,戰争隻能發生在秋天。
防秋防秋,我防個錘子!拼着自己虧本,也要打斷你的生活節奏,在你農活最繁忙的季節,一舉殺過來,解決隐患。
契丹人此時就在忙活農事,不然的話,等到寒冬,二十多萬人起碼死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鐵騎軍的到來令他們猝不及防。
三千戰兵在草場間縱橫來回。雖然都沒着甲,但占了先手優勢的他們利用娴熟的殺人技巧,不斷追逐着四散奔跑的契丹人,或弓射,或槍刺,或刀砍,将整個草場變成了鮮血淋漓、屍橫遍野的修羅場。
兩千餘輔兵往兩翼散開,遠遠發箭,肆意收割着慌不擇路逃跑的契丹牧人。
契丹人完全處于暈頭轉向的狀态。
女人們停下了擠奶的動作,招呼小孩往帳中躲去。
男人們發了瘋地尋找弓箭、骨朵、長矛。
他們很清楚突襲意味着什麽。
被俘虜後分至各部的室韋、鞑靼、烏古等部奴隸還在呢,他們的部落是怎麽毀滅的,契丹人比誰都清楚。
但可能已經有點晚了……
李紹榮揮舞着鐵锏,身先士卒,縱馬躍入一處營地。
有些契丹牧人慌忙上馬,意圖阻遏一下。李紹榮手起锏落,所向披靡。
跟在他身後的五百騎都是老手。
有人用騎弓點名沖出來的契丹牧人,消滅任何敢于抵抗的敵人。
有人拿短刃劈殺着四處逃跑的敵人,趁機收割生命,以防他們緩過神來之後反抗。
還有人沖到營帳之前,扔下點燃的火把,制造混亂。
熊熊烈火燃燒了起來,草原上黑煙滾滾,一片哭喊狼藉。
千餘騎屬珊軍從渾河西邊沖了過來,還沒弄清楚狀況呢,直接讓李紹榮帶人沖破,随後又是追着屁股大肆砍殺,根本不給他們拉開距離放箭的機會。
鐵騎軍當然也會玩弓箭,而且玩得很好。但比騎射的話,等于完全放棄了自己的肉搏優勢,沒法放大敵人的近戰劣勢,殊不明智。
千餘騎屬珊軍騎士被攔腰一沖,再被銜尾追殺,直接就潰了。
李紹榮在空中換了一匹馬力充足的契丹馬,忽而用角弓,忽而用短槊,忽而用鐵锏,連殺七八人之後,直接沖到了北樓附近。
“嗖!”最後一名髡發酋豪被他射落馬下。
城門緩緩關了起來。
李紹榮策馬轉了一圈,大笑道:“昔年爾等縱馬沖突渤海、室韋、鞑靼,今日爲我所沖,一報還一報,妙哉。可有人敢出來一戰,李紹榮在此恭候!”
高高的木樓之外,是低矮無比的土牆。沒有羊馬牆,沒有城隍,什麽都沒有。
李紹榮看了直想笑,這也叫城?
聖人曾經嘲笑過有些胡人住的房子是“兔子洞”,說他們的城池是“穴居人修建的土城”。
李紹榮不知道什麽是“穴居人”,但眼前的這座土城真的很差勁,他都有點想要讓騎兵下馬進攻一番的意思了。
城頭上沒有任何回應。
“滿城上下,竟無一男兒!”李紹榮啐了一口,悻悻帶人離開。
他們沖向了更廣闊的草原。
尋找敵人的營帳,燒殺搶掠。
尋找敵人未來得及集結起來的兵馬,一舉消滅。
尋找敵人的牲畜,以充軍用。
李紹榮當然非常想攻破城池,擒獲契丹重要人物。但他頭腦很清楚,知道己方兵少,契丹人多,此時就該繼續窮追猛打,不給契丹人反應過來的時間。
沒有集結起來的部隊,什麽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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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理朵正帶着長女質古、長子突欲、次子堯骨制作幹酪。
她是個嚴格的母親,對孩子們的要求很高。
夫君阿保機更關心孩子們的軍略、武藝,月理朵當然支持。但除此之外,她還要求孩子們熟悉民生,故經常帶着他們鍘草、喂馬、接生小牛、鞣制皮革、制作幹酪、馬奶酒什麽的,有時候甚至還會教他們種糜子。
長大以後,他們都是貴人,無需自己勞作,但你一定要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麽來的。生産的過程是怎麽樣的,農人、牧人們要付出多少辛苦。
不學這些,當不了好的部落首領,因爲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會對下面人産生什麽樣的影響。
在牛羊繁殖季節,下令各個氏族、部落進獻牲畜,可以嗎?
在準備過冬幹草的緊張時刻,你把人全拉出去打仗,可以嗎?
部落頭領可以兇殘,可以暴虐,可以花天酒地玩女人,但你要清楚自己部落的家底,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樣的事,不能做什麽事。懂這些,就已經踏入合格頭領的門檻了。
突欲脾氣比較暴躁,對這些活不是很喜歡,做了一會後便三心二意,東張西望。
在他看來,有這工夫,不如去找那些漢官讀讀書、下下棋。
草原上的一切他都很厭惡,尤其是在聽那些漢官講了中原的很多事情後,心裏就像長草一般,非常想出去看看。
契丹太窮了,太野蠻了,太落後了,一點意思都沒。
父親對他的态度很是欣喜,因爲父親也非常喜愛漢地的文化、典章、制度。但母親似乎不太喜歡他,這讓突欲很是惆怅。
“阿姐!”述律婆閏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一把拉住月理朵的手,道:“夏人突襲而至,各部損失慘重,怎麽辦?怎麽辦?”
月理朵有一瞬間的恍惚,臉上浮現出驚訝、後悔、恐懼等多種複雜的表情,但很快隐去了。
隻見她甩開了婆閏的手,問道:“夏人來了多少?”
婆閏一窒,道:“很多。”
“很多是多少?”月理朵追問道。
婆閏答不上來。
月理朵不再理他,吩咐随從取來弓箭、佩刀之後,一一披挂,然後出了院子。
院外已經聚集了很多述律、楮特、品部的貴人,人人臉色驚慌,但都強自抑制住了,靜靜等待月理朵的命令。
“外間到底什麽情況?”月理朵不慌不忙地問道。
“夏人突襲草場,渾河一帶,大概有五千多帳受影響,遠遠望去,濃煙滾滾,損失很大。”
“樓西也有夏人出現。遙辇氏的咄于被殺,他的親随拼死逃了回來,說他們氏族的幾千帳都完了。男女老幼數萬口,不知能剩下幾個人。”
“我還看到有夏騎朝北邊的沼澤沖過去,那裏是咱們述律部的牧場。”
“品部的牧場剛剛也被突襲了。”
“還說什麽述律部、品部、楮特部?而今都遭了災,快想想辦法吧。”
“三戶出兩丁,大部分丁壯都被帶走了啊。剩下的人估計也被一波沖鋒襲殺得差不多了,而今能打的,隻剩屬珊軍了。”
“屬珊軍也被突襲了,損失不小。”
“屬珊軍那點損失,和我們比起來算個屁!”
“怎麽就不是損失?”
“你這話什麽意思?述律部難道不是契丹了嗎?阿保機可親口說述律部是契丹第九部的,怎麽,想見死不救了?”
本來是問情況的,但楮特、品部的貴人們說着說着就激動了起來,口不擇言。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述律部的實力保存得最完整,不但丁壯沒怎麽被抽調,屬珊軍主力也在這邊。這是阿保機對妻子娘家的優待,也是爲自己将來盤算。
這種小心思,放在平時沒什麽。可在眼下,各部遭到突襲,損失慘重,如何讓人不眼紅?
“夠了!”月理朵斥了一聲。
争吵不休的貴人們聲音小了很多,但仍有幾人喋喋不休,互相推搡。
月理朵又把目光投了過去。
那幾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漸不可聞。
“婆閏!”月理朵喊道。
“阿姐!”婆閏似乎知道姐姐要他幹什麽了,心中歎氣,有點慌。
“你帶人出城,收攏散落各處的屬珊軍将士,退回來整頓一番。”月理朵說道:“整頓完畢之後,全軍出擊,與夏人決戰。”
“阿姐……”婆閏有些猶豫。
月理朵突然一笑,道:“我會親自帶人出戰的。述律部是我的家,屬珊軍是我們兄弟姐妹一手一腳搭建起來的,他們要是沒了,我也不會獨活。”
城裏有六千多屬珊軍,不少将校趕了過來,此時聞言,個個肅然起敬。
衆人散去之後,婆閏臉色有些發白,還待再勸,結果被月理朵扇了一巴掌。
“看你平時人五人六、随從如雲,威風不可一世。”月理朵罵道:“家中又養着妻妾數十,我就問你,上陣搏命都不敢,你有什麽臉趴在女人身上一聳一聳的?你還是男兒嗎?”
婆閏被罵得面紅耳赤,倉皇離去。
城門很快打開了。
述律婆閏深吸一口氣,帶着三千騎出城而去。不出意外,他們的動向引起了鐵騎軍的注意。
草原上角聲陣陣,鐵騎軍将士數百人一股,慢慢彙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