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坤州被奪占後,他們就有了落腳點,而契丹人則失了一個穩定的補給點,雖然這座城市的糧庫基本已經被掏空了。
契丹西路主将耶律曷魯不敢再在大興安嶺西面浪,隻能下令各部分散撤退,跑回山東。
而他們這一跑,損失可就不再是之前互相襲擾牧地時那麽小了。
飛龍軍、金刀軍、鐵騎軍趁勢追擊了一番,斬首三千餘級,還意外繳獲了十餘萬頭牲畜,一起趕到了儀坤州。
渤海俘虜們又忙活了起來。
他們從山上伐木,修了幾個巨大的栅欄,将一部分牛羊圈了進來,割草飼養——這是武夫大爺們的存糧。其他牲畜,則由夏人帶着出去放牧。
整個形勢幾乎在一夜之間逆轉,說穿了還是打不過。
若真有硬實力,大夥當面對戰一番,立分勝負豈不美哉?耶律曷魯不敢這麽做,可知其心中已是膽怯。
六月十三,儀坤州外人喊馬嘶。
柔州行營都指揮使梁漢颙幾乎把所有能搜羅到的馬匹都拉過來了。當天午時,鐵騎軍副使劉子敬帶着兩千戰兵、兩千輔兵東行,看那架勢,幾乎是直奔遙辇可汗城而去——此城位于吐護真水、潢水彙流處,曾經是遙辇氏族的核心。
他們的這個動向根本瞞不了人,耶律曷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敵剌、兀裏轸、涅剌等人彙聚而至,默默看着他。
曷魯有些羞愧,道:“是我膽怯,不敢與夏人決戰,以至有今日之狼狽,實不應該。”
“其實也沒什麽。”敵剌說道:“曷魯你也不用過于自責。畢竟方略是我們一起定下的。夏人的鐵騎軍先不論,飛龍、金刀二軍陣列嚴整,咱們也不是沒有沖過,那會阿保機還在呢,沖不動啊,有什麽辦法。”
兀裏轸上前,拍了拍曷魯,道:“曷魯,其實你能抵擋夏人二十天,已經很不錯了。二十天,換做征讨烏古、室韋、鞑靼那會,早打穿了。如今我擔心的是,你想與夏人決戰,夏人卻未必願意了。”
曷魯有些不悅。
他說自己膽怯,承認錯誤,是讓大夥也主動分分鍋,各自承擔一部分責任。結果敵剌說話還算可以,兀裏轸你在搞什麽?說的話咋那麽不對味呢?
涅剌看出了曷魯的不高興,立刻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夏人大舉東進,要攻遙辇城,怎麽辦?那邊可還有不少牛羊沒來得及遷走呢。”
說到正事,曷魯回過了神來,隻聽他說道:“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和他們決一死戰了。”
敵剌有些遲疑,問道:“怎麽個打法?”
“不要和夏人正面對沖。”曷魯再一次強調:“兜圈子射箭。夏人的工夫,多半花在了馬槊、大槍上,正面肉搏是他們的優勢,騎射則是咱們的優勢。圍住他們,用箭射。這裏不是中原,到處是房屋、河流、森林、農田,馳奔不便。這裏是草原,想怎麽兜圈子就怎麽兜圈子,圍住他們,慢慢磨。”
曷魯這個說的是實話。
在中原,契丹騎兵打不過夏軍騎兵,但在草原則未必。
好吧,或許鐵騎軍、銀槍軍這類也玩弓箭,但至少可以把他們近戰肉搏的優勢抵消。如果遇上的是夏人笨重的軍屬騎兵,那就更不成問題了。那些人,已經和步兵無異,長期适應了中原戰場環境的他們,在草原上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這是契丹騎兵唯一取勝的機會。
“發揮咱們輕捷、靈活的優勢,争取殲滅他們。”曷魯一錘定音道:“出發,找個地方埋伏。既然敢脫離大軍行軍,這次就給他們一個好看。”
曷魯這話說得敵剌等人重燃信心。
是的,自漢以來,騎射就一直是草原騎兵的優勢。而中原的騎兵,是爲當地戰場環境打造的,已經完全特化了,他們還有機會。
商議完畢之後,幾人各回各自的部伍,帶着人馬滾滾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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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紹榮帶着三千戰兵、三千輔兵趁夜離開了儀坤州,一路北行。
而在他離開後,飛龍軍副使薛離也帶着五千騎馬步兵、一萬多匹馬,持七日糧,悄悄跟上。
草原之上,天高雲淡,遼闊悠遠。
若換在以往,李紹榮定會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外出打獵,品嘗草原的好客,欣賞沿途美麗的風景。
但他現在沒這些心情。
老子隻想成功,隻想搞錢,隻想升官發财。
十四日午後,全軍渡過奧支水。留一百輔兵,帶着部分馬匹于此放牧,其餘人稍事休整,連夜趕路。
十五日,抵達西樓,遠近空空蕩蕩,渺無人煙,繼續留下百人,帶着已不太行的馬匹放牧休整。
有人提議去越王城看看,直接被李紹榮拒絕了,全軍繼續北上。
越王城肯定是有人的,這一點已經由韓延徽證實了。但那些個渤海、烏古、室韋奴隸兵,完全提不起他的興緻——你們連讓我來殺的價值都沒有。
十六日夜,昏沉的月光中,數千騎涉水過河,抵達了好水川東岸——好水川,即騰格勒郭勒。
也就是在這時候,第一批放牧的馬兒将養完畢,由輔兵帶着跟了上來,節奏剛剛好。
看着體力、馬力大衰的部隊,李紹榮下令休整半夜。
至于他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精力充沛得吓人。他甚至找了兩匹快馬,親自外出勘察地形,回來時還順手飛槊擊殺了一名契丹斥候,衆皆歎服。
誰說隻有草原人才能忍受惡劣的環境和艱苦的生活的?有沒有一種可能,錢沒給夠?
李紹榮現在就精神亢奮,再苦再累都願意,因爲他已經看到了美好的前程。
十七日晨,吃過醋餅幹糧之後,還是老規矩,留一百人放牧,其餘人上馬,風馳電掣般北行。
十八日正午,離傳說中的北樓已經非常近了。李紹榮的心情愈發激動,不過他很好地忍住了,下令找了處隐秘的山谷休息,等待輔兵們帶着空馬趕過來。
期間也收到了信使傳來的消息,飛龍軍已經被他們落下了三百裏以上,可見李紹榮要求進步的心情有多迫切。
這一次,跑死跑廢了不少馬,如果撲空的話,确實有點說不過去了。
“有沒有看到契丹人?”李紹榮将肉脯上白花花的可疑蟲子撿出來扔掉,然後将剩下的肉塞進口中,大口嚼吃,順便問了問剛回來的斥候有無探聽到什麽消息。
“越往北越多,都在放牧呢。”斥候回道。
李紹榮笑了,道:“多年前,靈州本地商徒有個獨門生意,就是專門經營草場,給前來賣牛的陰山五部牧人催肥用。長途趕路,人都累得半死,牲畜豈能不掉膘?契丹人一時半會走不了啦,哈哈。”
斥候也笑了。
他偷眼瞧過放牧的契丹人,雖然看起來有些警惕,但也就那樣。有牛羊最好,沒牛羊的話,說不得就得吃“肉湯”了。
李紹榮扔給他一塊肉脯。
斥候伸手接過,看也不看露出半截身子的肉蟲,整個塞進嘴裏,嚼了嚼,囫囵吞下。
風兒輕輕吹起。
整個營地到處是沙沙的咀嚼聲。進食、喝水、假寐,用最快的速度恢複體力,本就是沙場男兒的本能,不用任何人吩咐。
這就是職業武人的專業素養。隻可惜,不知道這種專業素養能維持多久,一代人、兩代人還是幾代人?
或許數十年後,就要有人感歎,能不能把這支經驗豐富、吃苦耐勞、骁勇敢戰的軍團還給我……
一個時辰後,倚靠在大樹上假寐的李紹榮輕輕起身。
坐滿一地的武夫們幾乎也在同一刻睜開眼睛,默不作聲地檢查起了器械。
沒有任何人下命令,所有人都跟着各自的軍官,披挂整齊之後,翻身上馬,到處都是無言的默契。
“走!”李紹榮大手一揮,當先慢跑而出。
浮雲遮住了烈日。
渾水河畔,牧羊女喜滋滋地采摘着野花。
手持桦木弓的少年面容嚴肅,高聲說着要與夏人一決生死的話,說完,偷眼看一下正托腮看着他們的青春少女。
兒童跑來跑去,互相打鬧嬉戲。
老人靠在大樹上,靜靜追憶着過往的一生。
再遠處,黃雲綠草之下,潔白的羊兒若隐若現。
“啪嗒!”一條魚躍出渾水河,很快消失不見。
“嘩啦啦!”無數馬蹄踏進了渾水河,濺起大團水花。
慢跑變成了快跑,涉水而過的騎士們滿臉獰笑。
破空之聲連響,剛剛還甯靜祥和的牧場一下子變成了修羅地獄。
應弦而倒的少年瞪大雙眼,栽入河中,泛起幾個血花後,如同遊魚一樣消失不見。
老人抄起地上的長矛,滿臉憤怒以及恐懼。
戰馬從他身旁掠過,馬刀制造了巨大的傷口,衰老的身體不堪一擊,幾乎斷成兩截。
牧羊女抽出小小的角弓,試圖還擊,一杆長槊破空而至,直接将她挑了起來。
兒童哭喊着亂跑,被密集的戰馬撞飛了出去。
大地在震顫,鐵騎軍在沖鋒。